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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景住畢竟也是有名姓的好漢,常年走南闖北,有一身保命的俊身手,那樸刀在他手裏,上下翻飛,火光愈濃,光灑刀刃之上,宛如一杯劇毒酒潑出,駭壞了董薛二人的膽,哪裏再敢計較此處謀了趙楚性命,不迭聲隻求饒命。


    趙楚微微沉吟,喚道:“兄弟且慢動手,畢竟吃了官司,不可輕易逃脫。”


    段景住按住刀叫道:“哥哥,好不爽利,海闊天高,哪裏容不得哥哥,要於牢子裏勾當?哥哥不必擔憂,俺將他兩個殺了,也有個好去處,哥哥往去,保管做大,從此逍遙,弟兄們整日團聚,豈不快活?”


    趙楚笑道:“兄弟好意,自如芬芳,沁我肺腑。然則畢竟吃了官司,是個有罪之身,不往青州,便此生也擔待下逃脫幹係,俺一生,隻圖快活不假,兄弟卻見脫逃的趙楚?”


    段景住又勸幾句,趙楚隻是不依,悻然將樸刀丟開,望定董薛二人厲聲喝道:“俺哥哥教俺不殺你兩個,卻非俺殺不得,須仔細記了,往後路上,須於俺哥哥做牛做馬,再敢當個大拿,一刀兩斷!”


    董薛二人閻王手裏逃出命來,三魂七魄喪了一半,聞言叩頭如搗蒜,連聲道:“爺爺隻管放心,小人們便是天作膽,不敢忤逆。”


    段景住冷笑,道:“這世道,滿口承諾的,最是不可信,一路來,俺自有計較,再分辨你兩個保藏禍心,隻殺了,往京師裏一把火將你滿門老小,一個不留!”


    那二人,麵如土色,駭怕至極,這漢子王法也管不住了,他既敢說,必然敢做,倘若真有計較,暫且按下不敢發作。


    那大火,正好取了暖,山腰裏尋個避風處坐了,教董薛二人遠遠守著,段景住又來勸,道:“哥哥,且聽小弟計較――小弟南北做客,山嶽裏的好漢,見過的何止千百?哥哥名望之下,葫蘆尋個去處,自此大塊吃肉,大稱分金。不是小弟心裏說,世道已亂了,最容不得的,便是哥哥這般有能耐的,為子孫計,也須辟個快活處來。”


    趙楚道:“兄弟計較,我自心知,宋室的王法綱常,哪怕亂了,也是個規矩,普天之下,英豪如雨,莫不也要遵從,不好壞了。二則,俺既身負官司,也是殺人緣由,此番幹係,萬千推辭不得,隻好生受。俺一片薄名,弟兄們為何奉承?不過重諾而已,為快活,半路裏逃脫,倒教弟兄們怎生看待?這法度綱常,也是好的,弟兄們心內也有天地,非為些許名頭,隻求個好做人。”


    段景住默然,半晌道:“既是哥哥決心已定,小弟便不再勸――有一事,哥哥須依俺!”


    趙楚笑道:“何必見外,但凡說了便是。”


    段景住道:“哥哥要去青州,小弟不好壞哥哥規矩,然這兩個豬狗,都是高俅那廝安排,前途上不知兇險,哥哥縱有手段,難保暗處被他下手,如今又有提挈,小弟放心不下,這一路,哥哥須聽俺安排。”


    趙楚避而不答,反問道:“兄弟緣何至此?”


    段景住笑道:“哥哥去時,小弟心內不安,將些金銀卷了沿路趕來,早間見那兩個豬狗要挾哥哥抄了近路,平日所過,知這山裏鐵檻寺有些惡僧,生恐輕易壞了哥哥性命,小弟解救不及,便又抄了近路趕來,將那惡僧盡皆殺了,隻等哥哥。”


    趙楚歎道:“為我周全,教兄弟造這殺孽,倘若上天怪罪,隻管俺一人擔著!”


    段景住好不為意,大笑道:“不是小弟說,哥哥不知,這鐵檻寺的惡僧,本是侍奉趙官家的,平日揮霍無度,漸漸世道亂了,便有些強人依仗手段霸占了去,雖說削了發也有度牒,三五日往山下去,席卷村人錢財女眷不知多少,俺殺他,老天果真有眼,合該念俺替天行道,功勞薄上記著才是!”


    趙楚大笑,崔念奴讚道:“仗義行事,方是大丈夫。”


    段景住自知她,便道:“走天下的,最恨非是剪徑小賊,便是這等欺男霸女的,惡貫滿盈官府不受,既有些本事,便該如此!”


    趙楚又問:“兄弟合夥做買賣的,不寧再去了?”


    段景住道:“一年半載,值不當甚麽,待俺眼見哥哥妥當再尋他便是。”


    他情義深重,不能推卻,趙楚便不另尋些由頭,好說一陣子話,各自歇了,第二人,段景住笑嘻嘻自山林裏牽一頭青驢出來,麵容可掬,道:“山路難行,馬匹得之不易,隻好一匹懶驢,替哥哥作個代步的。”


    趙楚拊掌而笑,道:“正要尋個代步的,兄弟最是得意此道,最好。”


    便將好歹不情願的崔念奴扶將上去,自與段景住步行,段景住便笑,道:“哥哥原本整日打熬筋骨,本是好,隻是身側沒個知冷知熱的,弟兄們也覺不妥,如今生了憐惜的心,倒教小弟好生歡喜!”


    於是喝令董薛:“把你兩個,還要披枷戴鎖?”


    董薛忙道:“爺爺隻管吩咐,小人們無一不允。”


    大步行來,漸漸轉過山後,那山巔的鐵檻寺,兀自有紅焰騰空,雕梁畫棟,隻怕數日也燃燒不絕,趙楚看村舍裏襤褸農人,不禁歎道:“有那雕梁畫棟的錢財,盡皆付了鄉農,太平年間,不知能養活幾多!”


    段景住倒不在意,心道:“好是好,隻是哥哥仁慈,卻也太過――若非這世道不好,俺這些江湖裏賣命的,寧有活路?!”


    崔念奴自高處瞥來,大略猜知段景住心思,微微而笑。段景住心下驚訝,又念道:“這大娘子,也不是個省油的,俺總提心吊膽,莫非怕她?”


    出大山,大名府便在眼下,過寧陵時,天昏欲雪,段景住苦寒發作,高燒不止,隻得在寧陵歇了幾日,及段景住燒退,行路卻不甚穩重。


    趙楚見一路走來拖延許多形成,便道:“兄弟隻在寧陵歇了,此去大名府不遠,待出大名府,便到博州,再過濟南府,輜州,青州便近,一路苦寒,輕易再發作不得。待天色將好,兄弟要往青州探看,或往南北買賣,也是好的。”


    段景住連日來肝火甚重,聞言沮然,麵色不虞,道:“本要隨哥哥同去,一路看護周全,不料竟至於此。此一去,山高路遠,戕賊橫行,小弟怎放心的下?”


    趙楚笑道:“兄弟也當知俺命大,山高水長,弟兄們自有相會之日,休作兒女姿態。”


    萬千說勸,段景住隻得怏怏從了,趙楚留他些金銀,阻住段景住推托,道:“兄弟病體初愈,自要好藥將養,花銷不小,一旦買賣,無錢財隨身如何是好?俺這許多金銀,到了青州隻怕孝敬當官的為多,兄弟花了,俺心也歡喜。”


    既說定,便不再逗留,要在雪前趕到大名府,兩廂告別,那董薛二人眼見遠離這大蟲有望,喜不自勝。


    將趙楚送出門來,看他為崔念奴牽了韁繩,段景住厲聲喝道:“把你兩個潑才,俺後日便往京師,倘若俺哥哥失了毫毛,教你老小一起不留!”


    董薛慌忙拜在雪地裏,不住口保準。


    如此,段景住與趙楚拜了三揖,含淚而別。


    半路裏,董薛忐忑不安,趙楚便道:“俺那兄弟,說一不二,隻沿路好走快些,你兩個趕他前頭迴去,搬了老小,自可無憂。”


    董薛大喜,心內又生起歹毒來,均想:“虧他賣弄好,怎抵太尉要他性命?早日尋那廝們會合,一刀砍翻了,早早往家裏去,縱然丟卻差使,手頭有他許多金銀也夠,那大蟲,呆呆尋來,隻管教自家出一口惡氣!”


    於是奮發往前,道是好心探路,趙楚知他別有商量,一$淫蕩小說http://.shubao2/ss12/1.html</a>笑不去阻攔。


    崔念奴又添置棉衣,厚厚地包裹著高高坐了,看他兩個漸遠,嗔道:“你也狡黠,要斷送他兩個,早晚都是借口,何必教他在前頭為難?”


    趙楚道:“一路無他兩個齷齪,寧不少卻許多樂趣?那廝們要害俺性命,念念不忘,正好尋個由頭一並兒結果了,早晚抵達青州安歇。”


    崔念奴問他:“若到了青州,怎生安排?”


    趙楚道:“將銀錢,好歹尋個自由身,便尋一處依山傍水的村野,樓起一院平房,平日打熬筋骨,無事射獵打漁,樂在其中。”


    崔念奴笑道:“若是能為青山綠水困了性情,便非大郎――你那院落裏,可許奴奴瓦舍一間?僻靜裏過活幾年,死了也心甘。”


    趙楚行在旁側,身著她親手縫製衣衫,不覺伸手握她手腕,歎道:“昨日種種,都是過眼雲煙,莫可再念。俺是知曉,連日來與你相得,隻怕往後須臾也離不開,你若敢住,休說三年五載,五十年,也覺少了。”


    崔念奴默然良久,緩聲歎道:“天不佑我,何不早逢?”


    行半日,已至大名府轄內,前後並無落腳處,那紛紛揚揚的大雪,鵝毛般忽然飄灑下來,仰頭看,隻能見灰暗天空,彤雲幾欲當作個氈帽,那雪花,隻從頭頂出,便已落下。


    崔念奴捧住六瓣晶瑩,訝聲讚道:“好大雪,白茫茫一片,天地真幹淨!”


    趙楚失笑,將前番買來的兩頂範陽笠戴了,又取氈氅掛在肩頭,看路色尚好,快步往前而行,道:“隻是酒冷肉凍,吞咽不下,前頭擦黑若沒個住店,隻怕要牽累你受苦。”


    崔念奴輕笑,道:“奴奴卻覺,甘之如飴。”


    趙楚心歎,這大雪,恍如蒼天撕破棉絮,天地相接,整似好大棉花糖,苦勞自不必說,哪裏還來甘飴?隻是崔念奴心情頗好,便也不去挫折,便道:“倘若能得暇,陪你往更北處,那白山黑水裏,隆冬最是壯觀。”


    崔念奴便笑:“大郎去的,自是天景一般,隨侍在側,到處都是洛景繁華。”


    突然前頭趕路的董薛大叫,狀若癲狂,快步飛奔也似,趙楚舉目遠眺,模糊前頭,似有酒旗飄展,再行近了,果間個新坐落的驛站,正在不凍河邊,一麵酒旗,迎風舞動,風雪也凝滯不得。


    崔念奴疑道:“荒涼所在,雖是官道旁邊,距早間所見驛站,不過二十三裏,不合規矩,這般突兀!”


    趙楚不知甚麽規矩,隻看那屋舍新落成,又在荒野地裏,早存了凝重,聞言道:“休管他許多,自有解釋,不可遠離左近!”


    崔念奴應聲,下了青驢,將河橋方過,董薛兩個隻在那驛站酒肆堂裏,解下外罩拍打不停,一麵大叫熱酒切肉。


    內裏三兩個跑堂的夥計,衣裳並不嶄新,肩頭圍了新巾子,僵硬著腰杆,胡亂問候。


    將青驢交了,趙楚攜她進去,轉眼看,水洗的桌凳,並無一個客人,兩個大漢,自在掌櫃處坐了,有個婦人,甚為精壯,一麵將白酒篩了往開水裏燙,招唿道:“客人趕路辛苦,隻在小店安歇,敢問可要住宿?”


    董薛兩個目視趙楚,趙楚道:“方過正午,然這大雪,隻怕兩三日停不得,隻好歇了腳,你兩個酒飯錢,俺對半給你。”


    董薛大喜,那婦人便招唿跑堂的往後院安排屋子,趙楚道:“先不忙,快將熱酒暖湯來,正好祛乏!”


    婦人自廚下先取了牛肉,將溫酒篩了一斤先行送來,笑道:“也是客人福分,昨日前方村裏死了一頭牛,衙門判定非是宰殺,因此小店新開,整個都買來招唿。”


    崔念奴笑道:“原來開張大吉?倒是要隨幾個份子錢。”


    那婦人搖手笑道:“不敢問客人隨緣,娘子自在,小婦人往廚下去看熱湯。”


    一邊等,董薛與掌櫃的閑聊,得知此處本是一處驛站,因地處荒蕪行客又看許多規矩不願住宿,因此為掌櫃的盤了,仗著衙門裏有幹係,賤價拿來賺錢。


    那掌櫃的又道:“本是不願新蓋地,原本的驛館,著實冷眼了些,因此自家們攢錢,將驛館倒了,雪前方請人修好,許多屋子,客人方是第一個要住的。”


    崔念奴不安心那酒肉,趙楚低聲道:“大雪裏,總有落單的行腳客要來歇息,他便是個黑店,也不敢置下蒙汗藥來,隻管吃飽,待晚間看他動作。”


    熱熱地吃暖了身子,虎狼在側,趙楚也不願崔念奴獨居,便要跑堂的寫了個大屋,自拎了枷鎖,早早往後院樓上歇息,董薛二人托辭正好看雪景,隻說稍稍便來。


    趙楚心下冷笑,崔念奴也已確信,這新開的驛館,隻怕當又是個鐵檻寺一般的所在。


    屋內燒了火炕,又添置了火盆,暖烘烘的,崔念奴取了熱水來,趙楚搖手道:“正好看外間有無客人再來,你自清洗便是。”


    崔念奴麵紅耳赤,依著熱炕坐了,將那靴襪輕輕抹下,蓮足方入熱水裏,舒適一聲段歎。


    趙楚迴頭,隻見嫋嫋水汽中,玉雕也不能的一對巧足,早磨去顏色的秀趾,宛如蠕蠶,微微動裏,渾然生香,禁不住心神一蕩,掉轉過頭去。


    崔念奴吃吃而笑,道:“大郎不曾見師師盥足麽,奴奴卻是見過的,遍體如玉,見之生愛,便是奴奴女身,見了也覺麵紅心跳,大郎竟能自持?”


    趙楚惱怒,索性轉身推開窗欞去看院腳的雪層,滿目都是那嫩蘇秀足,由不得氣惱,恨恨啞言。


    崔念奴愈發放肆,脆聲大笑,待水也冷了,便要下地潑去。


    趙楚起身,將那水盆取了,道:“鞋襪都已濕了,快些熱騰騰歇息,莫使性子。”


    崔念奴吃驚,手指水盆牙牙道:“你,你待怎地?”


    趙楚道:“自是倒水,有甚麽了得?”


    崔念奴本要說是不合,心裏卻暗暗屏住,搖搖頭,看他撩簾而出,仰麵往那被窩裏鑽入,忽而又笑,好不得意。


    趙楚將那冷水往牆角倒了,正待進屋,外間那婦人訝聲道:“客人何來?隻要吃酒趕路麽?”


    有似歌喉般男子笑道:“店家說笑,大雪封鎖,如何動身?有上房,俺要三間,待雪晴了,正好迴大名府去。”


    那婦人一時失聲,若非掌櫃的劇烈幹咳提醒,隻怕要將客人往外趕。


    那人奇道:“你這店家,好不無理,俺來吃喝住店,也是不差你的錢,莫非黑店,不肯教俺住下?”


    有他隨從便笑,道:“若是黑店,也該誆俺們住下方好下手,莫非店內藏著甚麽幹係,怕俺們見了,告到官府裏去?”


    那婦人忙忙道:“客人說笑,怎有此事,敢問就此歇息,抑或先吃些熱酒?”


    隨從問道:“小乙哥如何安排?”


    那人笑道:“天冷,熱些酒肉,送來屋子裏便是,多算你酒錢。”啪的一聲,似拍桌案,這人又道,“瞧準,上好紋銀,足夠俺三個半月大手腳花銷,可夠麽?”


    那店家幾個忙忙答應,腳步聲起,跑堂的引了來人往後院過來。


    當此,大雪愈發濃烈,下得正緊,遠遠看,來路足印,早已湮滅,驛橋之上,冰封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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