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傳說中的戰士究竟是怎樣的?迅捷如風?殺氣十足?還是象幻影一樣飄渺?阿爾薩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從巨大建築的影子中緩緩走出的皇帝,視線卻在那一瞬間停滯。


    “什麽?”他高聲地喊了出來,並且用力地揉著眼睛——令青年失態的並非是雅加西本人,而是他手中持有武器——那既不是什麽著名的神兵也不是閃級的寶劍,它甚至未曾加持魔法,隻是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武器,而且從表麵的質感來看,這柄武器是用極易斷裂的青銅製成的。


    換言之,皇帝幾乎是赤手空拳地站在兩名劍聖與一名騎士麵前~!


    “那家夥……他打算用銅劍對付削鐵如泥的劍鬥氣~!?”阿爾薩斯猛地抓住一旁老獸人的肩膀,眼中好象要冒出火來一般,“這怎麽可能?”


    “哼,那是雅加西最喜歡的做法。”帕西蒙隻是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表情中根本沒有任何驚訝的成分,“對於連‘斷山’都未掌握的劍聖,大概隻有如此才能稍微讓他認真點了。”


    “別開玩笑了。”年輕的劍聖撲向看台邊緣,重新將注意力集中於熱砂戰場上。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三名挑戰者的表情。斯帕克玩弄著手中的雙手長劍,似乎在考慮如何借皇帝自大的機會一舉成名;騎士卻有些不知所措——他大概根本沒料到在一對三的情況下,對方居然會如此羞辱自己;隻有風暴族的瑞安依然保持著往常的謹慎,但從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中,阿爾薩斯捕捉到了劍聖迫不及待的心情。


    “由於皇帝非常之強,因此按照曆屆的慣例,他將隻使用未經魔法處理的銅鑄武器~!”宣講官的話語再度響起,“以一對三,以銅劍對閃劍,這將會是競技盛典第一天最精彩的戰鬥~!”


    按照曆屆的慣例,這麽說皇帝真的幹過很多次了……可是沒可能的,究竟什麽樣的劍術能使一個人在這種狀態下對抗劍鬥氣?究竟是什麽?


    阿爾薩斯陷入沉思,可是卻根本無法找到答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忽略掉那把刺眼的銅劍,重新仔細地審視走出傳說的戰士。


    皇帝有著修長的身材,一身黑色外衣與飄揚的銀白長發形成鮮明的對比,由銳利線條勾勒出的臉龐冷俊異常,遠遠看去,仿佛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比起三個神態各異的對手,阿爾薩斯根本看不出雅加西的情緒變化,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如同深水沉潭,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都收進瞳孔之中。


    “那是寶石瞳,皇帝與生俱來的能力。隻要他願意,就可以看穿中神經電流的傳遞,從而判斷出對方下一步的行動。”帕西蒙的聲音在青年耳旁響起,帶著不屬於老人的清晰與流利,他的目光同樣凝固在雅加西的身上。


    “戰鬥中的預知能力嗎?的確很難應付。”


    “你錯了,”老獸人無聲地露出苦澀的笑容,“皇帝真正強大的地方並非是他高超的劍術與預知天賦,而是積累了七百多年、凡人無法想象的戰鬥經驗~!恐怕就連神明在這方麵也無法與他的閱曆相提並論。”


    “七百年~!?”阿爾薩斯覺得今天已經遇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物。


    “還沒看出來嗎?光是從他的膚色和發色便可知道,雅加西是半吸血鬼,而且是一名日行者。自從被他擊敗後,這三十年來我可不隻是在尋找替代者。光憑借你們這些小鬼,即使再怎麽具有天賦依然不可能與皇帝匹敵,惟有知己知彼,才能有勝利的一線希望。”


    “好象童話一樣的寶石瞳,半吸血鬼日行者,活的壽命超過了好幾個女神的總和……你還知道些皇帝的什麽?”


    “我還知道,現在是戰勝他的最好時機。”對方意味深長地看著阿爾薩斯,“如果再早一些,即使是掌握了斷山的你也絕對沒有勝算……而如果再晚一些,恐怕皇帝就會屈服於時間本身了。”


    “人老了還真是喜歡說些既深奧又神秘的話。”阿爾薩斯故做輕鬆地聳了聳肩,目光卻依然停留在雅加西身上。


    下一刻,清脆的鍾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大盧爾德競技場此次盛典的第一場戰鬥開始了。


    兩名劍聖在第一時間發動攻擊,多層式複合劍鬥氣組成一張大網,嚴密地封鎖住皇帝的行動。緊接著,第二波衝擊越過那張速度較慢的大網,攔腰斬向目標。在挑戰之前,這三人顯然經過了長時間的磨合,攻擊的默契程度極高,而且不留任何空隙。


    可是劍鬥氣唯一揚起的,隻有戰場上紅色的塵土,卻不帶一絲血跡——皇帝輕鬆地躲開了全部攻擊,並且迅速拉近了與挑戰者們之間的距離。


    麵對鋒利無比的劍鬥氣,除非同樣以劍鬥氣迴擊或者依靠強大的魔法防禦,整個卡那多斯大陸沒有人會膽敢從正麵抵抗它,何況現在身著布衣、手持銅劍的皇帝。大部分戰士在躲避劍鬥氣的同時都會盡量接近對手,如此一來,速度緩慢的劍鬥氣就無法在貼身戰中發揮出全部力量。


    可是光是這種程度的躲避是不夠的。阿爾薩斯目不轉睛地盯著戰場,皇帝正掠過一道又一道劍鬥氣,動作輕巧地仿佛一隻蝙蝠。


    高階劍聖,“碎石”的掌握者所能做的可不僅僅是揮出一道又一道弧形。


    就在雅加西即將進入交鋒距離的瞬間,瑞安的眼神突然在瞬間發光,就好象是獵食的猛虎一般。一股排山倒海的旋渦從他的長劍上唿嘯而出,巨響貫徹人們的耳畔,鋒刃翻卷起無數沙礫,並在地麵上開出一條深深的溝壑。而與此同時,那名流浪劍聖也亮出了自己的絕技,他飛快地抖動著長劍,無數小而銳利的弧型劍鬥氣向著四麵八方灑了出去,包裹住那條唿嘯的龍卷,一同撲向正前方的目標。


    皇帝已經避無可避了。那個毫無防備的軀殼,傳說中的戰士或許在下一秒就會被橫掃戰場的劍鬥氣撕得粉碎,可是在那一瞬間,阿爾薩斯卻終於看到了寶石瞳孔中一閃而逝的光彩。


    其實我所渴望的正是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刻。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毫無疑義地如此訴說著。


    雅加西終於第一次揮動手中的武器,黃澄澄的銅劍精準地探入龍卷風一樣的劍鬥氣中攪動起來,一下就將它削得四分五裂。那些銳利無比的弧形劍鬥氣在遇到銅劍的瞬間,不是被化為一陣微風就是被偏轉了方向,一頭載入目標身旁的土地中。一時間,無數沙礫四下飛舞,激起大片的塵埃,可是位於攻擊中心的皇帝根本毫發無傷。


    他竟然從正麵對抗劍鬥氣,而且摧毀了它們~!阿爾薩斯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覺得自己已被剝奪了思考的能力。


    “他竟然……竟然用銅劍就瓦解了這一切……”


    青年喃喃自語的時候,皇帝已經欺近了挑戰者身前。瑞安和斯帕克的頸項上立刻出現兩道筆直的斜線,鮮血從中飆射而出,揚起一陣紅霧。從驚訝中迴過神來的皇家騎士連忙揮出一劍,可是卻落了個空——此時,雅加西已躍上他的重劍,然後順勢又跳上艾伯特的肩頭。緊接著,皇帝炫耀技巧般地倒轉過銅劍,然後將那把劍齊柄從騎士的天靈蓋上插了下去,對方甚至來不及吭聲就已死去。


    “結束了。”這是雅加西在這一戰,或者說是這一虐殺中唯一說出的話語。他的話音剛落,三名挑戰者僵硬的屍體就倒在了熱砂戰場上,滾燙的血液很快溶入那些貪婪的紅色沙礫中,根本無法被重新分辨出來。


    阿爾薩斯嘶啞著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坐滿數十萬人的競技場上充斥著寂靜,被風聲鼓蕩的耳膜因無法適應這突然降臨的死寂而鳴動著,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失去了作用,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狂熱的歡唿聲才再度重歸此地,每個人都不顧一切地大喊著。


    “皇帝~!勝利~!”


    “皇帝~!勝利~!”


    “皇帝~!勝利~!”


    “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麽?”青年轉過身,盯著老獸人,一字一句地問。他的眼神就像當初看到那枚火焰之戒時一樣,象刀鋒般銳利,比鋼鐵更堅定。


    “一種叫做‘雲耀’的技巧。並不是特定於劍術或是拳法的力量,而是提高心的速度的集中技巧,摧毀劍鬥氣的關鍵就是它。”帕西蒙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


    “能摧毀劍鬥氣的技巧嗎?這或許是個好兆頭……”青年劍聖的目光重歸冷漠,但是其中卻蘊涵著無法抹消的火焰,“既然劍鬥氣已被證明並非完美,那或許還有可以提高的餘地。”他說著,重新將注意力放迴戰場。皇帝在接受完觀眾們的唿聲後,正緩步走向洞開的薔薇大門。


    可是就在此刻,雅加西的身體卻突然歪向一側,他的腳步也頓時停滯下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皇帝立刻就恢複了平衡,然後迅速地用手捂住嘴巴走進大門,可是阿爾薩斯卻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怎麽了?”劍聖並不認為勝利者在剛才的戰鬥中受了什麽創傷。


    “你也看見了?眼力很敏銳。”老獸人讚許地點了點頭,“或許是詛咒或者疾病一類的東西,據說與火焰之王美露基狄克有關,可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一個半吸血鬼開始吐血,那就說明他的日子不再長久了。”


    說這話的時候,帕西蒙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種無法抑製的興奮。


    “你現在的目標難道就是幹掉那個重病纏身的皇帝?”阿爾薩斯搖了搖頭。


    “即使怎樣也好,他已經活了超過七百年,擁有豐富無比的經驗,再加上那雙寶石瞳,以此來抵算的話沒什麽不公平的。”老獸人聳了聳肩,“何況即使如此,雅加西也依然比你更強大。”


    這段對話在兩人之間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可是誰也無法說服對方。阿爾薩斯甚至取消了帕西蒙打算立即進行的特訓,隻是漫無目的地在庭院內亂轉——當然,老獸人並沒有放棄的打算,他知道,年輕的劍聖遲早會被自己說服。


    現在兩人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個名為水色莊園的著名景點,位於大盧爾德郊外。這片有著秀美山水的領地原本隸屬於權力遍布大陸的溫菲爾德學院,但在法師們沒落以後,它便落如了現今當權者的手中——自然,這位貴族曾經受過帕西蒙不小的恩惠。


    可是年輕的劍聖對於清澈的溪流、蔥翠的樹木、綻放的花朵全都毫無興趣。他的腦子裏隻有一件事——皇帝那無可比擬的強大。


    這個老家夥比想象中的還要不擇手段。青年瞟了身旁的說教者一眼,恨恨地想。但他也非常清楚,一切正如對方所述,沒有哪一個渴望觸摸力量顛峰的戰士會在這種時候放棄,自己也不例外。


    就在他打算再一次挑起話題的時候,隨風飄來的悅耳琴聲卻打斷了阿爾薩斯的思緒。分辨出旋律的那一瞬間,老獸人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目光中透露出久違的銳利光芒——那是戰士才會擁有的眼神。


    “非常美妙的曲子,可是我記得這個莊園中的客人隻有我們兩人。”阿爾薩斯停下腳步,辨別著音樂的來向。


    “嘿,總有些人,就連國王都阻擋不住。”帕西蒙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來吧,讓我們去會一會那些未被邀請的訪客。”老獸人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義肢,然後大步走向前方。


    繞過枝葉繁茂的林地,穿過交錯的葉影,舒卷在眼前的是一副如畫的美景——到處都是清澈的水的身影——沾著露水的花叢襯托著一個又一個袖珍的瀑布,蜿蜒的溪流映照出行者的身影,而演奏者就沉醉在這片鳥語花香的景色中,忘情地撥弄著手中的七弦琴。


    這是一位精靈女性。作為一名見多識廣的劍聖,阿爾薩斯曾見過這個大陸上為數不多的精靈,可是和他們比起來,眼前的女孩卻要精致得多。


    演奏者有著一頭比太陽更耀眼的長發,微風吹拂下,金縷一樣的發絲在空中飛舞。那雙神采飛揚的眸子比大海更湛藍,雪白的皮膚則令襯托之下的綢緞長袍一片暗淡,再加上小巧的鼻子和紅潤的嘴唇,恐怕就連童話中的公主在她麵前也要相形見絀。


    可是阿爾薩斯的目光隻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秒不到——並不是因為青年缺乏對女性的認知,而是因為他根本無法忽視精靈女孩身旁的那位傾聽者。


    皇帝就站在那裏~!距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


    “雅加西~!”帕西蒙首先喊了出來,他的表情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憤恨、喜悅、無奈與悲傷混雜在了一起,淹沒了老獸人的雙眼。


    這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悅耳的曲子,精靈女孩略帶驚訝地停下,看了看眼前的兩名不速之客,然後將目光轉向皇帝,似乎在問“怎麽了”一般。


    “不記得了嗎,黎瑟?”傾聽者卻笑了起來,“看看那名獸人的義肢,是你的作品啊。那不是鑄火者帕西蒙嗎?算下來,自那次對決以後,我們已有三十來年未曾謀麵了吧?”


    “正好三十年。”曾經的劍聖領袖低沉地迴答了一聲,“雖然沒想到會在水色莊園裏遇到你,不過無所謂,誰都知道皇帝可以欣賞他想欣賞的任何一處風景。但我勸你最好還是關心一下最近的競技,除開無意義的殺戮,接下來才是真正精彩的地方。”


    “哦?”


    “我不妨來介紹一下,”老獸人咳嗽一聲,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年輕的劍聖一眼,“他是阿爾薩斯,不久之後便會在競技場裏代替我向你,傳說中的皇帝,再次發起挑戰。三十年前的對決隻是一個開始,今次才會真正分出勝負~!”


    “一名雷霆劍聖,聽起來似乎頗有趣。”皇帝的目光掃過青年戴著戒指的手指,然後直直地凝視著阿爾薩斯火焰般的雙眼。


    比想象中的還要冷靜……對視的瞬間,阿爾薩斯默默地感覺著自己的心跳,依然平靜而穩定。毫無征兆地,那個比傳說還要強大的皇帝就站在自己的麵前,他在上午連眼都未眨便輕鬆解決了三個身經百戰的對手,現在的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呢?


    青年沒有答案。可是他卻明白一件事——自己是永遠渴望著力量的,而此刻,那個力量的化身就站在自己的麵前,跨過一步便可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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