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出岫宿醉醒來,直感到頭痛不已。昨夜在雲羨的婚宴上,她因為沈予的仕途有了誠郡王作保,便心中放鬆,來者不拒,最終喝得酩酊大醉。剛盥洗完畢,京州的暗衛頭領便喬裝而來,通過竹影遞進來一封密信。出岫看這信上的暗號,應是來自北宣,她立刻打起精神,拆信細看,匆匆掃了幾眼已是大喜過望——晟瑞帝臣暄病入膏肓!


    這消息對於雲氏來說,真是天大的好事!出岫自然慶幸,慶幸自己選擇了南熙,也選擇了慕王。


    其實雲氏先祖自古有訓,族人不得出仕,但這並不代表雲氏不能參與政事。事實上,世代雲氏當家人都是頂著“離信侯”的虛職以商幹政,用手中的巨資以及名望,在幕後默默地幹涉王朝興衰。恰如出岫如今所做的一樣。


    而臣暄與慕王,這兩位人中之龍不僅年紀相當,能力也不相伯仲,若當真要在戰場上分出勝負,隻怕兩位當事人也沒有把握。出岫一直為此捏一把汗,唯恐有朝一日南北起了紛爭,最終會是臣暄勝出,屆時則雲氏危矣!


    可如今,臣暄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北宣便後繼無人!隻要臣暄一死,這天底下還有誰能與慕王相爭?他必將所向披靡一統南北!


    如此一來,雲氏作為支持慕王登基的股肱之臣,又秉承“永不出仕”的原則,在朝堂上與慕王沒有利益衝突。待慕王統一南北,做了開國帝王,雲氏也會成為一代開國功臣!


    況且,撇開雲氏的榮耀不說,即便為了沈予,這也是喜事一樁。她一直擔心沈予出仕之後,慕王會派他去攻打北宣,尤其是擔當急先鋒……雖說她對沈予的能力有自信,但臣暄太強了!一個能成功謀反並坐上北宣帝位的人,實力不容小覷!


    如今隻要臣暄一死……即便沈予去攻打北宣,應當也是勝多敗少。臣暄之死所帶來的好處實在太多,雲氏的名望、沈予的前途都有了保證!再加上京州有雲羨坐鎮,這樁樁件件都令出岫遂了心願!這樣暢快的時刻,在雲辭去世之後,出岫隻體會過兩次:一次是聞嫻死,一次便是現在。而這一次所帶來的暢快遠比前次更甚!眼看著如今已是年關,出岫決定按照原計劃在京州過年,並借機拜訪世家公卿,正式以“出岫夫人”的名義結交權貴。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便開始吩咐流雲山莊置辦年貨。這座府邸長久閑置,下人們都懶散慣了,如今正主兒交代下來在此過年,一個個都變得異常忙碌。一時間,流雲山莊上上下下好不熱鬧。


    這期間誠郡王聶沛瀟仿佛沒了動靜,聽聞慕王也從封邑房州趕來,去應元宮陪聶帝過年。


    一晃已是臘月的最後一日,一大早,雲羨夫婦便前來流雲山莊,打算與出岫一並守歲。出岫想了又想,還是招唿竹揚前來,對她命道:“你去一趟追虹苑,問問大小姐的意思,看她願不願意同來守歲。”


    畢竟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如今追虹苑又是這麽個淒慘境況,論禮應當一起守歲,何況這也是傳統習俗,但前提是雲想容不介意。出岫自認作為長嫂,開這個口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不過她更加尊重雲想容的意願,也不會多做勉強。


    “記住,你私下去問大小姐的意思,不要讓姑爺聽見……倘若大小姐拒絕,你也什麽都別說,迴來就是了。”出岫對竹揚千叮萬囑。


    竹揚領命而去,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帶話迴來:“大小姐說是她自己身子不適,害怕在新年裏將病氣過給您。大小姐還說,多謝您惦記他們夫妻二人,她和姑爺不勝感激。”


    出岫聞言,沉默半晌才道:“你下去吧。”自此,一頓午膳她吃得不甚開懷。到了下午,淡心嚷嚷著要學包餃子,還拉著鸞卿一起學。而後者竟然真的願意!這讓出岫覺得,鸞卿變了很多,不再是從前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模樣。時辰過得快極了。因為有淡心這個嬌俏的大嗓門,流雲山莊好不熱鬧,上上下下都在為除夕晚宴忙碌著。可未時剛過,張管家卻來向出岫稟道:“夫人,宮裏來人了。”


    宮裏?皇城京州能有幾個“宮裏”?出岫眼皮一跳,緊張地看了雲羨一眼,才道:“快傳!”


    話音落下,一個內監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笑眯眯入內,掐著嗓子細聲細氣地道:“老奴王全福,見過出岫夫人。”


    王全福?是應元宮的首領太監,聶帝身邊的頭等寵侍。出岫笑著迴禮:“王公公莫要折煞妾身。這大過年的,您怎麽來了?”


    王全福頭也不抬,躬著身子很是有禮:“今夜聖上設宴守歲,老奴是特意來請您進宮赴宴的……”


    進宮赴宴,還是除夕夜的守歲宴,這與自己、與雲氏又有何幹係?出岫心中疑惑不解,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笑著對王公公道:“妾身自當準時赴宴,多謝您。”


    王公公點頭:“酉時,奴才在宮門口迎您。”出岫笑著應下,又看了看一旁候命的張管家。張管家立刻會意,從袖中取過一個紅彤彤的信封遞到王公公手中。後者推辭幾句,出岫順勢勸道:“公公辛苦一趟,這是應該的。再者今天除夕,隻當拿個好彩頭不是?”


    王公公這才笑眯眯地收下,又逢迎幾句:“今晚聖上設宴,慕王殿下也會來,都是些得臉的娘娘和皇子才能赴宴,公主們可是一個都不讓去。可見聖上多看重雲氏!”說著他還不忘豎起大拇指,口中振振有詞。


    出岫心裏不屑,暗道誰稀罕聶帝一頓賜宴,不過聽了王公公這話,她心中也安穩了些。既有這麽多娘娘、皇子前去,想必聶帝也不會公然對雲氏怎麽樣。再者還有慕王在場,她去捧捧場也是應該,於是再笑:“承蒙公公吉言。”


    “那老奴就迴宮複命了。”直到告辭之時,王公公才抬起頭來看出岫,隻一眼,頓生驚豔之感。他在宮裏看過無數美貌的妃嬪宮婢,也算見過世麵,可這位出岫夫人……王公公到底經過無數大風大浪,又是個閹人,也知道何時該看,何時不該看。於是,他與出岫、雲羨客套了幾句,便迴宮複命去了。


    “聶帝為何突然傳嫂嫂進宮?可會有詐?”雲羨見王公公走遠,才開口問道。出岫搖了搖頭:“不知道,但總不會是鴻門宴吧。”雲羨有些不大放心:“我總覺得今夜將有大事發生。”出岫輕笑出來:“你太杞人憂天了,這個時候聶帝不敢動我,何況慕王也在。


    退一萬步講,就算要動我,也不會選除夕這個日子吧?”“但願是我多慮了。”雲羨強自安慰自己,也安慰出岫,“讓竹影和竹揚陪您一起去。”他頓了頓,堅定地道,“我們等您迴來再開宴。”


    因為接了旨意進應元宮赴晚宴,出岫便將家宴交給了雲羨主持,並吩咐下去備好屋子,若是誰守歲困了就去打個盹兒。


    她帶上竹影和竹揚,酉時準時來到宮門前。王公公早已在此相迎,出岫與之客套幾句,便換了宮轎入內。一行走了許久,宮轎才在一座華麗的殿前停下。出岫款款下轎,一眼瞧見幾株一抱多粗的不知名花樹,挺拔玉立,獨具仙姿,也不知是什麽品種,正怒放而開。那暗香清淺浮動,沁人心脾。


    再一眼,發現正中的那株花樹下站著一人,紫袍錦衣,貴氣逼人,鋒銳的唇角向上勾起,帶著十分淺俊的笑。而這一笑,襯得他整張俊顏更為輪廓分明,仿佛落日熔金時的漫天紫霞,眸光悠長綿遠。


    此時恰有微風拂來,吹動聶沛瀟的錦衣下擺,他從花樹下向前走出一步,真正詮釋了“玉樹臨風”四個字的真諦。這是出岫頭一次正經打量聶沛瀟的長相氣質,也是頭一次發現,這位九皇子,樣貌不俗、氣質絕佳,比之慕王不遑多讓。


    “喲!王爺您怎麽出來了?”王公公尖銳的聲音忽然響起,出岫迴過神來,這才朝著聶沛瀟盈盈一拜:“見過殿下。”


    聶沛瀟看了一眼王公公,卻對著出岫說道:“本王前來迎接夫人。”出岫低眉莞爾,聲音輕柔響起:“有勞殿下,妾身惶恐。”聶沛瀟看著出岫,未再多言。她今日又換了一件衣裙,比之那日的粉桃色更添富貴華麗,又不失端莊高雅。他能看得出來,出岫今日是特意打扮過的,發髻上倒沒什麽講究,隻插著一對玉玲瓏步搖,但耳朵上墜的祖母綠嵌金耳環,還有腕上戴的穿花白蝶金鐲,都是難得一見的不俗之品。


    眼前這是南熙第一美人晗初,香消玉殞數年但豔名不衰,風月場上無人能及,過往花客爭相緬懷;她也是雲氏當家主母出岫夫人,能夠審時度勢做出取舍,柔情鐵腕殺伐決斷,是亂世之中的叱吒紅顏。


    不過十餘日未見,卻像是過了漫長的一生。聶沛瀟覺得出岫更美了,嬌豔之中透著明媚,從容之中帶著溫婉,矜持之中含著雋秀,便如一朵娉婷的白芍,綽約淡雅偏又攝人心魂。


    是了,最初他是向往,後來變作仰慕,再然後是沉溺,如今已被她攝走了全部心魂。


    “殿下?”出岫一聲詢問淡淡響起,適時喚迴他的神思。“什麽?”聶沛瀟失魂落魄地問。


    “您沒事吧?”“沒事。”聶沛瀟連忙輕咳一聲,用以掩飾自己的失神,“咱們該進去了,莫教父皇與皇兄等急了。”


    出岫點頭,跟隨聶沛瀟緩緩步入設宴的宮殿,此時兩側皆已滿座。丹墀之上,一位略顯蒼老的男人與兩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並肩而坐,不必多說,自然是統盛帝聶競擇及其皇後明臻,還有貴妃葉瑩菲。


    這一後一妃分列聶帝左右,若是按照南熙以左為尊的說法,出岫也能辨出哪位是當朝皇後。更何況,聶帝右手邊的葉貴妃顯然要年輕一些,衣飾也不及皇後華貴。


    殿上隻有這兩位娘娘,餘下是四位皇子,個個皆是親王、郡王的服色打扮。而這其中,又以慕親王、誠郡王最為出眾。除此之外,宴上再無旁人。


    自己竟有幸參加聶帝的除夕家宴,嗬!出岫心裏嗤笑,麵上卻是笑容得宜,款款行禮:“妾身雲氏出岫,見過聖上。”


    她並沒有拜見明臻與葉瑩菲,且不說這兩大世家的地位遠遠不及雲氏,更何況聶帝也沒有多做介紹。同理,殿上四位皇子她也不是全都認得,自問也無須個個見禮。在出岫眼中,南熙聶帝並不算什麽,她所看重的是慕王,後者極有可能成為統一南北的鐵血君王,功績自當彪炳史冊。尤其,在北宣晟瑞帝病重之後,她更為篤定這個猜想。


    出岫一直維係著得體的微笑,也適時聽到殿上傳來的驚豔之聲。她對此並未多加在意,一徑隨著侍者的指引,笑吟吟入座。而她對麵恰好是慕王聶沛涵,以及誠郡王聶沛瀟。


    出岫對兩人略微頷首致意,便聽見聶帝在丹墀之上開了口:“早聞出岫夫人之風華,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出岫垂眸淺笑:“聖上過譽。”聶帝順勢將宴上的幾人逐一介紹,出岫這才一一見禮,尤其是對著皇後明臻時,她能感覺到對方投來的敵意,還有……挑釁。出岫忍不住與慕王交換一個眼色,對方握著酒杯輕輕搖頭,表示“不足為具(懼)”。


    “方才出岫夫人沒來時,慕王還提起你,道是這一次他救駕有功,全賴雲氏出資出力。如此說起來,夫人也是護駕的功臣呢!”明後率先開口,笑裏藏刀撂出這一句話。


    出岫盈盈迴望,笑道:“皇後娘娘謬讚。福王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事敗乃是早晚之事。慕王仁義之師,師出有名,即便沒有雲氏襄助,也是天意所歸。”


    皇後聞言掩麵而笑,嘖嘖讚道:“不愧是出岫夫人……”她一句讚歎沒有說完,轉而又道,“隻是可惜了,夫人年紀輕輕,又生得風華絕代,卻要就此守寡……不得不說是一樁憾事。”


    出岫聽出來了,明後一直在故意找碴兒。也是,明氏暗中支持福王,卻被慕王挫敗,馬上還要將“後族”的寶座拱手送人……自己作為慕王的同盟,自然要被她視為眼中釘了。尤其,明二公子是因為雲羨而死,明、雲兩家也算結怨了。


    如此一想,出岫也不生氣,話語溫婉地對明後迴道:“先夫離世經年,但他一直保佑雲氏,在妾身心中仿若不曾遠離;相反,這世間有些女子鋒芒太重、不知分寸,最終鬧得夫妻離心,便如同守活寡一般。妾身以為,這樣的女子才更可惜可憐可歎,娘娘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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