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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霧起,晨水寒,掬一捧撩上,清明肺腑,將衣襟去擦了,轉眼去看,四下裏亂山千疊,影幢似瀾,正堪入畫。東升明星,西落朗月,交映成輝,冷風拂來,神清氣爽。


    趙楚目視董薛兩個靠了尚自沉睡$淫蕩小說http://.shubao2/ss12/1.html</a>的,心下計較,道:“公文裏不講究竟,將去青州的路途,不過兗州,經大名府北行再折,彼處山賊如草,有田虎成勢,這廝素與京師裏高官往來,若是俺孤身一人,千萬軍馬裏來去如無人。然則董薛兩個,既有加害之心,攔路惡人不少,崔念奴既以身投來,不可棄之,如之奈何?”


    順眼望去,崔念奴裹了棉衣,晦明不定篝火旁尚未醒來,鬢有霜華,嬌俏無依,有瑟瑟形態,與尋常女兒大不相似。


    轉念又想:“想這一路,如今既吃官司,不可多由性子,這二人虎視眈眈,暗影窺伺在側,倘若照料不及,她方有重見天日之時,定又落紅塵之身,然則若顧及她,那廝們約了強人來搶殺,逃脫不得,寧耐如何?”


    心下不由有些焦躁,道是她與李師師同處,雖不免有為人瞧破的驚險,己身不多這許多麻煩,眼巴巴地,一路逃來又是怎生個計較?


    心內念及此處,趙楚又起警惕之心,此人狡黠,京師裏莫不知曉,她此番隨來,隻怕更有分說,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當如何待她。


    陡然間,逆風卷來,浸入骨髓,趙楚自持銅皮鐵骨,便是雪地裏不須厚重累贅棉衣,如今竟激靈靈一個寒顫,心下不解,方起身,旭日輪起,光芒如金,紅彤彤燃燒如好漢血脈,登時隻覺一頭逆血直襲一身,霍然駭道:“俺是個潑皮身子,慣以義氣自許,三山五嶽的狼蟲虎豹,不在眼下,她一個女子,孤身來投,便是怎地,千裏相伴,休論有甚麽勾當,總是不枉相交一場,如此齷齪心思,竟付在婦人身上,有何麵目再稱好漢豪傑?這天地裏,但凡好漢,無不一腔子熱血,都道光明磊落,若是醃臢心思多了,這一身骨頭,便都得化作那陸虞候之流,斷不可如此!”


    決心已下,趙楚便忖:“既是如此,便隻須警覺,不可再有慮及周全而行那將個婦人作貿物的心,管他險惡,一對拳頭,隻管打將過去,萬千軍裏,也能殺出個血路來!”


    將含糊夢囈兩個目視半晌,趙楚踏步而下,自去篝火旁,將那火堆撥旺,忽見崔念奴微微顫抖,心知她已醒來,一麵詫異果然是個工心的,一方以手撫她容顏,低聲道:“不必驚憂,既許你一路周全,縱然死了,不教那廝們扯你再落深潭。”


    崔念奴果然是早早醒來的,她辭別李師師,自小路截在前頭,本便擔憂趙楚忖及行路險惡不肯懈怠,半夜醒來,隻見他沉吟不決來迴踱步,心膽先冷了一半,隻等他將由頭說出,便決然告辭再不相見,不想竟有這番話。


    於是睜睛看來,趙楚踞在身側,緩緩道:“方才果然是想前路莫測不便攜你同行,諸般計較,想你也知曉,隻心內本是不願,又覺嬌弱女子,倘若棄了,趙楚便非是趙楚。往後計較,你自有分寸,隻去路程裏,俺便是個伴當,更作友朋,護你於路周全,不說分內之事,也是天經地義。”


    崔念奴奇道:“怎是天經地義?”


    趙楚笑道:“你身是女子,男兒立身,一則敬天立命,二則扈翼姐妹清白,豈非天經地義?趕路尚需片刻,莫多疑慮,俺既許你不棄,便是那廝們邀聚強人萬千,定先保你抵達。”


    崔念奴怔然,輕輕籲出一口氣,迎向那明燦燦朝露,破顏一笑,再無風塵裏媚行顏色,恍如漫山芬芳裏,一頭秋菊。


    登時再無睡意,翻身而起,教趙楚往那青石上坐了,酥手如嫩,綰他發髻,道:“不該瞞了大郎,奴奴此來,舉目無親,不知所向,隻怕三五年裏,隻好攪擾大郎情景,殘敗之身,容不得相報,隻好整日侍大郎洗漱,隻當是稍稍心安。”


    趙楚尋不出安慰的話來,任憑她仔細束發,那枷鎖束縛頗不靈活,晃動脖頸,轉頭笑道:“那便委屈了你,趙楚生來潑皮,不曾有使人侍奉之心,便是平日束發,也是胡亂綰了,正要念奴幫手。”


    崔念奴指尖滑過額角金印,悵然無聲。


    看看天色大明,董薛兩個磨蹭不起身,趙楚將崔念奴背囊取來自負了,大聲喝道:“把你兩個潑才,待俺先行走了,尋不見,休拿借口搪塞!”


    將他兩個駭起,一麵忿忿暗自咒罵,也不敢要崔念奴往去服侍,心內越發狠毒,均道:“把這廝結果,定將這小娘取來,三五年堂下做挑水劈柴的活計,方出今日心內惡氣!”


    崔念奴看他兩個眼色怨恨,隻一想,便能知那般齷齪計較,本是不懼,如今卻覺心頭無依,往趙楚再近半步,心內方安。


    如此三五日無事,沿路有官道旁的小店,晚間便自歇息,崔念奴不肯獨寢,又不好說出,便與趙楚道:“奴奴既許大郎作個侍奉的,自無偷閑理當,大郎自在歇了,奴奴隻在一旁,安寐一夜足夠。”


    急急行路,她嬌滴滴如何能及?滿麵憔悴顏色,衣帶也緩了許多。


    趙楚心下憐憫,白日裏為她說些體己的話,心頭也明亮暢快,漸漸覺她似果真是個相交的,更憐她苦難,便道:“何必苦守,隻在身旁,江湖裏走動,不比舒坦日子,擔待則個。”


    那小店,哪裏來單鋪子,一張大炕,一溜煙排開,崔念奴自在牆腳安頓了,咬唇又要布個棉被擋住,趙楚知她心思,正色道:“何必把俺當那廝們?念奴心有天地,都是這世道,生生將個苦命的迫到了這裏,莫教趙楚小看!”


    崔念奴淚滴隻在眼眶裏打轉,依了趙楚在他左側躺了,趙楚將那矮幾自炕頭分開,謂董薛道:“清早趕路,夜間走動的,俺隻當賊人,倘若夢裏殺了,休怪手下無情!”


    董薛腹誹不止,又不敢平白吃罪,忙忙堆笑應承,上下答應,道:“自家們最是貪睡,絕不肯醒來,一覺直到天明。”


    及趙楚要歇,稍稍有些作難,他並不以齷齪待崔念奴,然則總是男女有別,若是便在她身邊躺了,倒教崔念奴如何看待?


    崔念奴翻身來看,臉色潮紅如信,灩聲道:“大郎不以那人等看我,奴奴又怎好將浪子心思看你?隻是教師師聽了,隻怕心裏不爽利地緊。”


    趙楚支吾道:“怎會,偏你心思多,好歹歇了,莫教明日耽擱走路。”


    崔念奴吃吃而笑,和衣仰麵躺了,耳聽他心口如擂鼓一般,本想取笑丟個玩鬧,轉念卻道:“不可教他當我不改性子,多生厭惡。”


    由是略略側身,也是乏了,沉沉入睡。


    及天明,崔念奴心裏好笑,原來趙楚酣睡,最是追逐寬闊,排炕隻方圓這般,哪裏能供他輾轉,竟來搶了崔念奴蕎枕,便在她臉側,不過咫尺之間,兀自受用般不肯遠離。


    生來不愛風流,偏生都是風流,果真風流?


    崔念奴陡覺心跳如鼓,驀然有些許忐忑,終究長歎一聲,悄然轉身,下地先梳洗了,又往後堂灶下取了熱水來,方喚趙楚起身。


    趙楚也覺訝然,他自家最知自家事,不見這般憊懶,最是警惕時候,竟不查崔念奴早早起來?


    董薛兩人,如常胡亂抹了臉麵,眼見外頭天光大亮,將枷鎖又給他披了,崔念奴忿然道:“左右也無人瞧見,何必一起身便披枷鎖?!”


    薛霸笑道:“不是自家們不肯通融,幾日來走的都是官道,隻怕萬一,一發兒往開封府告了,自家們萬千吃罪不起。”


    董超趁勢道:“自然,走近路,雖險惡些,年前定能趕到青州,這枷鎖,出了人煙地帶也能去得,好歹有個但當,自家們受了便是。”


    崔念奴心內冷笑,見趙楚並不阻攔,自問店家要了酒肉,奉於他兩個,道:“差官也是勞苦,頗有些銀兩,打些酒肉來,路上好予兩位解渴果腹,不知上了小路,哪裏方有住店。”


    董薛相視而笑,都道:“自是,此去,直往東北走,小路自家們也走過,前頭帶路便是,莫要遲延。”


    待崔念奴取銅錢時候,趙楚道:“如何安心教你破費,我這裏都是,沉甸甸也少些分量。”


    崔念奴一歎,允他所說,取了碎銀,又打了酒肉都裹上,兩人出得門去,遠遠董薛二人拐入淺草中,隱隱隻見背影。


    崔念奴道:“自此,咱們須萬分提防,他兩個既是熟路的,前頭隻怕瓜葛不少。”


    趙楚笑道:“何當如此,待往前再走,尋個有集市的,買個青驢,隻看你日日消損,過意不去。”


    崔念奴道:“哪有侍奉的講究?連日來很是快活,大郎莫以此為念,教他兩個又生起齷齪來。”


    趙楚道:“不管他,俺隻是心疼,便不如此,他能少了加害的心?”


    崔念奴啊地一聲,再不矯情,行了一路,方道:“大郎無心之言,平生從未聽過,哄人的好話,車載鬥量,隻這一句,奴奴隻怕此生也忘卻不得。”


    趕上那兩個,看四周果然無人,便將枷鎖取了,小心將枷上告子貼身收好,逶迤而去。


    再行三五日,天色越發寒冷,崔念奴披了趙楚棉衣,見他衣衫單薄,便自集市裏買來粗布針線,拙然拿捏不好,卻無端顯出耐性,每歇息時候,舞弄不止。


    趙楚阻攔不住,她隻是笑,道:“奴奴也學詩文,也工筆墨,隻這女兒家的女紅,今日方親手見了,大郎莫怪粗手笨腳才是。”


    昏燈之下,她素影婆娑,趙楚心內感動,更有不知名知覺漸漸衍生,不知究竟。


    這一日,黃昏將來,夜幕緩落,昏鴉點點,山風過衣,眼前群山,僅可容錯身而過,十分險惡,董薛二人麵色含喜,催促上山,趙楚二人見他兩個劈頭蓋臉隻說山上有寺不可使人瞧見端倪,好歹將枷鎖上了,邁步先往山頂而走。


    那山道,隻腳走出的羊腸,夜色裏鬼影嗚咽,山峰上不聞佛鍾,寂靜中自有殺機。


    董薛二人也覺不妙,將長棍緊緊持了,不住側目來看趙楚,見他皺眉也是不解,方略略安心。


    待走近,隻見山巔一處寺院,怕不有三十年光景,牆色斑駁,琉瓦橫斜,山門上篆刻三個大字,道是鐵檻寺,不知何處僧人化來?


    寺內鳥悄無聲,休說佛號,董超將棍子往山門上敲擊半晌,也不見人影來迎迓。


    薛霸心下奇怪,與董超合力將那山門撞開,隻見月光下三五個禿頭,橫屍古鬆之下,那石幾歪倒,紫金缽倒扣,明情有過廝殺。


    四人吃驚不淺,急忙往內再行,撞開大殿,佛前油燈仍在,七八個黃衣僧人,盡皆兇煞麵目,為人砍斷了咽喉,看那血跡尚溫,當是命案不久。


    董薛二人兩股戰戰,急忙要退,突地,殿後跳出一條大漢,手掌一把樸刀,血淋淋指住了他兩個,喝道:“敢走的,一刀兩斷;把你兩個蟊賊,敢勾結鐵檻寺裏的惡僧,且慢,將性命留下!”


    眾人急忙去看,那漢金發隆鼻,深目廣額,赤條條裸了雙臂,活脫脫似山神廟的判官,臉膛上血跡未幹,眼見又添兩條人命。


    趙楚吃驚道:“段景住兄弟,緣何到此?”


    那漢正是金毛犬段景住,他將董薛兩個攔住去路,嗬嗬笑道:“哥哥,教小弟等了好幾日,莫忙說話,待俺殺了這兩個潑才,打開哥哥枷鎖,趁著這山裏惡僧的狗頭,佛前吃些熱酒肥肉,再於哥哥計較!”


    一言說出,段景住攢起樸刀,劈頭蓋臉將董薛兩個便殺,不防一刀斬斷油撚,這佛堂受香火許多年,碰了火星子便燒,刹那間火勢潑上大堂,熊熊火光十裏可見。


    隻說董薛兩個,耳聽趙楚喚段景住姓名,心頭便隻這是他幫手,眼見鐵檻寺裏的惡僧也不敵這惡漢,哪裏敢來拚命,遠遠隻是逃,跳出火場,又看來路曲折果然逃不脫,苦苦哀求:“趙大郎救命,結草銜環定要報答!”


    段景住罵道:“把你兩個虧了爺娘生養的,俺哥哥為高俅那廝們損害,你兩個便是幫手,一刀殺了,俺哥哥天高地大,何處不得快活?強似英雄落難,教你這等豬狗也敢輕辱!”


    畢竟趙楚怎生計較,董薛性命如何,段景住一麵追著殺,隻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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