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公府的熱鬧,任威沒有資格參予。他隻是送一份禮,門口一個小廝接過禮物,幫他遞了進去。源源不絕湧來的車馬擠得他站都站不穩,直退到牆邊。


    一輛精美的馬車欲轉彎,馬頭差點碰到他的肚子,車夫高高揚起鞭子,怒道:“好狗不擋路。”


    任威有一瞬間以為鞭子會落在他身上頭上,好在官服在身,眾目睽睽之下,車夫終究不敢太過放肆。


    任威一向高傲,到京城後已收斂不少,但當眾受辱,自尊心還是深受打擊。


    徐國公府占了整條一環胡同,馳了好一段路,還沒走完徐國公府的圍牆,不停有車馬蜂擁而來。任威勒馬迴望,高高的外牆裏傳出絲竹之聲。


    迴到府門口,任太太剛好送了一個頭插步搖的婦人出來。婦人瞧見任威時,特地多打量幾眼。


    任威蹙了蹙眉,翻身下馬。


    “見到思齊沒有?”任太太收斂了滿臉的笑,沉聲道。


    任威苦笑。母親以為徐國公府是樂思齊的本家啊?她隻不過寄居於此。


    任太太道:“進屋裏說。”


    任威不知發生什麽事,隨她進了宴息室。


    宴息室裏,四色點心還沒有撤下,任天若有所思坐在案幾前。


    任太太坐了,道:“剛才盧侍郎家派了心腹管家過來說,讓我們請官媒過府提親。”


    盧三小姐三天兩天找各種理由約自己外出,身為男/人,要說一點沒有感覺到她的情意,那不可能。可是真聽到對方采取行動,任威還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怎麽可能!”


    “是啊。”任太太道:“我原也以為不可能。盧家怎麽可能瞧得上我們家呢。那位陳管家說,盧侍郎看中你的武功人品。願把愛女嫁你。”


    “那思齊怎麽辦?”任威隻覺心跳得厲害,漲紅了臉道:“你跟她說我已訂了親嗎?”


    “開玩笑的話,怎能當真?”任太太嗤笑道:“不過是跟喻大奶奶開了聲玩笑。也就是你這孩子心實。”


    任威呆住。真要是開玩笑,何必拿了他的玉佩做定。怎會準他千裏迢迢護送來京?


    任太太便白了任天一眼,道:“你倒是說句話呀。那樂氏一個孤女,威兒前程遠大。她配得上我家?”


    任天倒果斷,道:“先與樂氏放定,斷無讓她作小之理。隻好解除婚約了。”


    任威大吃一驚,道:“可是兒子……兒子屬意思齊啊。”


    任太太不屑:“你既屬意思齊,為何與盧三小姐出雙入對?”


    任威再次呆住。是啊。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思齊了?每次難得見一麵,她總是淡淡的。原說今冬要成親,眼看年關將至,母親不再提起。她也沒有問過一句,自己也沒有催促母親。


    任天已經給喻家寫信了。上次信裏露出後悔與樂思齊訂親的意思,是瞎子都看得出的。算算日期,再過十天半月的,喻大奶奶應該收到信了吧?以她與任太太的交情。自然會把情況透露給喻老太太。這次直接提出退親,喻家應該不會感到意外,再給喻家一點甜頭以作補償,這件事也就揭過去了。樂思齊到底不是喻家親孫女。


    很快,這封信便著人快馬加鞭送去。


    任威失魂落魄的。竟沒有發覺。過了三四天,任太太與任天商量,徐國公府門口已恢複平靜,著誰去把玉佩拿迴來。任威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掙紮道:“我不想退親。”


    任太太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說說,願不願意與盧家結親?”


    想起盧三小姐的溫聲細語和樂思齊美若天仙的容顏,任威隻覺難以抉擇。


    見他不吭聲,任太太與任天商量了半天,最後還是覺得穩妥起見,由任太太親自去把玉佩拿迴來。至於庚貼,樂思齊哪裏記得生辰八字,定親時就沒有交換嘛。


    應酬了三天,樂思齊累得不行,天光大亮還擁被高臥。


    冬兒接到門子稟報任譚氏求見,不由嘀咕:“這麽早,想幹什麽呀?”


    秋菊道:“或者見國公爺高升了,想來打打秋風也是有的。”


    任太太在花廳裏等了半天,還沒等到人,不由焦急起來,來時想好的詞便忘了。又喝了兩盅茶,好容易見一個丫鬟從門前經過,忙喊住,道:“不知樂姑娘在忙什麽?”


    秋菊見任太太皺著眉,一臉的不耐煩,也沒好聲氣道:“我家小姐還沒起身呢,你且等著吧。”


    “什麽?”任太太立即怒了,真是沒有父母教養的女子,日上三竿了,還沒起身,豈有此理。


    秋菊斜睨了她一眼,自顧自走了。


    臥室裏,樂思齊睡到自然醒,伸個懶腰,慢吞吞掀開帷帳出來。室內寂靜無人。打開門,冷風透頸而入。


    待洗漱用了早飯,冬兒才稟道:“任太太在花廳等候半天了。”


    樂思齊嗔怪道:“怎麽不叫醒我?”


    冬兒看了看秋菊,那意思,明擺著是秋菊不讓她吱聲。這丫頭,越來越聽秋菊的話了。樂思齊白了她一眼,道:“快請她來宴息室。”


    樂思齊與蘇瑋的感情越好,越不願與任威見麵。這門親事到底怎麽處理好,她再三思量,既不願傷害任威,又不願退親,卻是無法兩全其美,隻好一直拖著。對任太太,她愧疚得很,不願怠慢。


    要不是來說要緊事,任太太早一甩袖子走了,她哪裏受過這個氣。


    樂思齊進門便見任太太臉黑得像鍋底,隻好陪笑上前行禮,道:“丫鬟不懂事,您老別見怪,我這裏給您賠不是。”


    任太太“哼”了一聲,要不是來取迴玉佩,哪有這麽容易說話。


    樂思齊讓冬兒:“快把昨兒老夫人送的蘋果洗兩個來。”


    這蘋果還是外番進貢的,皇後賞了芮夫人兩筐,黃夫人著人送十個過來。這時節沒有冷庫,看到蘋果樂思齊也很驚奇呢。


    冬兒很快端了四個上來,拉著一張臉,盤子“砰”的一聲用力放在任太太麵前。


    任太太一仰臉,氣笑了,道:“你是怎麽調教丫頭的?”


    說起來不怪冬兒,她隻不過看任太太神色不善,樂思齊又拿出這麽珍貴的東西招待,心裏不平衡罷了。


    這時節的蘋果,可是有價無市,沒處買去。


    樂思齊罵了冬兒兩句,對任太太道:“迴頭我好好教訓她。您老別生氣,別氣壞了身子。”拿起一個大個蘋果放她手裏,道:“嚐嚐鮮。”


    任太太出身大戶人家,任家在永定又是有名的富戶,錦衣玉食,卻從沒在冬天吃過蘋果,不由怪異地盯著樂思齊看。難道徐國公府奢侈到這地步?剛才丫鬟說是老夫人送來的,她一個孤女寄人籬下,高高在上的老夫人為什麽要送這麽稀罕的物事?


    樂思齊解釋道:“老夫人一向樂善好施,蘋果雖是稀罕物,她老人家什麽沒見過,也不太放在心裏。”


    任太太心想自己是來討還玉佩的,兒子棄義在先,不好太過指責人家什麽,便低頭咬了一口。又甜又涼的蘋果汁流過咽喉,在這冷天裏,別有一番滋味。


    剛才打好的腹稿怎麽說來著,任太太一生氣,倒忘了。就見在門口看到那丫鬟莽莽撞撞衝進來,道:“小姐,王妃著人送了件猩猩紅貂皮鬥篷過來。”


    王妃?任太太懷疑自己耳花,聽錯了。


    秋菊身後還跟兩個仆婦,一個端漆金大托盤,一個上前斂衽行禮,滿麵春風道:“王妃請小姐得空過府坐坐。”


    待秋菊送兩人離去,任太太再次拉下臉道:“你怎會跟王妃搭上線?是哪家的王妃?”


    如果背後有王妃撐腰的話,盧侍郎家的親事,似乎沒必要答應。侍郎官再大,哪裏比得上王妃高貴。


    樂思齊幹笑道:“前兩天去給芮老夫人請安,剛好巧遇王妃,蒙王妃錯愛。我也沒想到她老人家會送這麽貴重的衣裳。”


    哪位王妃就不要說了啦,小郡主的事鬧得滿城皆知。、


    任太太道:“你就沒幫著提提威兒?他現在隻是小吏,連官都算不上呢。”


    男/人不是得靠自己打拚嗎?還得女/人幫著走後門?樂思齊無語。


    沉默一刻,任太太把蘋果啃完,拭了手,道:“當初你與威兒訂親時,給你做信物的玉佩可還在?”


    樂思齊雙眼目芒緊縮。果然與盧三小姐在發展呢。


    “在的。太太要拿迴去嗎?”


    話太直接,問得任太太一怔。她來時確實這麽想,但有能得芮老夫人和王妃的青眼,那就另當別論了,要是拿親事要脅樂思齊幫任威挪挪窩,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才幾個月啊,從能呆在京城就好,到巴望往上爬,人的*無窮大。


    樂思齊喊冬兒:“把鏤空樟木箱子裏的玉佩拿過來。”


    很快,冬兒便取了來,玉佩用大紅帕子包著,還是當初送來時的形狀。


    任太太有些尷尬,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太太拿著吧。”冬兒擱在案幾上,甩了長辮子,轉身跑了。


    樂思齊誠心誠意道:“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在永定開景福樓,任家給我很多幫助,任公子又千裏迢迢護送我到京,如果有機會,我一定為他美言,幫他爭取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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