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巨大迴音在雅赫維的群山間迴蕩,久久無法散去。如白金一般的光輝從山穀的最深處噴發開來,如同噴湧而出的光之泉水,一時之間照徹了蒼茫的群山、蔚藍的天空。


    這場戰爭的主導者莫巴帝•辛格威斯站在世界樹的頂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麵對灼目的光線,那雙寶石般的瞳孔甚至連眨都沒眨一下,就好象要將每一秒都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一般。


    當一切恢複寧靜後,血族轉過身,再度麵無表情地注視對麵的靈魂之殿。


    這裏是世界樹之冠的中心。


    八年之前的神之黎明,吸血鬼腳下的空中廣場曾盛開著鮮花的海洋,伊修托利在這裏向自己的歐林訴說了全部的真相,死亡騎士在這裏為守護女神而獻出了生命。但此時此刻的廣場卻顯得空空蕩蕩,矗立在莫巴帝眼前的,隻有門扉緊鎖的靈魂之殿。


    血族曾試圖以聖十字劍強行破壞大門,但最後發現這種行為根本是徒勞——明明目標就在眼前,手中的長劍卻永遠也無法斬中——如果說聖十字劍“訣別”是能斬開一切的武器,那麽這座建築就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能觸摸這扇門的隻有伊修托利之終末,那位叫做詩帆的少女。


    然而,當門扉開啟之時,等待著這個世界的又是什麽樣的結局呢?是徹底的毀滅還是傳承的新生?是無序的排列還是命運的掌控?是凡人所願還是神的意誌?究竟為何就連伊修托利本人都不知道。


    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成為了自己永恆的揮劍理由;正是這種不確定性,迫使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女神;也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成為了澤菲利斯犧牲的根源。


    已經沒辦法迴頭了。不,對於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來說,根本就不會去考慮那樣的分支。


    將依賴著神靈的世界糾正,這是唯一的選擇。


    巨龍的咆哮將莫巴帝從短暫的出神中拉迴現實,克拉費裏格所率領的部隊已經從隱蔽的雲層中俯衝了下來,仿佛從天而降的黑色瀑布,直撲向世界樹之冠。棲息在粗大枝椏上的影龍立即升上天空,與同樣龐大的對手糾纏在一起,接著便是軀體間猛烈地碰撞,利爪瘋狂地撕扯,龍牙野蠻的咆哮以及殘酷無情的相互零距離噴吐。


    翡翠色的寬闊葉片被鮮豔的龍血染成了一片一片的嫣紅,不朽的樹冠在巨龍的搏鬥中微微顫抖,但戰鬥雖然驚心動魄卻完全無法吸引莫巴帝的注意力


    血族寶石的瞳孔中,隻有那雙燃燒的翅膀。


    赤紅色的鳳凰在紛亂的戰鬥中顯得格外醒目,但是卻沒有一隻影龍有能力追上或者阻止鳳凰帶起的尾焰。那隻美麗的大鳥收攏起寬闊的翅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梭過縱橫交錯的枝椏,猶如一顆掠過黑暗的炫目流星,從天頂直墜下來。


    下一瞬間,空中廣場上猛地騰起火焰的潮水,攜裹著熱浪的颶風席卷過整個廣場。


    莫巴帝並沒有閃避,他的周身浮現出一層淡淡的水色薄膜,火焰之風在接觸到這禦壁的瞬間立即熄滅,就連半點火星也沒有剩下。


    “你的最後一位分身已經來了,為了達成你的願望。”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最後看了靈魂之殿一眼,然後對著看不見的女神這樣說,“現在,也是我履行自己職責的時候。”他說著,以手中冰冷的武器行了騎士之禮,然後大踏步走向炎之颶風的中心。


    伊修托利之終末與她的守護者就在眼前,然而和上次相比,卻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柄劍,以及他們的眼神——原本縈繞著死亡氣息的大劍,此刻卻象水晶般閃耀著湛藍的光輝;原本掩飾著迷茫的瞳孔,此刻卻充滿了自信與堅決。


    正是因為這種改變,所以才能戰勝緋紅之王美露基狄克吧?


    即使對於雲耀的宗師級戰士來說,能戰勝火焰主宰者的組合也是極限一般的考驗,但是……光憑這些是絕對無法戰勝自己的。


    聖十字劍上所加持的誓言已經延續了數百年,自己所走過的道路上已經堆積了無以計數的犧牲者。在這樣的桎梏和執念的支持之下,莫巴帝•辛格威斯不允許失敗。


    “既然有所覺悟的話,那應當可以毫無迷茫地戰鬥了。”沒有多餘的話語,凝聚於藍寶石中的寒光逐漸攀升至劍鋒的頂端,“訣別”鳴響等待著戰鬥的到來。


    吸血鬼走近的速度很慢,可是隱隱的有一種強大的威勢隨著他逼了上去。遠處他黑色的披風輕輕飄拂,仿佛把莫巴帝整個人罩在一層縹緲的黑雲中。


    感應到了來自對手的強大壓迫感,羅蘭擺出突刺的姿勢:“來吧~!”


    霜慟的劍鋒微微點地,持劍者的雙眸沒有任何迷茫。


    血族一腳猛踏入地,整個空中廣場在難以想象的力量下震動了一下,裂開的地麵迸出無數磚石。乘著暴雨般飛散開的碎片,聖十字劍在空氣中劃出一個閃亮的半圓。


    莫巴帝率先發動了攻擊。


    不需要試探或保留實力,雙方從一開始就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霜慟與訣別的每一次碰撞都帶起了大片魔力的火花,隨後,從劍身上傾瀉而出的光之流便蠻橫地碾過持劍者的全身,令他們的與靈魂一同發出悲鳴。


    劍刃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相互猛斬,而戰鬥的雙方也在整個世界樹之冠上四下遊走,不時有巨龍被銳利的斬擊帶過,接著立即被切下身體的一部分。不僅如此,就連不朽的枝幹和樹葉本身也被卷入了狂暴的劍風中,紛紛從高處墜落。


    灼目的火花與帶著殘影的跳躍令觀戰者覺得眼花繚亂,可是詩帆卻可以從祈禱術的震動中察覺出目前的局勢——身在劍影中的羅蘭就好象在頂著山一般的壓力——黑暗之鷹依然處於下風,戰鬥的節奏被吸血鬼穩穩地掌控著。


    一點寒光突然從黑發少女的眼前劃過,清脆一聲釘入廣場的地麵。當她看清那是什麽的時候,瞳孔禁不住在一瞬間凍結——釘入地麵的是一片湛藍如水晶的碎塊——霜慟的碎塊。


    怎麽可能~!


    必須做些什麽,否則等待在終點的就會是逃不過的死。可是究竟該怎麽做?自己的力量已經從意識網中完全撤迴,現在全部都施加在了羅蘭的防禦和攻擊之上,如果這樣都無法戰勝莫巴帝,那還有什麽辦法呢?


    如果完全解放自己的力量,或許……


    可是這一次不會再有奧露哈的執念陪伴了,光憑自己一人,真能操縱得了吞噬理智與意識的猛獸嗎?


    沉悶的響聲令詩帆的注意力迴到現實——羅蘭被拚劍時的猛烈撞擊打迴到空中廣場上,整個撞進了堅硬的地麵。


    根本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在濺起的瓦礫落地前,黑暗之鷹便一躍而起,格擋住了接踵而至的第二劍。兩柄武器之間飛濺起明亮的魔力之光,羅蘭和莫巴帝的麵容在火花中一閃而逝,接著吸血鬼猛地後躍,結束了第一輪交鋒。


    羅蘭的全身都是劍痕,鮮血順著一個個細小的傷口流出,看起來十分可怕。


    “原來如此,即使有祈禱術的幫助,你依然無法達到雲耀的最高境界。”吸血鬼很難得地以戰士的口吻評價對方,“雖然就速度而言似乎更勝我一籌,隻不過那依然是無意義的條件反射罷了。”


    “你說什麽~!?”黑暗之鷹冷冷地看著敵人。


    “‘雲耀’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令戰鬥擺脫條件反射的動作,使戰士在閃電般的對攻中依然保有思考的能力。遺憾的是,當你將速度提高到超越音速的極端時,似乎思維又一次落後了,結果再度變成了一味求快的攻擊。”


    “雖然你可能認為自己是在以‘思維’作出判斷,但其實在那之前,你的身體已經作出結論了,而‘思維’僅僅是在事後承認並接受這一切罷了。”莫巴帝再一次將十字劍置於胸前,然後逼了過來,“畢竟,你們是兩個人,不可能達成完美的協調,所以也絕對不可能戰勝我。”


    那雙寶石的瞳孔中映照出冰冷的劍影,明確地表示出要結束一切的決心。


    要怎麽做?羅蘭焦躁地問自己,可是根本沒有答案,對方的實力確實在自己之上,而且根本沒有縮小的可能性。


    就在此時,熟悉的悅耳聲音在終末守護者的腦海裏響了起來。


    我決定了,羅蘭,我必須解放自己的全部力量。不僅僅是為了這場戰鬥,更是為了能達成真正的選擇。


    詩帆?


    如果無法正確地麵對自己,就不可能開啟那扇門。你願意相信我嗎?


    羅蘭的嘴角微微上揚。


    當然。


    那麽,請成為我的劍吧。


    下一刻,遙遠的琴聲傳進了黑暗之鷹的意識。仿佛有什麽在心中爆發一般,旋風般擴散開的寂靜在一瞬間屏蔽了羅蘭的視聽,伴隨著天籟般的旋律,雙眼放射出深藍色光芒的羅蘭和他的劍,一齊踏出致命的舞步。


    黑色的身影與反射著寒光的巨劍融合在了一起,化為一道閃耀的亮線,在瞬間貫通了詩帆麵前的整個廣場。空間猛地震動了一下,轟鳴聲中,就連寒冷的空氣也好象沸騰般狂亂地鼓噪。


    由神之力驅動,神之歐林為載體,足以摧毀一切的共鳴之劍。


    就象很久以前在寒冰皇冠發動的時候一樣,當原動攻擊結束後,羅蘭隻能倚靠著霜慟保持平衡。他的皮膚因大量微血管破裂而呈現出深紫的顏色,關節各處都因為強烈的衝擊力而產生淤血症狀。


    但是——


    當黑暗之鷹抬起頭時,突然發現那雙寶石般的瞳孔依然直視著自己~!


    身為凡人的莫巴帝•辛格威斯完完全全地防禦住了伊修托利的攻擊~!


    什麽~!?


    僅僅一瞬間的思維空白,但是卻足夠雲耀的使用者分出勝負了。從劇烈衝擊中恢複的吸血鬼飛起一腳,將羅蘭猛地踹了出去。而在青年著地的瞬間,閃耀著寒光的劍鋒已經迎麵斬了過來。


    失去平衡的黑暗之鷹試圖舉劍反擊,可是根本沒用。莫巴帝已經衝進了兩人交鋒的距離,由聖十字劍卷起的劍風將對手的雙臂絞得粉碎,沉重的霜慟則被劍風刮到幾米開外。在失敗者來得及產生恐懼或是無奈或是任何其他感情前,那柄劍已經從羅蘭的嘴裏插進,後腦穿出。


    下一刻,莫巴帝的兩眼放光,左手如攻城槌般放出剛烈無比的一拳。強大的衝擊力在刹那粉碎了鎧甲內的,右手的長劍接著猛地一甩,將羅蘭的頭顱連著半截脊椎一同扯離支離破碎的身軀。鮮血如噴泉般從頸項中飆射而出,揚起數米高。


    勝負隻是一刹那的結果。


    “騙人……”呆呆地看著絕對不相信的景象,詩帆低聲地呢喃,似乎完全忘記了可怕的敵人就在麵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羅蘭才不會死……絕對不會的……”


    無視對方心碎的啜泣聲,莫巴帝就象爆裂的火花一樣再次射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從屍體和瓦礫上飛掠而過,長劍直指女孩的眉心。


    一對火焰之翼突然從詩帆的背後展開,上麵的每一片羽毛都是鋒利無比的刀刃。四濺火花的映照下,這對攜裹著死亡的翅膀正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或許是無意識的防禦,或許是憤怒的驅使,或許是仇恨的具現。


    可是在堅守責任數百年的守護者麵前,由感情而生的祈禱術又算得了什麽?


    閃爍著寒光的十字劍一下就斬開了那對火焰之翼~!聖十字劍毫無停滯地繼續前進,在空氣中劃開一條耀眼的線。這一劍削掉了詩帆的半個腦袋,纖細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廣場上,鮮紅的血和灰白的腦漿灑了一地。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凍結,惟有另外半個首級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莫巴帝穩穩地站定,聖十字劍依然如出鞘時一般,散射著清冷的光輝。勝利者定了定神,然後謹慎地迴過身確認戰果。


    沒錯,自己已經確實殺死了伊修托利之終末,並且確實地摧毀了她的靈魂。伊修托利將無法成為完全體。


    “那麽,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世界的守護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露出既安心又疲憊的表情。


    肩負的重擔在一瞬間完結,即使是曆經無數風霜的男人也覺得全身仿佛虛脫了一般。可是幾秒後,莫巴帝便迫使自己重新振作起精神——因為,螺旋還將繼續。新的女神依然會誕生,其中的某一位依然會想要成為完全體。因此,在凡人徹底遺忘神之前,手中的聖十字劍是不可以停下的。


    雖然已經抹消了伊修托利之終末,收尾的工作卻相當麻煩。在部下大多戰死的情況下,自己必須妥善地處理好各大勢力之間的動蕩,並且繼續以銀翼商會副會長的身份存在下去。


    隻是這一次,白鳳將軍卻不會陪伴自己了。 血族依然麵無表情地俯瞰著戰場,背影卻顯得有些落寂。


    正當莫巴帝在迴憶與理智間掙紮時,周圍的氣息卻在一刹那起了微妙的變化,異樣的危機感滲入五官,令身體和心靈莫名地緊繃。


    下一瞬間,一道劍光毫無征兆地裂空而來,激起的氣流似乎已經割到了莫巴帝的麵頰。身經無數大戰的血族一生第一次感覺到死亡如此淩厲的破空而至,大驚中他連忙舉劍格擋。


    寒光一閃而過,攻防隻在罅隙之間,吸血鬼根本來不及用眼去看隻是憑本能防禦。一聲金鐵交擊的鳴響貫穿了他的耳膜,接著,屬於亡靈的冰冷鮮血在空氣中揚出三尺高的紅霧。


    雖然在最後時刻守住了要害,但利刃還是無情地咬進了莫巴帝的肩頭,猩紅色在近乎透明的劍身上流動,令流淌的時間再次凍結。


    隻不過這一次的立場完全反轉。


    這怎麽可能?莫巴帝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羅蘭-斯特萊夫居然就站在自己麵前,手中的霜慟帶著逼人的冰冷氣息。而在黑暗之鷹的身後,赫然站著伊修托利之終末,女孩翡翠色的瞳孔恰巧在此時迎上吸血鬼的寶石瞳,那清澈堅決的眼神令莫巴帝的意誌無法抑製地動搖。


    我明明已經斬殺掉這兩個人了,為什麽~!?


    “是祈禱術的力量。”仿佛看透了敵人的疑惑,黑發少女淡淡地迴答。


    幻象?是從什麽時候陷入的?血族用盡全力推開嵌在肩上的大劍,然後勉強擺出防禦的姿勢。自己此刻正位於空中廣場的邊緣,這說明自己確實抵擋下了由伊修托利驅動的共鳴之劍~!


    結果那一擊僅僅是個誘餌嗎?


    狀況很明顯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在了解到這點的同時,莫巴帝的神色也已恢複了平靜。


    所謂最頂尖的戰士,不僅是指能在大多數時候將一切把握於手中的強者,更是指那些在情況超出預測時依然能冷靜應對、扭轉乾坤的人。


    凝聚於劍刃之上的一點寒星漸漸黯淡,凱琳娜藍寶石中再次湧動起湛藍的光芒——為了避免再次陷入祈禱術的幻象,莫巴帝舍棄了攻擊,轉為采取防禦的姿態——如果將凱琳娜護身符中的力量全部用於肯定自我意識,即使是伊修托利之終末也不可能再次得手。


    “沒用的~!”羅蘭冷冷地看著聖十字劍的變化。


    血族沒有迴答,他的劍就是迴答。黑暗之鷹話音未落,“訣別”已斬了出去,和主人一起掠過地麵,射向眼中的目標。這是完美無比的突刺,但是卻毫無意義——因為聖十字劍根本無法擊中目標,無論莫巴帝如何奔跑,和對方之間的距離都沒有任何改變。


    又陷入幻覺了~!?


    來不及反省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羅蘭手中的大劍已灑出大片的弧光。“訣別”與“霜慟”碰撞時帶起的劍風,再次將兩柄劍的主人完全籠罩。和上次一樣,莫巴帝試圖抓住雲耀快攻中的戰鬥節奏,並且將形勢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然而下一瞬間,他的反擊卻突然落空~!


    聖十字劍完全斬偏了。


    下一刻,羅蘭的瞳孔中綻放出熊熊的火焰,手中的大劍如閃電般刺出,速度之快讓北風望塵莫及。


    霜慟從正麵刺穿了吸血鬼的身體。


    兩名雲耀的使用者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由於巨大的慣性,兩人一同在空中廣場上滑過數十米距離,這才終於停下。從詩帆的角度看去,不共戴天的宿敵就好像在擁抱,可是雪亮的霜慟已經從莫巴帝的脊背後麵高高突出,帶血的冰晶之刃格外刺眼。


    聖十字劍的持有者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看著頭部緊貼自己肩膀的羅蘭,兩人的目光對接在一起:“還是……祈禱術的力量?”


    “沒錯,這並不是我的勝利。”青年水色的瞳孔閃爍著光芒,“而是詩帆與伊修托利的勝利。”


    黑暗之鷹看著被擊潰的對手,慢慢地拔出大劍,冰冷粘稠的血液從莫巴帝的胸膛中噴出,如同赤紅的火焰,在血族的體外燃燒,在廣場上,在劍刃上,在任何地方。失去敵人的支撐,吸血鬼隻覺得雙膝無力,一下子向前方跪倒。


    羅蘭有意識地躲開,詩帆也是。這樣,聖十字劍持有者下跪的對象便不是自己,而是由世界樹之顛所望去的一望無際的群峰。


    “‘終末‘的力量可以由另一個‘終末’來抗衡……可是現在……為什麽?”莫巴帝不解地看著鑲嵌在劍鍔上的寶石,下意識地問。


    “因為女神遺留在人間的最後一份力量已經覺醒,現在的我不再是終末,而是伊修托利的一部分。”黑發少女這樣迴答,翡翠色的眼眸中有某種溫潤的**緩緩流動,散發著足以令任何寶石黯然失色的柔和光彩。


    莫巴帝咬緊牙關,用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閃光的劍鋒貫過停滯的空氣,瞬間跨越整個廣場,直射向詩帆的眉心。


    黑發少女纖細的手臂微微舉起,在曇花般美麗的指尖前,凝聚著凱琳娜全部力量的聖十字劍靜止在空中不動,好像被凍結了一樣。


    屬於金屬的時間再度開始流淌,劍刃的表麵立即出現顆顆鏽斑,紅褐色的鐵鏽瘋狂蔓延,隻是短短幾秒便完全化為灰燼,消失在了寒風之中。凱琳娜的藍寶石在刹那間裂成碎片,水晶的殘片向四外飛射而出,閃著銀光,雨點一樣,最終化為細小的塵埃。


    束縛了長劍與它的主人數百年的誓言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下一刻,一對純粹由光芒構成,如同絲帶般輕柔飄渺的羽翼在詩帆身後浮現,女孩輕輕飄浮了起來,離開腳下堅硬的地麵,逐漸升上蔚藍的天空。那雙金色的翅膀不斷地向外舒展,每一次振動都展得更開,每一次振動都變得更亮。


    光之羽翼籠罩了如都市般宏偉的世界樹之冠,覆蓋過廣闊的蒼穹,映照在每一個人的眼中。


    那一瞬間,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失去了作用,意識,失重了……


    接著,清脆的解鎖聲打破了寂靜的空氣。


    門已開啟。


    隻為詩帆開啟。


    飄蕩在空氣中的低語聲逐漸隱沒入遠方的濃霧,取而代之的是間隔整齊的雷電,湛藍色的強光有力地跳躍在虛空中,平滑如鏡的海麵因此不再平靜。波紋開始一處一處地顯現,然後擴散。


    接著,在光與閃電的風暴中,一切都停止了。籠罩在整個海洋上的濃霧與淩厲的閃電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群星密布的晴朗夜空籠罩了遠方的地平線。


    深藍色寶石般的海麵上,詩帆睜開雙眼,感受著強烈的海風吹起自己的黑發。


    自己在這裏呆了多長時間了?詩帆不知道。但是女孩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曾經見到過這片海洋,很多次。她也知道自己在哪兒,因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切。


    是的,這深藍色的廣闊海洋……


    念之海。


    下一刻,周圍的景象再度改變。昔日永遠平滑如鏡的海麵波紋蕩漾,繁星密布的夜空早已被方才瞬間的黎明驅散,晴朗的淡藍色天空籠罩天際。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正在海麵下凝聚,那來自大海深處的無聲旋律在整個世界迴蕩。


    女孩迴過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伊修托利?”終末小心翼翼地問。


    “我一直在等你。”黑發碧眼的女神微笑著迴答。


    眾所周知,這個世界由三界組成——靈界、幽界與現世。靈界是自然之力的源頭,幽界則是靈魂之力的發源地,現世則為物質與凡人之所在。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無人所知的第四界——世界的的意識之所在,隻有迴歸的女神才能達到的地方——念之海。


    祈禱士們之所以能夠運用自己的意識改變現世的構造,就是因為他們擁有可以連通念之海的能力。在懷抱著某個願望的思考驅動下,念之海中積蓄的意識之浪便會湧動起來,最終對現世的結構造成不可思議的影響。


    這就是祈禱術。


    而在所有理解四界之理的人之中,天生就具有與念之海連通的能力並且意誌超越凡人的祈禱士惟有——


    神。


    更準確地說,神就是祈禱士的原型。那些出生於現世之中的凡人僅僅是在模仿神操縱意識之浪的方式,但是卻永遠都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程度,所以由凡人具現的力量被稱為“祈禱術”,而由神具現的力量則被稱為“奇跡”。


    而現在,當即將成為完全體的女神終於迴到念之海中時,一切的連通便全都不再需要。融入念之海本體的完整的女神,將有能力發動起真正不可思議的祈禱術。


    那將會是改變整個世界的奇跡。


    “改變整個世界?”詩帆的眼神中一瞬間摻雜進了不安。


    “覺得害怕嗎?”容顏完全相同的女神走近,凝視著自己的終末。


    “恩……有一點。”少女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可是那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們有這麽做的資格嗎?即使是超越一切的神靈也好,以整個世界為代價所作出的改變,是被允許的嗎?”


    聖十字劍持有者審判的眼神從女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身為終末的詩帆有權活下去,但身為神靈的伊修托利是否能夠迴答來自凡人的質問?


    “這樣的選擇並沒有錯。”和自己相同的聲音再度響起,沒有任何迷茫和猶豫,“因為,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意誌。”


    超乎想象的答案迫使詩帆猛地抬起頭。


    “作為最後形成的界,念之海中的一切全都來自於意識本身。無論是現世、靈界還是幽界,一切的執念也都匯聚為這片深邃海洋中的水流。祈禱士們認為它從來都隻靜靜地接納從三界滲透而來的意識之流,但卻從來不送還任何一滴執念的水珠。可事實上,這是錯誤的。


    “正如同靈界與現世形成質能之間的循環,幽界與現世形成生死之間的循環,念之海也同樣與現世形成了一個守恆的循環——理想與現實的循環。


    “人不可以選擇在什麽地方、時代和環境出生,因此自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名為不平等的東西便已烙入了靈魂之中。世界就是如此殘酷,而且殘酷得理所當然。


    “然而,盡管生命隻是流淌於曆史中一點光芒,盡管靈魂隻是輪迴於幽界之中的微弱火花,盡管凡人一定要在這殘酷的世界中憑一己之力掙紮求存,他們不滅的意誌卻依然會延續下去,成為永恆的波浪徘徊在念之海中,等待著某一天成為改變世界的原動力。


    “凡人為了改變自己無法改變的世界,將執念堆積在念之海中;而念之海為了達成凡人的願望,創造出了名為‘神靈’的存在。


    “那就是我們——由‘始源’、‘本體’與‘終末’三個部分組成,為了認識和感受凡人而降臨到人間,並在最後帶著自己的選擇返迴父親懷抱的意識體。


    “作為世界的女兒,我們是有資格改變這一切的。”伊修托利翡翠的瞳孔中流淌著堅定與自信。


    “你想要改變這世界嗎?”女神再一次問,腳下的深藍色海洋中湧動起一輪輪的漣漪,仿佛急切地等待著終末的答案。


    神由人所造,所以擁有和人一樣的心。當獲得巨大的力量和無約束的權力時,女神一樣會因此動搖,一樣會因此墮落,一樣會因此遺忘自己被創造的目的和夢想。所以,念之海等待了上千年,卻依然無法達成改變世界的願望。


    可是……


    “我想要改變這世界。”詩帆小聲但毫無猶豫地迴答。女孩取出珍藏在懷中的繪卷,然後翻開了扉頁,“從誕生時起,我的書就一直是空白,從未有過任何信息在上麵出現過,為此,我曾經想要逃避。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定不再逃避自己了,我想要接受命運所賦予的一切,接受自己,接受他人,接受周圍的事物。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意誌在這書上寫下些什麽,並且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所以,我才會選擇開啟調律之門扉。”


    這世界渴望進步的執念是確實存在的。


    “我渴望改變。”


    夢琉與久遠的融合體微笑起來,然後溫柔地摟住了詩帆:“那麽,開始吧。讓伊修托利達成父親的願望,讓伊修托利祈禱這世界的改變。”


    蜷縮在另一個自己的懷中,女孩安心地閉上眼:“伊修托利的身體,很溫暖。”


    一滴**落入深藍色的水中,發出巨大而低沉的水聲,一切又重新歸於平靜。然後,又一滴**滴落,再次發出巨大而低沉水聲,而後再次歸於平靜…….


    接著,一切豁然開朗。


    光之羽翼終於完全展開了。


    那翅膀就仿佛巨大的帷幕,遮蔽了整個蒼穹。


    成千上萬道光芒象噴泉般從每一片羽翼的末端湧出,它們編織出遮天蓋地的極光帷幕,隨後讓那搖曳的彩虹綿延萬裏,傳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極北之地的特裏亞峰,艾拉澤亞的金色平原以及海那一頭遙遠的卡那多斯大陸——到處都充滿了神之雙翼的光芒。


    “伊修托利終於成為完全體了。”理查德冰藍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無比的欣喜。


    “不可能,難道首領失敗了?”摩提達爾慌亂地停下法術,接著卻被整個攫去視線,“那……世界將會怎樣呢?”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祈禱術。”望著五彩繽紛的天空,芙羅拉靜靜地自語。


    懸浮在空中的已不再是詩帆,而是由詩帆、久遠與夢琉共同形成神之完全體。那個由金色光芒勾勒出的纖細身影,透過念之海的領域,映照在三界之中。靈界的元素主宰在她的歌聲中沉醉,幽界的深邃瀛海因她的光芒而律動。


    或許在伊修托利之黎明時,凡人所能做的僅僅是仰望著天空中的極光,感慨新女神的誕生。然而此時此刻,傳遞而來的卻並不僅僅是華美的景象,還有直透心靈的震撼。


    那是伊修托利執著的祈禱。


    那是世界要求改變的決意。


    那是渴望一同共鳴的和聲。


    所有人的身體中都浮現出無數的光粒子,仿佛被磁鐵吸引般曳著金色的尾焰奮力向光源飛舞,紫色、銀色、金色與猩紅組成的光之洪流從天空深處傾瀉下來,也許此時此刻,整個世界都在抬頭仰望吧?


    由極光編織出的大網終於被凡人意識的共鳴之光填滿了。


    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六日,整個星球都被包裹在伊修托利完成的不可思議的光之繭中,仿佛等待羽化的蛹一樣沉沉睡去。


    接著,從中傳來一聲殼裂的輕微脆響聲。


    伴隨著這聲音,一隻小小的翅膀探了出來。


    『沒有任何一滴水不是源自大海,它注定要重新迴到那誕生它的地方。離開大海與迴歸大海,是始源,也是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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