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甌市目前經濟大環境所麵臨的主要矛盾,就是房價絕對不能倒,和房價必然倒之間的矛盾。”江森開口就是廢話,康知府和莫懷仁兩個人當場目瞪口呆。因為這句廢話實在是太廢,以至於它聽起來就像是宇宙至理,正確得讓人根本無法反駁……


    康知府再次端起了茶杯,莫懷仁也點起了煙。


    江森完一句,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繼續不急不緩地往下,但內心卻是激動而亢奮的。這個逼,他從上輩子開始就想裝,日思夜想了好多年。但上輩子事情已經發生,壓根兒沒人願意給他裝的機會,寫進書裏都沒人看,還要被讀者噴太水,而這輩子,前幾年他還在為下一頓飯上哪兒去解決煩惱,房子跟他就更沒有半毛錢關係。


    但是老天開眼!這機會要麽不給,要給就直接給到了最大!


    就在東甌市的大雷即將爆炸的前夕,聽他逼逼這件事的兩個人,竟正是能左右東甌市未來經濟走向的兩個大佬莫懷仁看著次一點,但好歹也是甌城區一把手!所以這件事,他其實也完全有份的!如果處理不好,他也康知府一樣,八成也得滾蛋。而如果處理得好,那到明後年,他正式進了市府,扶正的廳局銜能少得了?


    康知府和莫懷仁聽到江森出如此宇宙無敵正確的廢話,都不由自主,微微挺直了腰杆。江森放下杯子,內心深處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誓要把兩輩子所,一股腦全倒出來。


    “就像我今年四月份,發在某野雞期刊上的那篇論文上寫的,東甌市的問題,從來不是資金問題,也不是市場問題,而是客觀上,城市先天稟賦的問題。這也是為什麽我要,我們的房價必然要倒,神仙來了也攔不住。因為東甌市的區位優勢,我就用兩個字來形容,垃圾。


    沿海城市,但沒有優良的港口,注定無法成為海陸之間的優良中轉站。再看境內,七山二水一分田,沒有礦產和能源資源,沒有耕地,甚至都沒有多少平地。不窮山惡水,但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要什麽東西值錢,也就是我們的商業基因還值點錢,就是人。但是外部資源,會因為我們有點做小生意的傳統,就無條件往我們這裏傾斜嗎?


    不可能的。


    做生意的傳統,是可以培養的,但是城市本身的稟賦,卻是改變不了的。就跟打籃球一樣,你身體條件一般,訓練再努力,技術打磨得再好,在低級別的聯賽中能幹到mvp,但是換個地方,換到到處都能是飛天遁地的變態的比賽中,你的技術就基本毫無意義了。


    人家身體條件直接碾壓。


    就像我們和申城相比,甚至都不用申城,我杭城、甬城,東甌市能比得過人家嗎?現在我們的經濟發展得可以,確實可能,有一小部分人會覺得,東甌市有發展前景,但是我就問一個問題,同樣的價格,如果全國各地的人,可以在東甌市和杭城買到相同麵積的房子,你們覺得,他是會去杭城買,還是會來東甌市買呢?”


    康知府和莫懷仁對視一眼。


    莫懷仁道:“也不能得這麽絕對吧……”


    “絕對嗎?”江森道,“杭城幾千年曆史古城,千裏沃野、人文薈萃,交通便捷並且政治影響力從來沒有斷過,無論什麽朝代,杭城都是曲江省這一帶一不二的治所,東甌市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客觀地講,康書記,讓您選,您會選擇去什麽地方上班?”


    康知府當然不會迴答這種問題,而是把皮球推迴來,“所以呢?”


    “所以很簡單。”江森道,“老百姓是可以靠腳投票的,哪裏有便宜占,大家才會去哪裏。東甌市現在的市中心房價,已經超過每平方兩萬,杭城呢?最貴的地方,平均價格,也就這個數,不定還不如東甌市。


    如果我以投資為目標,短期看,我可能會投一點在東甌市這邊,因為現在東甌市的房地產勢頭確實強勁,但是如果做長期投資,相信絕大多數的人,不管是為了投機還是為了保值,杭城都絕對是更加穩妥的選擇。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現在對標的城市,壓根兒就不是杭城。而是申城和首都!東甌市現在的樓市均價,要是我沒猜錯,已經是全國第三。


    甚至有可能,已經快要超過申城和首都了!


    兩位,東甌市這個樓市氣球,已經被吹得很大很大了。現在別有錢人,就算是普通家庭,隻要他腦子裏沒進什麽奇怪的東西,我要是花幾百萬就能在申城和首都買房的話,那為什麽還要來你東甌市買?圖你什麽?圖你做生意的人多,我來你這裏挨宰更方便?還是圖你沒有港口,沒有資源,沒有發展潛力,還地處東海前線,斜對麵的灣灣?


    康書記,東甌市現在的這些高價房,有能力、有意願接手的人,早在今年上半年,就全部把身家都壓進去了。一套房子幾百萬,有多少人家裏,有那麽多的現金呐?


    剩下全國各地,還想買房子的,並且真能拿得出這筆錢的,基本都是見過世麵,認知水平不低,明白什麽叫風險的。他們哪怕根本不考慮風險,純粹就是為了投資,花同樣的錢,到底是給東甌市接盤,還是去申城買房,這個選擇題很難做嗎?東甌市和申城的房價潛力,哪個低、哪個高?那不是禿子頭上找虱子,一目了然嗎?


    所以我可以百分之百的、很肯定地講,全國樓市,整體上一定會繼續往上走,隻要中國整體經濟還在繼續發展,我們每年印出來的貨幣就一定需要錨定物來保值,房子就是倒是非常好的蓄水工具。但是唯獨東甌市不一樣,因為我們已經提前把東甌市未來十年、二十年的經濟潛力,全都挖幹淨了,我們現在,是在拿二十年後東甌市的最高預期房價,和申城現階段的常規房價在拚,表麵上看起來是繁華、漂亮,實際卻是水中月、鏡中花,假的啊!


    所有的問題,隻要涉及到錢,涉及到具體的利益,老百姓的眼睛,永遠是雪亮的。隻要全中國還有城市的先天條件比東甌市更好,東甌市的正常房價,就永遠不能也不應該超過他們。但是現在呢?我們天才的東甌市老百姓,使用了神奇的金融杠杆,愣是把這個不該存在的房價天花板給打破了。那麽後果,也就隻剩下一個。


    全國上下,除了我們東甌市本地人自己,已經沒有人會再來東甌市當接盤的傻子了,不是人家有多聰明,而是人家原本就有更好的選擇。


    你接下來的房價,再怎麽走高,跟他們都沒關係了。反倒越走高,他們越要往申城、杭城去買,物美價廉,高興得要死,甚至咱們自己市內的老百姓,特別是買房有剛需的,也不會再買市內的。能花兩百萬在申城市中心買一百平方的房子,幹嘛要花三百萬在東甌市買九十平方的?瘋了嗎?拿到申城戶口,小孩子考大都能輕鬆多少倍?


    那反過來,要是我們房價跌了呢?”


    江森突然一頓,看了看康知府和莫懷仁。


    兩個人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之前看江森的那篇論文覺得有道理是一迴事,但現在聽江森當麵再講一遍,卻隻感到無比的焦躁,仿佛已經是被人架在爐子上烤一般。


    “跌了,當然就塌方了……”


    康知府並不想迴答的,卻還是硬著頭皮,出了結果。


    “對嘛。”江森道,“不過按道理,原本也不該死得太慘。因為東甌市的區位條件差歸差,但是幾十年積累下來,製造業的底子又是比較厚的,在整體經濟環境的支撐下,我們的房價哪怕被炒到杭城的七成甚至八成左右,風險也都還能預防,可怪就怪我們這邊,用力過了度!現在想收場,隻有兩個辦法。第一,真的有傻逼願意接盤,然後做完這一單,我們馬上收手,用幾年時間,讓房價自然下降百分之三十左右,這樣隻虧最後一波接盤的人,但是能把整個東甌市救下來。但是我剛才也了,這個辦法,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個辦法,就是我們現在強行平倉,用各種手段,讓房價硬著陸,強行下跌,這樣就是全市一起買單,可是隻要製造業還在,能保住優質企業,東甌市以後的經濟依然有複蘇的希望。十年不行、二十年,無非就是把最近今年吃進去的吐出來,再把債務給平了。”


    莫懷仁眼神一變,話已經到了嘴邊,差點就要出來:那這不就是辦法了嗎?可康知府知道的遠比莫懷仁要多得多,見康知府臉色依然陰沉,莫懷仁立馬又把話憋了迴去。


    緊接著,江森果然道:“但是,這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這就是我要的,現在東甌市麵臨的危急形勢中,最為要命的一個關鍵點了。那就是如果市裏以行政手段強行平倉,主動去戳破這個氣球,我們的經濟就會死得更快,而且毫無緩衝餘地。因為東甌市樓市的錢,並不在樓裏,而是在少數人的手裏。


    一旦市裏要求強行降價,那些手裏拿著錢的人,肯定第一個跑。哪怕跑不了,但隻要有風聲一出來,開發商頂不住壓力,房價也還是要崩。按下這頭,跳起那頭。按下那頭,跳起這頭。不管按住哪一頭,跳起的另一頭都能導致翻船的結果。


    並且這個結果,本身就是符合真正的市場預期的。


    一旦房價泡沫被戳破,東甌市的房價,就一定會掉到我們樓市正常價位上下,到時候,外地人不會幫我們再把房價炒迴去,本地人,手裏已經沒錢了,沒有能力再去炒。所以我才,我根本沒有辦法,因為確實兩頭堵,怎麽推演都是死路一條。”


    江森到這裏,拿起杯子,再喝口茶。


    也讓康知府和莫懷仁,稍微能消化一下。


    過了半分鍾,康知府和莫懷仁好像並沒有什麽疑惑,莫懷仁問動:“然後呢?具體的後果呢?”


    “具體的後果……”江森稍微放慢語速,緩緩道,“最具體的後果,從宏觀上看,肯定就是全市上下上百萬人,實實在在地集體虧本。投資房產的老百姓,運氣好的,炒房炒成房東,花兩百萬,買迴一套真實價值一百五十萬的房子,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運氣不好的,遇上開發商資金斷鏈,不但是錢,可能連房子都拿不迴來。


    然後就是那些開發商,資金斷了,交不出房子,也還不上貸款,迴款不可能,支出必須給,那他們能怎麽辦?好像也就隻有跳樓。


    不過這些當中,有一部分人生意做得比較大的,或許在東甌市栽了跟頭,在別的城市還能賺迴來,有賺有賠,不至於真的完蛋。最怕的就是咱們東甌市本地的房地產公司,大量的公務人員家庭的孩子,依靠父母的資源,在東甌市本地拿地,把全部身家押進去,甚至一開始為了自己吃獨食,還不讓別人插手,非要把其他人趕走,自以為自己能吃到最大的一塊肉,卻不知道自己也承擔了所有的風險。最蠢就是我家安安她爸,明明都被這群人趕出來了,非要今年又跳迴來,康書記,這群這個局長、那個主任家的孩子,這幾天,沒少跟您麵前哭吧?”


    康知府的臉色,逐漸由黑轉青,輕輕點頭,“嗯……”


    “您看,這已經是第三波救不活的受害者了。”


    江森本著當人女婿的立場,幫安大海稍稍出口怨氣,立馬見好就收。畢竟他也不知道,康知府家裏有沒有親戚在坑裏,不能沒完沒了。


    “但是後麵還有第四波,就是銀行和製造業的企業。”江森道,“不管是正經的房地產商,還是不那麽正經的房地產商,不管是大公司還是小公司,這些人要在東甌市搞開發,就肯定少不了要找銀行幫忙。之前幾年,東甌市房地產欣欣向榮,收益極高,銀行晴天借傘是基本操作,肯定給錢給得絲滑無比,另外一些不正經的小公司家裏麵子大,拿錢也不難。


    不過這些人為了從銀行拿到錢,必要手續肯定還是要走的。所以不可避免的,要找人擔保。東甌市有能力搞出這麽的動靜的人,本身肯定也是工商業界的,老板們肯定朋友遍天下,朋友的朋友也是老板。本地人呢,大概率又是肯定優先找本地人幫忙。有些企業老板,抹不開麵子,一個人給十幾個人擔保都不定,之前市場環境好的時候,這些老板給別人做擔保,肯定也有收益。一部分人肯定賺著賺著,自己就跟著一起跳坑裏了。


    最複雜的,既自己炒房,也給別人做資金擔保,另外還找別的人,來他做擔保。東甌市的企業家們又喜歡抱團,你抱我、我抱你,抱到最後,隻要有一家企業出問題,不定就會連鎖反應,導致幾百家企業出問題。這個時候,東甌市的末日就真的來了。


    製造業資金鏈一斷,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大量外來務工人口遷出東甌市,大量相關上下遊的服務行業接不到活兒,從製造業到第三產業,東甌市各個產業連鎖萎縮,然後地方政府收不上稅,經濟增速下降,乃至是熄火,負增長,最終就是整個東甌市經濟一片蕭條,變成死城。到時候不僅經濟要出問題,社會治安也要出問題。但是!”


    就在康知府聽得已經胃部不適之際,江森突然又猛一嗓子:“但是!幸好東甌市,肯定還是有一部分企業,因為謹慎和自身實力夠強,還是能活下來的。這些企業,就會擔負起挽救東甌市財政的所有責任。與此同時呢,我想市裏頭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


    一些優質的企業,它雖然資金鏈斷了,可是它的盈利能力還是存在的。這些企業,隻要能活下來,東甌市就還能有一線生機。所以為了保住這些企業,到時候市裏肯定要拿自己的財政來給他們兜裏,用公家的財政給私營企業輸血,讓他們一點點恢複元氣……”


    “這倒是沒辦法的辦法……”莫懷仁輕歎一句。


    不想江森突然又大喊一聲:“但是!”


    莫懷仁默默地,把手伸向了煙灰缸,抖了抖煙頭。


    江森識趣地正經迴來,用正常的語氣道:“這些企業在遭遇過資金問題後,市場信譽肯定會受到損害。有些企業,不定從此就會一蹶不振。但是市裏給他們輸血,卻不能斷就斷,因為短時間,肯定誰也不定清楚,哪些企業還有救,哪些企業肯定沒救。


    那麽靠財政輸血活著的企業當中,就一定會有一部分形成路徑依賴。一方麵依靠政府財政續命,一方麵他自己又一直半死不活。我管這些企業,叫作僵屍企業。


    市裏的財政,將會長期處於被僵屍企業空耗的狀態,少則三四年,多則五六年、甚至七八年,等哪一任領導下令決心要停止輸血時,東甌市的房地產,早就迴不到最風光的時候了,製造業估計也差不多已經倒退得七零八落。離開東甌市的工人不會再迴來,想投資東甌市的資本,他們花錢之前,也得考慮考慮。東甌市製造業的產業集群優勢不複存在,資金不足,人才流失,往後二十年,經濟增長速度,估計就算不是全省倒數一二,最多也高不出全省倒數前三。所謂的經濟發展,本質上其實就是吃老本……


    這是第五波,也是將對東甌市經濟造成毀滅性打擊的一撥損失。我們的城市商業精英和東甌市在改革開放三十年裏積累的產業優勢,會在這一波打擊中幾乎消亡殆盡。”


    “唿……”康知府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莫懷仁顯得也有點自閉了,江森描述的那個未來,實在是太可怕,但雖然誇張,卻好像又是真的一樣,仿佛他親眼見過似的……


    “還有嗎?”康知府問道。


    “有。”江森道,“還有一波,最後一波,表麵上直接損失最大,而且同時也是造成這次毀滅性打擊的主力人群,或者更確切,就是罪魁禍首。東甌市的民間放貸群體。”


    “喪彪!”康知府情不自禁,握了下拳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殺氣。


    “對,就是這群人。”江森道。


    康知府又道:“還有你的嶽父安大海,他也有份。”


    江森:“……”


    兩個人對視著,沉默了幾秒,江森直接無視掉了這迴事,當作沒聽見一樣,繼續道:“這部分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手裏捏著東甌市樓市的開關。這些放高利貸的,不但自己搞樓盤,也同樣向民間吸儲,向銀行貸款,找企業做擔保,同時跟市裏某些領導的家屬,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一手抬高了東甌市的房價,同時直接導致了東甌市的金融風險……”


    “罪大惡極……”康知府咬牙切齒。


    江森繼續當沒聽到,“最關鍵的是,現在就算控製住他們,時間也已經太晚了。就算把他們控製在東甌市內,他們為了還債,那就隻能降價賣房,樓市要崩;他們不還債,銀行收不迴貸款,要找企業麻煩,企業要完蛋,東甌市的經濟要連環崩潰;他們還了銀行的債,但是樓盤資金斷鏈,老百姓拿不到房子,房價還斷鏈,投資房地產的幾十萬戶東甌市中等收入水平的家庭要崩,生活水平一夜迴到解放前;還有最慘就是,他們當中的一部分小機靈鬼,提前跑路了,那就是老百姓、企業、銀行、樓市、東甌市的未來經濟一起崩,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山河變色、鬼哭狼嚎,崩得連他媽都不認識。”


    “夠了。”康知府陡然打斷。


    江森看看他。


    隻見康知府閉上眼,深深地吸氣、再吐氣,壓力之大,已經被江森到中風的邊緣。


    “老康……”莫懷仁擔憂地輕聲喊道。


    康知府抬起手,輕輕搖動,頭也在搖。


    江森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康知府才睜開眼,緩緩自語:“那就是救得了這個,救不了那個?肯定總要死幾個……”


    “對。”江森道,“最多最多,隻能救一個,然後讓剩下的其他方麵,全都死掉。不過簡單來講,我覺得其實就是兩個半的選擇。要麽救眼前的老百姓,想辦法先讓他們拿迴自己的錢。這點其實不是非常困難,隻要控製住那些高利貸的,逼他們把錢全都吐出來,再把他們的資產賤賣掉,應該能還上老百姓七七八八的錢。一部分還不上的,那也沒辦法了。


    這是救眼下的。


    但是救了眼下的,那些企業可就救不迴來了,就必須犧牲掉東甌市的將來。


    至於樓市和銀行,本來就是投資行為,樓市塌了也就塌了,但也塌不到哪裏去,對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來,就算降價,也依然會高於他們的買進價格,東甌市一成的老百姓受損失,九成的老百姓有實惠,算不上壞事,市場經濟的客觀規律而已。


    至於銀行,自己承擔自己的投資損失,理所當然,無可厚非,最多算全國人民為東甌市買單。攤到十幾億人身上,那也是毛毛雨了。


    但是這兩個選擇,都是明麵上的。明顯上的東西,還有得選。最難的,是暗地裏的。很多市領導的家屬,包括就住在這個市府大院內的……”


    “江森!”莫懷仁忍不住喝斷。


    康知府卻突然道:“讓他。”


    莫懷仁看看江森,深深地歎出口氣,“唉……”


    江森用很平靜的口吻,淡淡道:“市裏部分領導的家屬,自身或許也有放貸行為,他們掌握資源,消息又靈通。不管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麽,他們肯定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然後馬上做出對他們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而他們的行為,又會直接影響到你們的救市部署,一環出問題,環環出問題。怕就怕,你們還沒開始動手,或者救市動作才剛啟動,他們那邊就已經搶先爆雷。拋售的拋售,跑路的跑路。市裏的搶救動作,永遠快不過他們踩雷的效率……


    而且我想,市裏那麽多放高利貸的,多多少少,每個人背後,都應該有點背景吧?所以康書記,話都到這裏了,我確實有話不吐不快。


    您到底是想救東甌市的老百姓,還是想救……那些人呢?”


    康書記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抱住頭,使勁地揉了兩下。


    江森看看這個狀況,感覺也得差不多了,已經觸及到了康知府的靈魂,也摸到了東甌市自上而下,最大的一個痛點。


    中國上上下下,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這樣的事情,又何嚐單隻發生在東甌市呢?


    隻不過東甌市的那群孫子們太能鬧騰,加上文化環境,加上其他各種原因,甚至這個原因當中,還包括了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次貸危機如果沒有這場危機,東甌市的大佬們,完全可以找海外外援扶危救困的,最多也分他們一口吃的。


    可是海外的外援們,這迴自己也被困住了。


    天時地利,加上那群孫子們,還有他們的爸爸和爺爺們他們的爸爸和爺爺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肯定是知道的,甚至不定,前幾天還和康知府在同一張桌子上開會。


    “康書記,我完了。”江森看著崩潰中的老康,內心卻毫無波瀾。


    無非是看著曆史上的經濟悲劇,才重演一遍而已。


    而且這次倒黴的,無非就是這群貪心鬼而已,東甌市的普通老百姓,也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至於東甌市經濟的未來,仔細想想,哪怕確實崩了,可基礎建設也還是繼續。


    後來那些樓盤,有了資金之後,也都蓋起來了。


    東甌市光鮮馬路背後的小巷子裏,人們的生活水平一如既往。


    每個人靠著自己的本事,該吃幾碗飯,還是吃幾碗飯。


    隻不過,那種靠著時代的紅利,一飛衝天的機會,對平常人來,幾乎不再有了。


    但江森無所謂。


    畢竟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能算是平常人。


    隻要不是重生到黑煤窯裏,不管什麽環境下,他都堅信自己能出頭的。


    上輩子他幾乎已經做到了。


    這輩子,已經起飛。


    東甌市完蛋,他也是世界一流的暢銷書作家,是奧運冠軍,是世界紀錄保持著,是三十億少女的夢,是掌握未來十年全球發展趨勢的重生者。


    他怕個屌呢?


    東甌市的經濟發展停滯了,那與我何幹?


    我今天,隻是來裝個逼的。


    “您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


    “等下!”


    康知府突然抬起頭,眼裏充滿血絲,“江森,我要是跟你,你覺得困難的這個問題,我有辦法解決,那你有辦法,能讓全市的經濟軟著陸嗎?”


    “哦?”江森一聽這話,立馬來精神了。但是同一刹那,他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立馬道:“康書記,今天這個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放心,我出了這道門,剛才的話,全部忘了。我明天去西北,收了工馬上迴申城,過年之前絕不出現在東甌市。過完年也不出現,我老婆差不多也要生了,我在那邊陪月子。”


    好險,差點站到東甌市廣大幹部的對立麵去……


    康知府卻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江森的心思,沉聲道:“你不用擔心,我隻是想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話,你覺得還有什麽辦法呢?”


    “這個啊……”江森有點猶豫,同時也有點卡思路。


    康知府的這種情況,他倒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這麽多年來,確切地,差不多是十幾年了,他一直是站在事後的角度,來看待東甌市的這顆大雷的。而且按目前的狀況,其實也確實很難,還有什麽別的操作空間。


    可康知府這麽一問,江森暈著暈著,倒又漸漸的,出現了一點想法。


    “嗯……我捋一捋啊。”江森道,“我們最多假設,按最樂觀的發展,如果那些人和錢,全都能控製住,銀行不逼債,企業暫時沒問題,剩下的,就是樓市本身的房價問題了。


    東甌市的房價,按理呢,是根本支撐不下去了,在沒有接盤大俠的情況下,如果非要強撐,我看,也就隻有依靠輿論的力量。找一群牛逼的評論員,京華社資深財經專家那種,連環馬屁無腦吹,把東甌市的樓市吹到升天,這樣樓市稍微有點信心,應該倒得就沒那麽快……”


    “能爭取多少時間?”康知府問。


    “這個可真不好。”江森道,“而且問題的關鍵,其實並不在樓市能撐多久,而是在那些人和資金被控製住後,東甌市的企業能以多快的速度,馬上從房地產業裏撤出來。這樣企業和樓市兩個主體穩住後,就算房價下跌,投資房產的老百姓至少還能拿到房子,無非就是像買股票那樣,被割掉一部分肉,但是東甌市的整體經濟,起碼能基本完整地活下來。稍微可能有那麽丁點的傷筋動骨,不過應該不至於崩潰,頂多就是傷點元氣。剩下的,也就是銀行死活,那就跟地方上沒什麽關係了。”


    康知府微微點頭,“基本軟著陸?”


    “對。”江森道,“大概就是這麽個思路。先保證房價不跌,然後解除企業和這個大盤的關聯,隻要企業解困了,這個時候再把樓市的氣球戳破掉,老百姓就隻有投資損失,但不至於財富蒸發,棺材本少掉兩三成,哭幾天就好了。個別貸款炒房的,那純屬自己找死,死了活該。”


    康知府轉頭望向莫懷仁。


    莫懷仁想了想,又問江森:“你有具體的實施步驟嗎?”


    步驟?侮辱誰了?


    朕堂堂世界頂級商業作家,我特麽剛才那些的時候,腦子裏連細節都有了好吧!


    “隻有個大概的輪廓……”


    江森心裏已經囂張到橫著走,嘴上卻很老實,甚至謙虛得有點不自然,“第一步,當然不是我的工作,是康書記的前置動作。”


    康知府沒什麽,隻是點點頭,“你從第二步開始。”


    “第二步……”江森道,“那還得迴頭來到第一步開始……”


    莫懷仁拿起煙灰缸,輕輕敲了下。


    江森馬上飛快道:“首先肯定得我這邊先造勢,在我造勢之前,康書記也一定要表麵上拿出決心,騙也好,哄也好,一定要各種發誓,東甌市房地產明年一定會繼續欣欣向榮。您這邊開始欣欣向榮,誒,剛好,最近我搞了個社交網站,叫網,你們可以理解成全中國最大的信息交流平台,我到時候特麽地直接花個兩千萬,找一批全中國最牛逼的財經專家來我那邊開專欄,我在網絡上把話題炒大、炒熱,誰特麽房地產要完蛋我就滅誰。


    然後咱們自己這邊,到時候宣傳口也可以動起來,一起給東甌市的房地產造勢,那麽就算是那些放高利貸的,到時候肯定也高興得要死,不定房價還真能上去一點。


    這個時候,整體勢頭已經穩住了,康書記這邊,就可以隨便找房地產以外的理由,把一些關鍵人物控製住,甚至可以裝出您是想搶食的架勢,讓市場誤以為房地產還會漲的同時,讓那些資金和人也走不出東甌市。但是這個窗口期的時間,肯定是很短的,康書記估計都得讓人舉報什麽的,所以趁這段時間,我們盡快讓企業和大盤解除關聯。


    首先就是強行讓那些被控製住的錢,退迴到企業的賬戶上,造成一種我們要吃獨食,那些企業隻是被踢出局的假象。同時為了安撫這些企業,也讓他們的錢有去處,東甌市政府控製下的地方銀行可以適當加息,吸收他們的存款。”


    “誰來吃這個獨食?”康知府突然打斷。


    “安大海!”江森道想都不想,都抬出了最合適的背鍋俠,“這些銀行吸收過去的存款,可以無息或者低息貸給安大海一部分,老安隻要有一點點的小動作,就能騙過市場至少個把月。一個月時間,全市的企業,基本也能退幹淨了,到時候銀行的賬應該也能填平。再等這個時候,不管是處理那些人也好,放出去也好,隨他們把樓市的泡沫戳破,那也跟東甌市的大局沒關係了,純粹的樓市市場價格波動而已,甚至都傷不到gdp。”


    康知府和莫懷仁對視一眼。


    莫懷仁一拍大腿:“妙!”


    康知府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濁氣,眼中微微有了亮光。


    曙光啊!


    可就在這時,江森忽然又來一句:“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什麽?”康知府立馬問道。


    江森道:“為了營造出一種更加逼真的,我嶽父夥同您要吃獨食的假象,我覺得最好咱們再做點大交易。”


    康知府仰起頭,直視著江森,“你想要什麽?”


    江森緩緩道:“康書記,我今年五月份,在給西南地區捐款後,同時也給市裏,贈送了百分之五的二二製藥的股份。市裏後來把這百分之五的股份,交給了東甌市城市開發投資銀行。也就是,東甌市城投銀行,現在是二二製藥的股東。”


    康知府迴憶了一下,輕輕點點頭,“對,是有這麽一迴事。”


    江森繼續拐彎抹角,“我個人控股的二二控股公司旗下,有一家二二控股目前百分百掌握的二二投資公司,二二公司下麵,掌握著百分之二十五的二二製藥股份,百分之七的四季藥業股份,百分之百的二二文體娛樂傳媒公司的股份,百分之三十的餓不餓互聯網科技服務有限公司的股份,二二傳媒下麵,還掌握著我的個人工作室,以及我剛才提到的網……”


    江森向康知府報著賬,著家底。


    康知府很耐心,也很認真地聽著。


    “我粗算了一下,我這些產業,目前按最少來算,市值也超過十個億,光是四季藥業現在的估值,你可以找人了解一下,就已經高達七個億。加上我每年的營收,目前稅前年利潤,差不多奔著三個億去。所以二二投資將來的市值,樂觀點看極有可能超過一百億。”江森緊盯著康知府的眼睛,“所以,不如讓我的二二投資,和東甌城開銀行……交換一點股份吧?”


    “江森!你趁火打劫嗎?!”莫懷仁立馬怒了。


    江森轉頭就反斥道:“莫書記!您不讓吃點好處,能放心我和你們站在一路嗎?再到底誰占誰便宜,還不好呢!百分之一的城開股份,一年能有三個億的分紅?”


    莫懷仁大吼:“廢話!當然有!”


    “那是因為東甌市的房地產現在牛逼!明年就沒了!”江森據理力爭。


    莫懷仁也跟著吼:“那你能保證,你那家公司就能年年掙三個億?!”


    江森翻著眼白吼:“我能啊!”


    “我草!你特麽吹牛逼!”


    “不信打賭啊!簽個對賭協議好不好!”


    “閉嘴!”康知府打斷了兩個人的對噴,目光嚴肅,看向江森,“這件事,我一個人了不算,我現在,隻能代表市裏,口頭答應你。你的那個網站,什麽時候能上線?”


    江森道:“這個月月底之前。”


    “太慢了。”康知府站起來,“我最多再給你十天,十五號之前,不然我換個人來做。我知道最近有個網站叫微博,和你的東西,也差不多吧?”


    江森想了想,連連擺手,“差遠了,那就是個垃圾。”


    康知府嗬嗬笑了笑。


    幾分鍾後,莫懷仁書房的房門一開,康知府和莫懷仁的媳婦兒道別後,立馬就走。


    江森自然也不多待,裝作閑聊地和莫懷仁又幹扯了最多十分鍾,就指著手表要趕飛機,叫上葉培和袁傑,連忙離開。


    金剛芭比小姑娘站在樓梯口,有點小哀怨地看著江森離去,一聲不吭地就跑迴了樓上。


    江森這邊,葉培則顯得有點神不守舍的,江森問他幾點的飛機,他都一下子想不起來。


    但江森現在滿腦子計劃,也沒工夫問太多。


    東甌市的死活,這件事本身,他覺得已經不算什麽事情了……


    可他又一定要讓東甌市的經濟活下來。


    畢竟,你們要是掛了,我上哪兒去買銀行去?


    那可是銀行啊!


    老子要買銀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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