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瑣事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全家人忙得如陀螺一樣,連杏兒和景森也沒時間玩,而是要坐在陰涼地裏揀草,把草裏的麥穗都撿出來。


    大梅跟著母親一起做鍘麥子的重活,負責給大人打打下手,曬得原本白淨的臉蛋黑了一圈瘦了兩圈。


    唐妙熱得受不了脖子和腿彎等肉多的地方都生滿了痱子,唐家也沒多餘的錢去買那些東西,高氏便隻給她戴著一隻肚兜,讓杏兒隔一會拿細軟的棉布給她擦擦身上的汗。


    沒一會那塊布便找不到了,高氏把杏兒責怪了一通,而唐妙看得清楚,景森拿在手裏擦來擦去,最後揣在褲腰裏跑了。


    唐妙熱得發虛,哭得力氣也懶得用,索性不和小屁孩計較。


    她一邊思念著現代的空調一邊同情著家人的辛苦,如今不合夥打場,女人也要當男人用,一兩個月下來,大人孩子都要脫層皮。


    要是有聯合收割機的話,沒多大功夫就能搞定了。她蹙著纖細的小眉頭,無意識地啃著自己的大拇指,她還是孩子,有些東西不能說,而且自己沒力氣也做不來。


    高氏因為生杏兒的時候坐月子沒坐好,如今幹了大半個月的重活,腰疼得幾乎直不起身。但因為王氏一直不樂意,話裏話外說景楓真不懂事,也不迴家幫忙,又說李氏偏心不讓文沁來場裏幫忙,說完了又說孩子多之類的話題,高氏一直不敢說累,拿布帶緊緊地捆著腰,還是跟男人一樣幹活。


    夜裏迴到家,因為太辛苦,李氏也不再讓女人編蒲扇掐辮子,吃了飯洗洗漱漱之後便都各自迴屋睡了,一句閑話都沒力氣說。


    唐妙在西間炕上玩,知道母親累都是讓唐文清抱她去睡,這日唐文清在外麵幫景椿和杏兒洗澡,唐妙想事情想得太累仰在窗台上睡過去,高氏便自己抱她去睡覺。


    進了裏間,高氏腰上一陣鑽心的疼,身體陡然沒了力氣一下子向前搶去,生怕摔著孩子,她拚著僅存的一點力氣膝蓋跪地,胳膊肘拐地依然把唐妙穩穩地抱在懷裏。


    唐妙正做夢呢突然地震嚇得她醒過來,瞪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驚慌失措地東看西看,高氏忍著劇痛笑了笑,“又做夢財迷呢!”然後她強撐著爬起來,把唐妙放在炕上蚊帳內。


    去年深秋仝芳帶著蕭朗來做客,看到唐妙身上被蚊子咬過未消退的疤痕,今年趁著孩子生日送了架嶄新的大蚊帳來。為了這架蚊帳高氏也跟婆婆鬧了點小別扭,李氏想留給文沁做陪嫁,因為這蚊帳是照著床的樣式做了炕的尺寸,而且是上等的細白紗,透氣、結實,如果真要買隻怕不是一貫錢也要八九百錢了。


    王氏話裏話外也總說這都是家裏的人情,以後仝芳那邊不還是要唐家花錢去還人情嗎?李氏說幫妙妙做個小蚊帳,大人還是睡原來的,王氏趁機也要再割兩麵,東廂蚊子格外多之類的。


    高氏這次倒是沒有妥協,堅持要把蚊帳留下,況且仝芳的人情也不需要老唐家還,也還不上,還是順其自然地好。仝芳自小認識高氏,與她格外投緣,從小不知道補貼了她多少東西,高氏自問這一輩子怕也還不上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缺的是錢物,仝芳缺的是感情,所以她待仝芳的心是再真誠不過的。仝芳坐月子,隻要有時間,高氏就去伺候,仝芳覺得孤獨了,也常接她去說說話,住兩日。雖然高氏不明白,但是她也知道越是高門大戶,少奶奶夫人們越是孤獨互相之間付不出真心來。


    唐妙感覺母親不太對勁,見她雙手扶在炕沿上,臉色蒼白得嚇人。唐妙一骨碌飛快地爬上窗台用力地拍著窗欞,“爹,爹!娘娘,娘娘病了!”


    唐文清在外麵聽得真切,忙跑進屋裏,看到高氏痛苦的樣子嚇了一跳,他沒莽撞地去碰她,“景楓娘,哪裏不舒服?”


    高氏搖搖頭,擠出一絲笑容,“沒什麽,老毛病犯了。”


    唐文清立刻意識到,臉色凝重起來,小心翼翼地托著高氏的腿,把她抱起來放在炕上。高氏生杏兒的月子裏,正是十月,王氏說她娘病了撂下一句話就迴了娘家。家裏那時候養了七八頭豬,提豬食的木桶很大,李氏也提不動,又沒分開小桶,高氏隻好自己去提。結果抻了腰,後來冬天休養了一段時間,仝芳也帶了大夫給她瞧過,說好好保養也沒大礙。但實際大家都知道,坐月子落下的病怕是沒那麽容易好。


    唐文清出去跟父母說了一下,李氏和王氏趕忙過來看看。


    李氏細細地問了一下,然後道,“要不要請少奶奶帶王大夫再來看看,拿幾貼膏藥?以前他給看著也好,藥也不貴。”


    王氏點頭道,“是啊,要不現在正農忙呢,收了麥子,沒幾日又要種棒子!”


    高氏用力地摳著自己的手指,輕輕地笑道,“我沒事,就是老毛病,過了忙時候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氏又囑咐她好好休息,看了王氏一眼,“景森爹和他四叔在看場,你快迴去帶孩子睡吧,明天還得早起上場呢。”


    王氏又瞅了瞅高氏,臉色不是很好看,歎氣道,“哎喲,跟唐文汕大哥家分開,真是不得勁,大人孩子累得沒個人樣兒!”


    李氏沉了沉臉,“你快住聲吧,誰家忙的時候不是這樣?”然後又對高氏關切道,“景楓娘,要不你明天在家休息休息,我去場裏替替你?”


    王氏撇撇嘴,李氏哪裏幹得動?去了連大梅都不頂,到時候豈不是所有活兒要壓在自己身上?她氣唿唿地扭頭走出去。


    高氏笑了笑,“娘,不用了,我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地裏收拾差不多了,男人們都在,我累不著的。”


    李氏便讓她好好休息,又對唐妙道,“桃花,跟嬤嬤睡吧。”


    唐妙尋思晚上高氏幾次起來看自己,還要把尿,覺得她太累,便手腳並用爬向李氏。


    李氏抱起她,“我們桃桃花花可是個大功臣呢!”


    唐妙歎了口氣,一家子累死累活,這話要是王氏聽見,可又要心裏發狠了。


    唐文清以前跟王大夫學過,幫高氏捏捏腰背還有腿上的穴位,捏過之後她輕鬆了很多,睡得也很安穩。


    雖然唐妙不在身邊,高氏還是慣性地醒過來。立刻意識到孩子跟嬤嬤睡,便懶懶得不想動,望著漆黑的窗子,她淺淺地歎了口氣。


    唐文清立刻低聲問道,“孩子娘,還沒睡呢。”


    高氏翻了個身,枕著丈夫遞過來的胳膊,輕聲道,“我尋思著,過不了多久我們也要分家了。我知道你孝順憨厚,就算人家一點東西不給,你也不會去爭。可有一樣我得提醒你,我們這麽多孩子,家裏種地就靠你。景椿大一點,也能幫你牽牲口。咱家必須有頭牛,大黑花老實,孩子也不怕,就要她吧。”


    唐文清摟著他的女人,摸了摸她的頭發,“行,真要是分家,我們去西頭那棟小宅子,雖然破點,收拾一下也能住。”


    高氏輕輕地嗯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唐文清也不去地裏,反正沒多少活,讓老三和父親忙活一下就行,他覺得自己和老四去場裏,能比老三多幹點,高氏也能休息一下。老三向來麵塔塔的,幹活也不上勁,要他去場裏隻怕高氏一點替換不出來,老四倒是心疼嫂子,向來隻要他在,除非倒不開手,基本不要高氏和大梅累著。


    王氏有些不樂意,本來如果自己男人去場裏,她是可以休息一下的。她最討厭老四,隻要他在,有事情總是讓她做從不主動叫大嫂。大哥倒是行,隻要自己能做的,很少叫女人動手。


    老四給馬蒙了眼,拖上滾子將小馬鞭甩的啪啪響,唐妙看得忘記了燥熱,這一切從前隻能在畫冊上見到,她有時候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什麽樣的。


    她心底裏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就好像靈魂深處骨子裏就浸潤著這樣的激動,她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高興地用力地拍著小手。


    這時她看到地上有青蟲爬出來,竟然也不像前生那麽咯癢,撅著嘴嗚嗚著一下子撲上去想踩死它,結果忘記腿腳不利索行動太笨拙,“啪嗒”給自己摔了大馬趴,啃了一嘴泥。


    大梅看見忙把她抱起來,杏兒笑道,“幸虧沒長大,否則大門牙都磕斷了!”


    唐文清拿著木叉挑麥穗,看見了迴頭笑道,“你看妙妙都不哭,以後摔了讓她自己爬起來,都別抱她!”


    唐妙磕得嘴唇破了一點皮,嘶嘶得疼,咧著嘴讓大梅看。大梅看她粉嫩的嘴唇滲出一點血星,很快被小小乳牙間流出的口水衝淡了,笑了笑,“沒有,好好的。”


    這兩日天氣晴朗,幹燥得似乎要著火,老唐頭家集中打場,還借了一匹馬和滾子唿唿啦啦地忙活。


    晌飯時候,唐文清跟正在忙個不停的父親道,“爹,跟你說點事。你先歇歇吃飯吧。”老唐頭向來閑不住,吃飯也是讓別人先吃,等他們吃完他再去吃幾口。他也知道如果他在,孩子們吃得放不開,他等下再吃,唐文清也會給他留出來。


    老唐頭如今黑瘦黑瘦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他拿著木叉大力地翻動著場裏的麥草。場地小,麥草多,如果不勤翻動根本曬不幹。


    老唐頭幹活的時候很下力氣,咧著嘴,吐著舌尖,唿唿地喘著氣。


    唐文清走過去把父親手裏的三腿木叉拿了過去,“爹,文汶夫妻倆想來幫我們打場,他們如今沒有地,幫別人家收了地,有點閑空,你看……”


    老唐頭哼了一聲,“怎麽那麽空?夠吃了?收了地就去做別的。”


    唐文清笑道,“爹,景楓娘腰不好,也需要人換把手,文汶幹活向來利索,我看挺好的。而且他們也沒人看孩子,小玉一個丫頭在家孤單,我尋思著要不把她接來,讓娘看著,爹覺得怎麽樣?”他知道爹向來對高氏不錯,如今她身體不舒服,老唐頭還說讓她多休息休息不要幹重活的。


    老唐頭甕聲甕氣道,“你是老大,你說怎麽就怎麽的!”


    唐文清笑了笑,朝高氏使了個眼色,她立刻讓杏兒跑去村南頭的大馬路上告訴二姑,讓他們趕緊過來。


    文汶夫妻兩個是來幫忙的,所以沒帶孩子。高氏聽她說把孩子暫時交給婆婆看著,有些不放心。


    “你婆婆不是不給看孩子嗎?你來這裏幹活,她能幫你看?”


    文汶眼圈紅紅的,忍不住說了實話,小玉被她鎖在家裏呢。


    高氏一聽火了,拉著她走到一邊背人處,忍不住斥責道,“你說你這個當娘的,快迴去把孩子抱來吧。來了跟妙妙和杏花做伴。”


    文汶擦了擦眼睛,“沒事兒,她也習慣了。”


    高氏歎了口氣,“日子過得緊吧,夠吃嗎?”她看劉大壯如今也是黑瘦,高高的個子背都挺不直的感覺,文汶更是本就個子不高,如今黑瘦的,臉上還在爆皮。


    在高氏的堅持下,文汶迴去把小玉抱了來,兩家離著八九裏地,走路也沒多少時間。


    大人們忙活打場,唐妙和小玉呆在一邊的陰涼地裏玩螞蚱。景椿把抓來的螞蚱用細線拴住肚子或者腿,讓它們飛來飛去逗孩子玩。唐妙覺得新鮮,小玉也從沒機會玩過,兩人看得不亦樂乎。結果沒多久,拴住腿的螞蚱腿便掉了下來,小玉開始抹眼淚。


    唐妙以為她傷心沒得玩了,忙把自己手裏的塞給她,“我的給你。”


    小玉搖搖頭,抽泣道,“腿掉下來了,它要死了。”


    唐妙沒想到她會這麽悲天憫人,連小螞蚱都可憐,又不忍心她哭,便道,“放……”其實放了過不幾日它們也就死了,還會產卵,以後咬莊稼。可她覺得跟小玉一個小孩子說這些也沒用,還是成全她軟軟的心腸吧。


    小玉興致勃勃地跟唐妙玩放生,一邊給唐妙講她自己編的故事,這些螞蚱迴到了它們的父母身邊,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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