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府大院出來,江森三個人迴到酒店拿了行李、退了房,就馬不停蹄,直奔機場。下午的飛機兩點半起飛,幸好在莫懷仁家裏的這頓午飯吃得夠快,這下還能剩下點趕路和登機的時間。不過饒是這樣,時間上還是略顯驚險……江森稍微多了兩句,見葉培滿臉惶恐和歉意,也就不多逼逼了。延誤了飛機事小,好不容易和葉培建立起的良好上下級關係出現縫隙事大。


    “沒事,我就隨便,晚點早點,頂多就是換個航班。”


    連“下次注意”這種話都沒,江森就把這件事揭過去,又隨即立馬轉移話題,“你這麽神不守舍的,對莫書記的閨女有想法嗎?”


    “啊?”葉培被戳中心事,幹笑了兩聲。怎麽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哪怕並不喜歡,是為了抱女朋友她爸的大腿,可當渣男總歸是不好,所以當然也不會承認。


    江森看著葉培的反應,想起剛才康知府出門之後,他和莫懷仁扯閑篇時,金剛芭比故意在他們跟前走來走去的樣子,自己當時滿腦子都是生意,壓根兒都沒搭理她。


    現在想來,金剛小芭比心情應該不會太好吧。


    可惜了,自己也不想當渣男。尤其麵對的還是莫懷仁的閨女,惹不起,也不敢惹。有一個安安,江森就覺得很好很知足了。不過葉培還有機會。


    “好好工作,等你牛逼了,以後選擇權和主動權都在你自己手裏。隻要不犯法,你想過什麽樣的日子,別人都管不著你。”江森意有所指地跟葉培著。


    葉培嗯了一聲。


    站在一旁的袁傑,吃著熱狗,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這個大頭兵,其實鬼得很。


    什麽都懂,但就是日常愛好裝糊塗,一點江森印象中人民子弟兵的憨厚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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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森心想果然還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最可愛,一顆赤子之心,腦子也一根筋,就像早上七八點鍾的太陽,會讓人覺得未來永遠有希望。哪兒像袁傑這種退役轉業的老油子,奶奶的,不拖社會進步的後腿,就已經非常難得了。年紀一大,稍微混得好一些,就自然而然變成既得利益集團的一份子,讓他們把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吐出來一點,那根本不可能。


    觸及利益比觸及靈魂都難。


    “給我一根!”江森蠻橫地從袁傑手裏搶了根熱狗。


    你不給,我非要!


    袁傑隻能翻白眼。


    不管什麽樣利益集團,在絕對的實力和權力麵前,終歸都是紙老虎……


    江森戴著墨鏡,吃著熱狗,在候機室裏等延誤晚點的班機。


    葉培有心事,不話,袁傑也滿嘴隻有香腸,三個人,一時間一起陷入了沉默。


    就這麽一安靜下來,江森腦子裏的思緒,就又飄迴到他的大生意上。


    這筆大買賣,現在思路明確,接下來的關鍵就是看如何操作。除了康知府和他之外,安大海也將充當一個重要角色。但是他出發之前,並沒有通知安大海任何事情。一來哪怕安大海能保守秘密,可保不齊他一個衝動搞出點什麽大動作,就會導致局麵的失衡。二來則是江森相信,和他康知府,一定能默契地引導安大海,在不知不覺中,代入他應該去的那個位置。讓安大海不知情的情況下,按照他們的意思,把他們想做的事情給做了。


    聽起來好像有點難,可實際上呢?


    江森覺得,應該是沒有那麽大的難度的。


    事實上,從剛才坐車來機場的路上,他就已經想到,其實這件事的主動權,一直是掌握在康知府的手裏。哪怕今天沒有他這番慷慨激昂,但康知府在看過他的那篇論文後,心裏肯定是已經有了若幹想法。而且最關鍵是,康知府就算不找他,也可以找其他方麵當盟友。


    微博……


    康知府,早就有替代品了,不是嗎?


    還有其他媒體,東甌市自己的宣傳力量……


    他甚至假裝避嫌,卻並沒有真的避嫌地在莫懷仁家裏跟自己吃了頓飯


    仔細想一下,市府大院裏,到處都是各家各戶的耳目眼線,康知府這麽大的目標,保準一出門就有人知道了,一路從他家走到莫懷仁家裏,家屬院麵積這麽大,路上得走七八分鍾,一路上光是打招唿,康知府就得遇上多少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要隱瞞的意思。


    光明正大啊!


    最多也就隻是別人不曉得,他具體要做些什麽而已。


    但是等過段時間,一旦操作程序啟動,這院子裏頭,還能有誰猜不出他的想法嗎?


    那麽多關鍵位置上的人,東甌市房地產金融那麽明晃晃的目標……


    康知府簡直已經是把自己的心思,半透明地擺在了桌麵上。


    他非但沒有隱瞞,而且事實上,已經是在向身邊的人釋放信號。


    而這個信號,江森想來,應該大概率不會是逃頂的信號。


    而是給身邊所有的人,留出心理建設的時間。簡單來,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這筆錢,不能再賺下去了。再繼續搞下去,就是大家一起完蛋。康知府應該是希望所有人都能顧全大局,至少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再繼續盲目樂觀下去。


    而他之所以有這個底氣敢做這件事,道理也非常簡單。


    就是東甌市這個金融大盤的關鍵手,在江森看來,是在目前可以視為“財團”的喪彪們和二代們手裏,但其實,這個大盤的勝負手,壓根兒就是在康知府自己手中。


    很簡單的道理


    占此次投資活動最多人數的老百姓手裏的錢,肯定一開始不是匯聚到“財團”手中,就是匯聚到開發商手裏。而開發商手裏的錢,又首先要拿去填拿地的坑,那麽這部分資金中的絕大部分,實際上,就落在了市政府的戶頭上。


    另一邊,那群放貸的人,在拿到銀行和老百姓的錢之後,如果自己開發樓盤,錢最終也是流入政府賬戶,而如果單純隻是拿去炒房,這筆錢則流入正經開發商手裏,開發商拿到這筆錢後,要麽是還銀行利息,要麽是給擔保人分紅,然後就是建設費用和公司日常運營開銷,手裏頭,必然還預留一部分的純利潤,但這些錢,除了給擔保人的利息之外,其餘都是該花該掙的,除非樓賣不出去虧損,不然表麵上的資金鏈,肯定還能長時間繼續健康下去。


    最後的最後,放貸者手裏,肯定也預留了一部分以防萬一的錢。


    那麽這樣算下來,東甌市這個樓盤所匯聚的資金,大約有50%,早就已經是市裏頭能直接控製的。剩下的再五五開,一半是放貸者手裏通過灰色途徑獲得的非法吸儲資金,隻要市裏頭足夠有決心,為了全市經濟的未來,放棄今年乃至往後三五年的增速,這筆錢要拿迴來,有一一,根本就不是難事。一棍子下去,把小豬存錢罐砸碎了就行。


    可這樣一來,康知府今年的工作業績自然也就……


    這或許也是康知府內心的一點小掙紮。


    而另一半,估測大約5%的房地產流動資金,也就是開發商手裏的那點錢,則真的已經真金白銀地換成了建築原材料、工人工資和貸款利息。


    運氣好一點的,或許已經在今年早些時候,通過樓盤預售拿迴來一點。但接下來如果房子賣不出去,他們手裏預留的那些“利潤”也還是得繼續填進去,直到資金斷鏈……看起來好像已經完蛋了,可是,如果這時候,能有人出手解決他們和銀行之間的借貸問題呢?


    這一環隻要能解開,那麽那些為他們做擔保的企業,是不是也自然就履行完擔保義務,一起跟著解套了?那麽這一環的錢,從哪裏來?個人肯定做不到,企業也做不到,曲江錢塘會或許勉強有這個力量,但是人家為什麽要幫你?國外或許曾經可以,但現在,不好意思,外麵次貸危機。所以看來看去,全世界唯一還有力量、還有動機、還有責任和義務,把這些企業拉出火坑的,也就隻剩下東甌市政府了!


    沒錯!


    就是拿東甌市這幾年的財政積累,一次性解決這個金融風險係統。


    市裏不要錢了,也不要房地產帶來的高經濟增速了。


    康知府,這是要拿自己個人的政績和前途,換東甌市企業的生機和老百姓的棺材本!


    江森大膽地猜想,康知府在今天過來吃飯之前,其實就已經有了大的方向。


    隻不過是這件事來得太快,所以他還沒有理清楚所有的要素。


    同時在還沒動手之前,他顯然也不方便公開讓大家討論這件事,所以他才隻能找自己這個“野雞期刊論文一作吹號者”,來詳細地了解這件事。


    甚至自己跟他提的那些建議,康知府也不見得都接受了。


    他或許隻是聽一聽,或許他還有更好的辦法。


    畢竟這筆救命錢該怎麽花,最終肯定是要通過市裏開會討論的,這麽大的事情,必須是集體意誌。所以康知府才既要暫時保密,又得釋放信號。


    這操作,已經微妙到巔毫之境……


    而康知府之所以口頭上同意他入股城開銀行的要求,或許,這也算某種意義上的迴報吧。


    為了那篇吹響預警信號的論文。


    試想一下,如果康知府沒有在喪彪跑路後,及時地看到那篇論文,或許在原本的曆史時間線上,他可能隻會以為這是某個簡單的個案。高利貸詐騙,也不是沒發生過。


    而眼下,東甌市的房地產,依然熱度居高不下。


    或許有人也像喪彪那樣,敏銳地發現情況不對了,但是每個人都依然在死撐。


    在這個金九銀十的日子裏,逐漸賣不動房子的開發商,可能樂觀地覺得,東甌市的房價哪怕沒上升空間了,但隻要能維持在這個價位上,他們幹完這一筆就金盆洗手,依然能大賺一筆,於是咬牙繼續花錢,眼巴巴看著大樓平地而起,並相信等大樓結頂後,一定能賣出去。


    而那些不論是自己買房,還是拿自己的錢給人放貸的老百姓,此時的心態,肯定要比開發商還要自欺欺人。甌城區滿大街的小型房產中介裏,所有把房子掛出來賣的老百姓,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降價,中介更不願意,於是賬麵上,大家哪怕資金已經很難流動了,卻依然人人都是紙麵上的千萬富翁。


    還有那些放貸的,他們雖然幹的事情不怎麽地道,但他們一輩子積累下的社會關係和資源,也全都押在了這筆買賣上。他們中的不部分人,其實連逃走都沒機會了。根本不需要政府派人,大量的供貸方,大量的老百姓,就已經在主動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們沒辦法,哪怕房子賣不掉,他們也要按規矩,償還每個月的巨額利息。


    這樣隻要老百姓們還能拿到錢,房價就更不會降……


    而偏偏這群放貸人手裏的資金有足夠雄厚,哪怕行業氣候已經不對,但至少,半年左右,應該還是能頂得住的。


    於是就在這樣的氣象中,站在康知府的位置上,在沒有人及時預警的情況下,他被這種繁榮泡沫的假象所迷惑,也是在所難免。更甚至於,在原本的那條曆史軌跡上,在東甌市房地產金融雪崩的前一刻,康知府或許依然還在樂觀地想,明年能不能超過甬城。


    江森記得,東甌市的房地產雪崩,具體時間,好像是09年的春天。


    那是剛過完年吧……


    整座城市都還懶洋洋地沉浸在躺在鈔票上度假的氣氛之中,然後一夜之間,爆雷就爆雷了。


    幾乎沒有任何征兆,更談不上任何準備。


    所有人全都措手不及。


    但以當時市裏雄厚到極點的財力,康知府肯定也不可能幹看著,必然是第一時間出手救市的,隻是係統性的連鎖反應一來,很多事情,事發之前或許還有可能用錢搞定,但事發之後,就很難再靠錢來挽迴。亡羊補牢,可惜窟窿太大,羊群太驚慌……


    太多一遇上混亂就無腦操作的人,必然在這個過程中,把事情引向最壞的結果。


    而市裏想在這種環境下再阻止情況惡化,幾乎已經沒有可能。w.


    在那條原本的曆史軌跡上,東甌市和康知府,唯心地講,是輸給了天意……


    而這一次呢?


    “前往……的旅客們請注意,您乘坐的……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


    機場的廣播裏,響起登機的廣播詞。


    江森把手裏的熱狗包裝捏成團,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不緊不慢,站了起來。


    東甌市這邊,他不擔心了。


    他相信康知府,肯定不會再讓曆史的悲劇重複上演。


    手裏彈藥這麽充足,怎麽可能會輸呢?


    他隻是需要下定決心而已。


    而這個決定,怕是他早就有了……


    市府大院一號樓裏,康知府坐在書桌前,桌上放著江森的那篇論文。


    月曆上,顯然今年的國慶假期,到10月5日結束。


    今天是10月4日,兩天後,市府大院裏的同事們,就要恢複正常上班時間。


    今年最後一個季度了……但東甌市這座城市,還有長久的未來。


    個人前途和城市命運,孰輕孰重,對一個老黨員來,這從來就不是個問題。


    他拿著筆,在六號星期一的那天上麵,輕輕畫了一個圈。


    然後想了想,拿起了手邊的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我是康……下星期一早上的經濟工作部署會議,請周乃勳部長也過來旁聽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pt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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