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梅桃花


    六月初上種完玉米,早晚天氣涼快的時間老唐頭帶著兒子們下地,棉花地裏要抓蟲子,其他春地裏也要去拔拔草。


    晌午或者雷雨天裏就領著人一起去收拾西院,小院本來是老唐頭當初來的時候占下的地方,當初人少地方大,但是家裏沒有閑錢,隻蓋了三間茅草屋用來放放農具和閑雜物品,養養牲畜。


    小院沒有大門,隻有一扇荊條和木頭夾起來的籬笆門,院牆因為是泥抹的已經破敗不堪,有幾處搖搖欲墜,沒有牲口棚和廂房,隻有正麵三間硬山泥草房。


    裂縫的梧桐木房門破舊,聲音吱呀澀澀,房簷低矮,大人進出需要低頭,否則會磕在門頂框上。屋頂沒有瓦片,是麥稈草和泥覆蓋的,隻在屋脊上一溜黑瓦壓住。下雨天房間會漏雨,但是現在也沒錢覆瓦隻能重新用草泥塗上,上麵覆上厚厚的麥稈草用泥壓住,以解燃眉之急。


    讓孩子們高興的是,小院靠南的地方有棵老杏樹,唐文清告訴他們那棵杏樹是爺爺小時候栽下的,有五十歲了。因為疏於管理,樹上沒結多少杏子,但是金黃色泛紅的蜜杏隱在油綠的葉子中煞是誘人。


    四叔晃了十幾枚下來,孩子們爭相恐後地搶,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甜得直透心肺。大梅把杏子剝皮,讓唐妙小口地舔,結果因為太甜,唐妙忍不住一口塞了進去,抿了幾下便沒了,又渴望地看著樹梢幾顆夠不著的。


    老唐頭跟幾個兒子商量了一下,又在忙農活的空間,趁著晌午頭天熱,弄麥糠碎麥稈草和泥,去別人家借了搓土坯的模子,搓了一個個長方形的大土坯放在街口曬著。


    為了防止有小孩子不懂事,或者散養的牲口踐踏,老唐頭讓景椿領著杏兒幾個去看著,唐妙因為從未見過這種,便跟著湊熱鬧。


    村裏的小孩子們覺得好玩,便都湊過來看,有個外村來的大孩子領著他們玩遊戲。杏兒和景森閑不住,看土坯畢竟太無聊了,吃完了杏子過去湊熱鬧,要跟他們一起玩。


    其中一個穿著上好棉布夏衫的少年,看起來十來歲,一臉的調皮相,他譏諷道,“一個髒兮兮的,一個黑漆漆的,就跟你們家的土坯一樣,真土!”


    杏兒因為跟著去地裏,曬得黑黑的,景森吸溜著鼻涕,嘴邊還有吃蜜杏沾上的汁水碎屑,又沾了土,髒兮兮的。


    唐妙本來跟著景椿在一棵老榆樹下躲蔭涼,聽人這麽說話扭頭去看。那大孩子嘖嘖兩聲,指著唐妙道,“這小屁孩還不錯,細白嫩嫩的,一看就是撿來的!”


    唐妙蹙眉撅起小嘴,以前出門也見過很多村裏的孩子,個個都挺好相處的,就算會吵架打架,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譏諷人。


    那邊杏兒和景森已經跟別的小孩子玩起了翻繩和花球遊戲,少年一見立刻跑過去將兩人推開,“髒兮兮的,一邊去!”


    杏兒不服氣便罵了他一句。


    景椿忙過去勸架,少年睥睨著他們,鄙夷不屑道,“粗野鄙夫!”


    那賣弄的神態口吻真真是叫人火冒三丈,讓唐妙想起那些讀幾本書就以為了不起別人都是傻子的自大狂來!


    景椿向來不喜歡生事,約束弟弟妹妹老實呆著,免得惹麻煩。


    少年見他們不還嘴不禁沒些意思,抬眼卻見巷子從東來了個總角丫頭,白白淨淨的,身姿婀娜,雖然一身粗布衣裙,卻也略見起雋美形容,文靜雅致。


    他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搖頭晃腦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梅雖然不識字,但是哥哥讀書,間或也聽他講過,知道這詩的大概意思,不禁麵紅耳赤,羞憤起來。


    唐妙看見大姐過來,立刻叫喚著邁著蹣跚的步子跑過去。少年見她過來,吹了一聲口哨,輕佻道,“喂,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大梅氣得咬緊了唇,抱起唐妙,柔聲道,“桃花,娘娘讓你迴家覺覺了。”


    少年忙追上去,“我叫薛思芳,你還沒告訴我叫什麽呢!”


    唐妙猛地迴頭瞪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吐了他一口唾沫,“癩蛤蟆,快滾開!”


    景椿也擋住薛思芳,憤怒地盯著他,“你再這樣無禮,我就叫四叔出來揍你!”


    薛思芳笑了笑,臉上還是一臉調皮樣,“你不說我也能問到。”


    景椿知道他不是自己同村的人,威脅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叫四叔揍你!”說著就要喊。


    薛思芳撇撇嘴,輕輕踢了景椿一腳,“叫什麽叫,我又沒怎麽你們。除了你妹妹和你姐姐,你們一個個都是小土包子!”


    杏兒氣得撿了石頭扔他,那邊幾個小孩子看見,過來阻攔不許杏兒和景森扔薛思芳。


    一個小男孩湊近杏兒低聲道,“他可是泉兒頭薛家哥哥呢。他們家人可兇了,小心打你啊!”


    杏兒鼓著腮幫子,瞪圓了黑亮的眼睛,“我們家人更兇!”說著又扔了薛思芳一塊石頭。


    沒一會幾個小孩子跟景椿他們推搡起來,高氏聽見急忙出來喝止他們。幾個孩子便嘻嘻嗬嗬地跟著薛思芳跑去南邊河裏玩了。


    高氏看看已經沒那麽怕小孩子踩便讓孩子們迴家吃飯。


    吃飯的時候景椿看了大梅一眼,問四叔,“泉兒頭薛家很厲害嗎?”


    四叔吃得快,放下碗筷端起白瓷碗咕咚喝了一碗水,抹了抹嘴巴,“還成吧,你怎麽知道?”


    景椿又問,“有我們家厲害嗎?”


    四叔笑了笑,拍拍景椿的腦瓜,“誰欺負你?告訴四叔,揍他去!再厲害咱也不怕!”


    景椿看四叔自信滿滿的樣子,放心了,“沒什麽。”


    等飯後景椿去看土坯,發現竟然被人畫了花,好幾塊土坯都被畫了,看起來倒像是梅花。他蹬蹬跑迴家跟大人說,老唐頭說可能孩子搗亂,隻要沒踩爛就好,畫了畫更漂亮。景椿便沒說什麽。


    一連幾天,老唐頭領著家人收拾小房子,把牆皮重新用細泥抹一抹,盡量平整光滑,以後有條件也好糊糊牆。打炕請人要給錢管飯,老唐頭便自己動手。雖然自己打得沒那麽出色,但常收拾自己和鄰居家的炕,也小有經驗,不會太差。又壘了灶台先從那邊家裏起了一口鍋來安上。


    大家又收拾了院子西南角的位置,挖了一個四方池子,四邊用家裏存的石頭砌起來,以後做豬圈用。


    唐妙未曾見過如此破舊的農家院,冒著灰塵好奇地東看西看,有幾次被院子裏凸起來的石頭尖絆倒,自己爬起來的時候懊悔無比,竟然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好幾次。


    她開始用木棍戳那塊石頭,希望把它戳出來,如今大家都忙,她可不想去麻煩別人。


    杏兒看見跑過來把她抱起來,“你看,你坐在地上,衣服都弄髒了。那是塊石頭,又不是玉佩,你摳來做什麽?”


    唐妙瞅了她一眼,像杏兒這樣腿腳利索得身輕如燕的孩子怎麽知道自己的苦惱?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幾個跟頭,她都不好意思說。


    這時候門口幾個孩子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那個薛思芳赫然在列。杏兒瞪了他一眼,大聲道,“四叔,壞蛋跑我們家來了!”


    薛思芳睥睨著她,“你說誰壞蛋的,小黑嫚兒!”


    杏兒最恨人家說她黑,搶過唐妙手裏的棍子就打過去。高氏從屋裏出來看見,製止她,“杏兒,幹嘛呢。”


    她看到門外幾個孩子,知道薛思芳是後頭唐懷禮小姨子家的孩子,泉兒頭薛家。薛家在密州縣也算是大戶,家有良田千頃。唐懷禮總以他們和薛家有親戚為榮,每日沾沾自喜,好像高人一等。


    實際他親戚家不過是薛家旁支,也是要種地,隻不過家有盈餘,忙季上能雇工幫幫忙罷了。


    不過在這附近的村落鎮子裏,薛家算大的,所以泉兒頭出來的人也格外傲慢一些,總以為高人一等般。


    高氏說家裏在收拾,等利索了再請孩子們玩,薛思芳很規矩地道謝,笑著說想進來玩,看大人幹活。高氏覺得沒什麽,便讓他們隨便玩,隻是得注意安全。


    薛思芳開心地領著幾個孩子跑了進來,好奇地東瞅西看,看完了,他驚訝道,“你們家好破呀,就這麽點地方,怎麽住人啊!”


    他衝進屋裏,見東間隻有南炕,西間是南北對炕,剛打好,還沒有幹也沒有什麽東西。


    景椿看到他很不樂意,薛思芳也不管,笑嘻嘻地問,“你姐姐大梅呢?看到我畫的梅花了麽?”


    唐妙本來像用棍子趕他,隻是薛思芳好奇地東奔西跑,轉得她頭暈,索性又去挖那塊石頭。


    薛思芳看夠了,蹲在唐妙身邊,伸手拿過她的木棍,“我幫你挖,你喜歡石頭嗎?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撿好多哦。不過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唐妙大眼咕嚕一轉,眼珠子望定他,撅著嘴一臉不悅。


    薛思芳笑了笑,伸指頭在她臉頰上戳了戳,“你這麽個小丫頭,這麽兇做什麽?小心以後沒人要你!”


    唐妙啐了他一口,薛思芳也不生氣,繼續笑著道,“你姐姐長得真好看,以後我要娶她做媳婦。”


    唐妙朝他做了個鬼臉,“癩蛤蟆!”


    十幾日後,家裏收拾停當,炕和灶台都幹了,能開火做飯,大家把唐文清和高氏的東西都搬了過去。雖說屋子矮小,可把所有的家具都放好,也沒覺得多了什麽,依然空蕩蕩的。杏兒和景森興奮地在屋裏跑來跑去,穿著鞋子爬上炕。


    老唐頭看了一眼用粗布縫的破舊席子,對高氏道,“家裏還有些秫秫杆,冬天我幫你們編一張新的炕席。”


    高氏忙道了謝,老唐頭又讓她做幾天飯試試看鍋底好不好燒,過兩天去推磨蒸新麥子餑餑,讓孩子幾個姑都來給暖炕。


    分家是大事,本家鄰居,四外村都會議論,消息也很快,高氏娘家仝芳家也都知道。六月十八,又是老唐頭壽辰,親戚們即是來過壽又給老大家暖炕。


    李氏還特意讓小兒子去請了王媒婆來,想問問鳳凰屯老楊家還有老四看上的那姑娘的事情。


    高氏娘家、老唐頭的幾個外甥加上女兒女婿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親戚來了一大批。


    唐妙被大人們熱情爽朗的談話聲震得有點發暈,讓大梅領著她去巷子裏轉悠。幸虧各家來人都帶著菜、餑餑或者肉,否則一來二去,還不把家給吃窮了?唐妙心裏想著一邊默默地靠在前麵人家的後牆上。


    大梅見她一副小大人般心事重重的樣子,笑著問道,“桃花,你想什麽呢,這麽個小孩,一包心事!”


    唐妙撅起嘴,埋怨自己既然穿了幹嘛不穿在一個大點的身體上,這麽小,什麽時候長大啊?


    如今這牙還不怎麽好使,嚼不動東西,這裏又沒有給小孩子喝的奶粉,自己以後肯定會營養不良。


    她歎息,“我什麽時候才長大呀!”


    大梅樂了,抬頭見巷子西頭跑來一少年,正是被唐妙罵做是癩蛤蟆的薛思芳,便忙抱起妹妹,“桃花我們家去吧!”


    薛思芳緊著幾步跑上前,喊道,“大梅,大梅,你別走!”


    大梅被他攔住,又羞又急,隻好抱著唐妙低了頭不說話。


    薛思芳跑了一頭汗,臉紅彤彤的,不知道是累得還是因為別的,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臉,把一團東西飛快地塞給大梅,“給你。”說完又飛快地往東麵跑去。


    大梅臉頰滾燙得幾乎要燒起來,抬頭看他,急忙道,“喂,你……”


    薛思芳跑得太快,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撞在前麵的草垛上。他飛快地迴頭看了一眼,見大梅正在看他,窘得趕忙跑開,整齊的總角上沾了幾片草屑也沒注意。


    唐妙驚歎不已,這裏的孩子真是早熟呀早熟!


    那團軟軟的是一方白絹絲帕,上麵繡著一枝冷豔紅梅,甚至精致。


    大梅看了一眼,飛快地塞進袖子裏,臉頰如桃花般紅豔起來。


    唐妙笑嘻嘻地看著她,大梅被她看得更加害羞,明知道一個周歲的孩子定然不懂,她還是忍不住哄她,“不許告訴娘娘。”


    唐妙點了點頭,“我要吃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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