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王府,待客廳。出岫正與慕王商量南下京州之事。“夫人想親自去一趟京州?”出岫點頭:“今日一早妾身接到飛鴿傳書,三爺已平安出獄,想容和姑爺也遷出了文昌侯府……”她頓了頓,對“姑爺”這稱唿還是不大適應,“妾身想過去看看,替他們打點打點。尤其我家三爺長期在京州打理生意,妾身也想趁此機會去拜訪一些世家公卿。”


    出岫原是打算教授雲慕歌練琴,奈何這丫頭手指腫得厲害,大夫說沒個兩三月休養,不能使力。恰好沈予和雲羨的事也接連辦妥,她便想利用此機會去京州一趟。尤其對沈予,她實在放心不下。


    聽聞此言,慕王不自覺噙上笑意:“以雲府的聲名地位,夫人何須拜會他們?該是他們拜會你才對。”


    “殿下莫要折煞妾身了。”出岫低眉,無奈地歎了口氣,“京州乃是天子腳下,公卿世家入眼繁華……雲氏今非昔比,日後還要仰仗殿下。”適時的低頭服小,是為了換取以後的昂首抬頭,這一點,出岫看透了。


    她這話果然令慕王很是受用,後者魅惑一笑,負手而迴道:“夫人折煞本王了。雲氏家底如何、實力如何,外人不清楚,本王可是清楚得很。日後本王執掌南熙江山,夫人若是袖手旁觀,隻怕本王的日子不會好過。”


    畢竟,米麵、糧油、棉麻、漕運、錢莊等關乎民生命脈的行業,大部分都由雲氏把持著。遑論雲府還有一支秘密軍隊——豢養了數百年的雲氏暗衛。這究竟是一個多少人的組織,又有多強的實力,慕王自問摸不透,他想恐怕連出岫也沒有完全摸透。


    一番心思在暗中百轉千迴,慕王麵上卻不動聲色,再問出岫:“夫人打算何日啟程前往京州?本王也好為夫人送行。”


    “殿下太客氣了,妾身……”出岫一句話未完,忽聽王府管家在外稟道:“殿下,誠郡王到。”聶沛瀟突擊前來,令出岫避之不及。饒是她心底抗拒與之相見,可這不期然地撞在一起,她若再躲避,便顯得矯情了。出岫隻得坦坦蕩蕩地起身相迎。剛從座上站起來,便見聶沛瀟跨過書房門檻,身材挺拔、俊朗無匹,麵上還噙著一抹似笑非笑。他雖刻意保持著清爽神色,但出岫一眼便知,這位九皇子是宿醉剛醒。


    她仍舊習慣稱唿聶沛瀟為“九皇子”,隻因他寫就《朱弦斷》時的那個身份,早已烙印在她心裏。就像無論時局如何變遷,沈予也依然是她眼中風流倜儻的“沈小侯爺”……隻是出岫從未想過,今生她還能與九皇子相見,而且是在這種場合下。想著想著,出岫不禁多看了九皇子一會兒,待她迴過神來,才發現對方也正瞧著自己。


    四目相對之下,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彼此之間暗湧。出岫可以肯定,她以前從未見過聶沛瀟,但不知為何,她竟覺得他十分眼熟,尤其是這身形……不過片刻工夫,出岫心中已閃過數個念頭,同時朝聶沛瀟盈盈一拜:“妾身雲氏出岫,見過誠郡王殿下。”


    聶沛瀟並未即刻迴話,麵上劃過一絲黯然,才迴神道:“夫人客氣了,本王惶恐。”


    此時慕王也開了口,調侃著道:“你可舍得起了?昨夜險些喝空我的酒窖。”聶沛瀟聞言輕咳一聲,尷尬迴道:“昨夜失態了,七哥莫怪。”說著眼風還刻意瞟了出岫一眼,見她無甚反應,才放下心來。出岫見聶沛瀟欲言又止,還以為他是顧忌自己在場,便適時告辭:“不耽誤您二位談事了,妾身先行迴府。”慕王點頭,一個“好”字尚未出口,豈料聶沛瀟已唐突地開口:“夫人且慢!”出岫一怔,望向聶沛瀟:“殿下有何吩咐?”聶沛瀟啞然,不知該如何迴話。他原本是無意識地出口挽留,大約是想再看她兩眼,哪知他言語之間失態了。想了又想,聶沛瀟找到一個借口,對出岫道:“本王是想向夫人解釋一下……本王求娶雲大小姐,其實是個誤會。”誤會?出岫隻覺得好笑,麵上卻得宜地迴話:“此事本該妾身致歉才對,是想容沒有福分。”隻一句話,便將聶沛瀟給堵了迴去。他忽然感到有些煩悶,暗嘲自己麵對出岫夫人時,竟然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再沒了平日的驕傲與隨意。慕王也看出聶沛瀟今日一反常態的拘束,遂出言調解:“經鐸,你這會兒來見我,是有什麽急事?”


    聶沛瀟即刻反應過來,斂目沉吟一瞬,艱澀地開口:“我是來向七哥告辭的……已近年關,母妃想讓我迴京州陪她過年。”


    “這麽快走?”慕王蹙眉,“來時你曾說過,要在房州陪我過年,等過了正月再離開。”


    聞言,聶沛瀟又看了出岫一眼,故作坦然:“我改變主意了,下次吧。”慕王並未強留,順口說道:“恰好,出岫夫人也打算南下京州。”她也要去京州?聶沛瀟不動聲色注意出岫,唯恐遺漏她任何一個表情:“夫人要去京州?”


    出岫順勢點頭:“妾身去處理一些私事和生意。”“何時啟程?”他忍不住再問。


    “大約後日。”後日?與自己計劃離開的日子是同一天!聶沛瀟不知心中該喜還是該悲。喜的是他還有機會與出岫再見麵,悲的是怕自己多見她幾次,隻會更加難受……此時慕王見聶沛瀟屢屢不在狀態,便再對出岫道:“本王會修書一封,夫人到了京州若有任何需要,可憑本王的手書請京畿衛幫忙。”“多謝殿下,妾身卻之不恭。”出岫明白慕王的意思,他擔心因為雲羨出獄之事,明氏會在暗中下手報複。而自己又與明瓔有宿怨……正想著,慕王已起身行至書案旁,匆匆幾筆寫就一頁書信,又取出私印加蓋其上。他將書信工整疊好遞給出岫:“夫人收好。”出岫接過書信,又道了句謝,便欲再次告辭。話已到了嘴邊,她才想起今日遺漏一樁事,於是命竹揚將一方錦盒送進來,遞給慕王道:“妾身此去京州,臨行前還有一事要請殿下幫忙。”


    “夫人但說無妨。”慕王很客氣。出岫便當著兩位皇子的麵,將手中的錦盒打開,指著其中的名貴玉簫,笑道:


    “這是我府裏下人無意中尋到的一管簫,妾身看這簫異常名貴……想請殿下幫著打聽打聽,城內有誰家遺失了玉簫。妾身寡居不便露麵,又即將赴京,還請您代為歸還此物。”


    慕王垂目去看錦盒裏的玉簫,一眼便認出這簫的主人是誰。他下意識地看了聶沛瀟一眼,果然瞧見對方神色閃爍,不大自然。九弟的簫,為何在出岫夫人手中?且看這情形,出岫夫人應是不知情的。慕王自認對聶沛瀟很了解,他這個九弟即便遺失錢袋,也絕不可能遺失這管心愛之簫……慕王再瞟了一眼聶沛瀟,這才伸手接過錦盒,對出岫鄭重笑迴:“這事好辦,夫人放心交給我吧。”出岫莞爾,最後向兩位皇子告辭:“妾身不便久留,這就迴府收拾行裝了。”


    她捏著慕王所給的通關文牒和親筆書信,欠身行了告辭之禮。她要走了?這麽快?聶沛瀟望著眼前這白衣身影,隻覺出岫夫人無論是麵容、身段,還是聲音、神態,都美得無可挑剔。難怪天人之姿的離信侯也會喜歡……鬼使神差地,聶沛瀟脫口而出:“既然同去京州,夫人是否方便捎本王一程?”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本王此次微服前來,迴程決定得倉促,路上來不及置備,想沾沾夫人的光。”


    這意思是……同行京州嗎?出岫認為,這要求有些唐突了,即便知道兩人必是分車而行,但,傳出去於禮不合。


    她明白聶沛瀟的意思,大約是想順道享受雲氏的款待,哪知話說得太快,詞不達意了。這般一想,出岫便對聶沛瀟笑著迴道:“妾身要沿途處理各地生意,大約會影響您的腳程。您大可先行一步,這路上的衣食住行,雲氏必會安排妥當。”


    出岫的婉轉拒絕,令聶沛瀟很是酸澀。他不假思索提出想要與她同路,說出這話之後又是後悔、又是期待,想要遠離又想靠近的心情十分煎熬。他原本以為出岫夫人會應承,哪知她竟如此謹慎,也如此……潔身自好。


    聶沛瀟看著這清淺一笑的絕色女子,實在無顏繼續糾纏下去。他腦子裏是一片空白,隻得僵硬地擠出四個字:“多謝夫人。”


    出岫莞爾一笑,未再多言,施施然行禮而去。慕王則按照禮數,一路將出岫送出書房所在的小院,才又轉身返迴。在這期間,聶沛瀟一直站在原地,隻怔怔望著出岫的背影。直至後者離開了視線範圍內,他的目光依然沒有收迴,仿佛空氣中還殘留著出岫的影子,值得他一看再看。


    “經鐸,你今日怎麽屢屢失態?難道酒還沒醒?”慕王淡淡的詢問飄入聶沛瀟耳中。


    “我失態了嗎?大約是昨夜宿醉,沒睡好。”聶沛瀟神色沉斂,敷衍著迴道。“啪嗒”一聲,慕王已將出岫送來的錦盒打開,一把取出那管玉簫,在他眼前晃了晃:“這事你又作何解釋?你的心愛之物怎會落到出岫夫人手中?她還請我代為尋找失主?”


    慕王越說越是心沉:“這玉簫你從不離身,別說是我認錯了。”聶沛瀟仍舊垂目,下頜收緊,麵上說不清是壓抑還是絕望。他見自家七哥如此憂慮,便刻意換上輕鬆的表情,故作風流地迴道:“七哥多慮了,我隻是見出岫夫人美貌,一時有些挪不開眼。她是什麽身份,做弟弟的不敢忘懷,也自問沒那個色膽。”


    “當真?”


    “當真!”慕王心裏將信將疑,最後對聶沛瀟解釋道:“你別怪我多心……正因我嚐過情殤滋味,才不想讓你重蹈覆轍……”“我明白,七哥是一片好心。”聶沛瀟勉強再笑,視線落在慕王手中的玉簫之上,“這管簫,煩請七哥先替我保存。”“怎麽,你舍得?”慕王挑眉。


    聶沛瀟心中苦笑,麵上卻若無其事道:“我若帶在身上,萬一去京州的路上被出岫夫人發現了,可是百口莫辯……”


    “也好,這玉簫先放在我這兒,待你哪一日想要,我差人快馬給你送去。”慕王鳳眼微眯,語焉不詳地提醒他,“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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