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蘭丟掉生鏽的矮人雙麵斧,將擔架拆開,取出霜慟的時候,武器的巨大尺寸令在場者全都吃了一驚。事實上,同樣身為劍士的奇達夫很懷疑對方究竟能否舉得起這柄將近一人高的重劍。


    不過直到出發後,三名老練的冒險者才發現,對方比他們想象得還要誇張——這個兩眼血絲,滿臉疲憊的家夥居然能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內走完了四十多公裏積雪的山地,而且身上還背著那柄光是看上去就覺得很重的大劍。


    “真不知道他的身體是什麽做的……”看著青年在前方狂奔的背影,就連最擅長野外跋涉的牛頭撒滿也禁不住感歎起來。


    “愛情的力量,這一定是愛情的力量啦。”漂亮的女遊俠調侃地說,同時斜過眼瞟了瞟老搭檔之中唯一滿頭大汗的戰士,“不象這個沒用的笨蛋,一邊懷疑別人的武器是玩具,一邊自己還在喘個不停。”


    對於這句一針見血的批評,奇達夫隻能以憤怒的眼神作為迴應——因為戰士的全身重鎧已經壓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到了~!”前行者的話語遠遠地傳進三人的耳畔,羅蘭一邊說著一邊停下腳步。從這裏開始,冬季彌漫的飛雪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側,青年的腳下已是斷裂的大塊石磚。雖然陽光普照,但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寒意透入後頸,就好象全身浸透在冰水裏一般。


    一座巨大的門樓巍峨地聳立在石道的前方,盡管幾年前的大災變並沒有令堅固的建築崩塌,但**在外的基石卻已開始腐蝕變黑,像是一張等待著將血肉化為骷髏的大口。而在這張陰森巨口之後,就是曾經被喻為“魔法之都”的銀月城。


    “從這裏開始我們必須小心行事了。”厄絲妮走到新同伴身旁,“我可以感覺得到,魔力最濃密的地方應當是在法師之塔附近,先到那裏去看一看。”她用手指向遠方一座樣子奇怪的塔型建築。另外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跟著遊俠走向門樓。


    踏過一片片泛白的磚石,灰暗的街道也緩慢地展現在了冒險者們眼前。偌大的城區中幾乎沒有一棟保存完整的建築,到處都可以看到崩解的碎石以及爆炸的焦痕。更讓人覺得膽寒的則是建築群中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隕石坑,這些深不見底的黑色大洞好象是通往幽界的深淵,稍一走近就有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就象是廢棄的戰場一樣……羅蘭皺起眉頭環顧包圍著自己的這座寂靜無聲的城市。或許從原因上來講,銀月城的毀滅和幾百年前溫菲爾德學院的災難相同,但這些觸目驚心的廢墟卻令青年無法不想起月之都的慘狀。


    ……簡直一模一樣。雖然在程度上不如美露基狄克的衝擊波那麽瘋狂,不過這種類似於地毯轟炸的毀滅方式,大概也是某個領域主宰的傑作吧?


    “真討厭,居然剛進城就遇到了埋伏。”厄絲妮的聲音將金發劍士從短暫的思考中拉迴現實,負責偵察的遊俠顯然有些不太高興,“那條街上有七隻巨蜘蛛。四隻黑色茸毛的應當是‘獵食者’,還有兩隻四米長的大家夥,‘紡織者’,最後一個更棘手,是‘魔影’。”


    “魔影?”羅蘭抬起頭。


    “那個不是普通的巨蜘蛛,事實上它是一種來自扭曲虛空的蜘蛛形惡魔。”艾爾德路克耐心地解釋,忍不住歎了口氣,“真沒想到,這年頭怪物居然會和魔物聯手。厄絲妮,我們能不能繞路走?”


    遊俠聳了聳肩:“或許有別的路,但是如果這麽做的話……”她說著望了羅蘭一眼。


    “會浪費很多時間。”青年明白了過來。


    “而且在離開的時候,我們大概還是會走上相同的道路。既然麻煩躲不過,最好的選擇就是殺過去~!”奇達夫補充道,眼神中帶著戰前的興奮。


    既然四人都沒有異議,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如何應付那些將廢墟當成獵場的巨蜘蛛了。在以四對七的情況下,遊俠製定的戰術是首先用遠程武器將蜘蛛全都引出來,隨後依靠薩滿的自然法術纏住它們,借此機會縮小雙方數量上的差距,再通過白刃戰解決剩餘的對手。


    “那隻魔影你對付得了嗎?”奇達夫小心翼翼地調整語氣,他一邊說一邊關注著羅蘭的反應,“當然並不是懷疑你的實力,隻不過畢竟我們還沒有一同實戰過。所以不妨趁這個機會磨合一下。”


    “恩,可以應付得了。”對方簡潔地迴答。


    “別擔心,在解決掉其他蜘蛛後,我會來支援你的。”棕色頭發的劍士笑了笑,將對方的寡言理解為探索未知區域時的緊張。


    “其他都沒關係,我隻想早點結束戰鬥……”羅蘭下意識地握緊霜慟的劍柄,“必須盡快找到翡翠鈴蘭,不能在這種地方耽擱。”


    “當然。”牛頭人的建議和他的身形一樣沉穩,“不過你可千萬別貿然進攻。”


    遊俠檢查完手中的弓箭和腰間雪亮的匕首,然後滿意地將閃耀著魔法之光的利矢搭上弦:“那麽,動手吧。”


    打破沉默的第一支箭是厄絲妮射出的,可是接下來的進程卻完全出乎她的預料——那柄流瀉著寒冷氣息的巨劍強橫地將整場戰鬥壓縮到了短短的幾分鍾內。


    在投擲出手中的飛斧後,羅蘭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霜慟帶起的旋風在一瞬間就將最前麵的兩隻黑色蜘蛛剁開了,劍鋒流暢地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接著斬下另外一對“獵食者”的小腦袋。


    趁著金發劍士對付小型黑色蜘蛛的時候,兩隻身長超過四米的“紡織者”已狡詐地將他圍在了中間,雙雙揚起鋒利的前肢前後夾攻。


    然而,對於被包圍者來說,這陣看似暴風驟雨的攻擊其實和靜止的畫麵沒什麽區別。羅蘭輕鬆地閃開蜘蛛的全部突刺,隨後在它們圓鼓的腹部各撕出一條巨大的傷口,混合著腥臭氣味的綠色血液像泉水般從湧了出來,怪物立即倒在了地上。


    目睹同伴陣亡,來自扭曲虛空的魔影蛛頓時發出憤怒的嘶鳴,密密的眼珠裏閃爍著危險的紅光。它突然抬起身體,對著空中猛地噴出一陣乳白色的粘稠**——蛛網術。


    這些繞指成絲的玩意不僅會讓行動受到阻礙,而且更有可能纏住武器,使得利刃失去鋒芒,令劍勢遭到束縛。再加上魔影蛛編織的細絲中帶有劇烈的毒性,因而對於選擇近身戰鬥的劍客們來說極為頭疼。


    但若要蛛網術發揮作用,還得有一個前提——蜘蛛絲必須纏得住目標才行,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霜慟顯然不在此列。


    大劍帶出的亮麗劍痕在蛛絲還未落地前就將它們全都斬斷了。下一瞬間,羅蘭已以無法想象的迅捷閃身到最後一個敵人麵前,接著利索地揮出一擊。


    魔影蛛試著以四條前肢格擋,但結果並沒有什麽區別——霜慟根本無視它的防禦,將那四條黑色的蜘蛛腳連同這個可憐惡魔的腦袋,以及腦袋中藏著的那顆惡魔之心一齊斬成了兩半。


    與其說這是一場戰鬥,倒不如用屠殺來形容更貼切些。而且還是一場相當高效的屠殺。


    至於另外三位老練而體貼的冒險者,除了站在戰鬥初始的位置目瞪口呆地觀戰外,根本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等他們迴過神來的時候,魔影蛛早已化為了一片灰燼,隨著冬季的冷風消失在了空氣裏。


    “你、你真的是人類嗎?”艾爾德路克語無倫次地問。這句話從牛頭人口中說出,顯得非常可笑,可遊俠和劍客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們也的的確確、認認真真地想要這麽問那個使用巨大雙手劍的神秘劍士。


    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對了,這才是屬於普通人的戰鬥吧?望向表情驚異的三位新同伴,羅蘭頓時醒悟了過來。炎龍美露基狄克,魔王阿拉斯托爾,雲耀的使用者們,還有龍族和死亡騎士,那些強大的存在與眼前這個屬於普通人的世界並沒有任何交集。


    作為雲耀的入門級掌握者,在這種地方我大概是所向披靡了。青年的視線掃過身後橫七豎八的怪物屍體,眼中卻沒有一絲波瀾。


    但是這種強大根本毫無意義,因為她所在的世界並非普通人的世界。


    因為詩帆需要麵對的,從來都是那些傳說中的強大敵人。


    “其實即使無法出去的話,也沒什麽關係吧?至少這裏很容易生存,沒有美露基狄克那樣強大的存在。那些想要毀滅伊修托利之終末的人也不可能追到地下來。”女孩清秀的臉龐在一瞬間占據了羅蘭的腦海。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明白在地底深處女孩想要表達的真正感情。


    詩帆並不是喜歡黑暗地域,也並不是害怕追擊自己的敵人,更不是想要逃避身為星之子的宿命。


    那句話的含義其實很單純——“我想要迴到平凡人的生活中去。”


    原以為自己是在鼓勵她,原來其實卻是殘忍無情地說教嗎?我還真是個差勁的男人。羅蘭的嘴角無法抑製地扭起一個自嘲的笑容。


    “羅蘭?”遊俠帶著擔心的話語傳進他的耳中,“你沒事吧?”厄絲妮已經走到了青年身前,此刻正直直地盯著他看,似乎要從那個笑容中看出些什麽秘密來。


    “不,沒什麽,一時走神了。”金發青年恢複了往常的神態,連忙迴答,“很抱歉,其實我並不是想要隱瞞實力什麽的,隻不過有些事情通過實戰更能解釋清楚……所以……”


    “實在是太厲害了~!”奇達夫的咆哮聲打斷了他的解釋,戰士猛跑過來,一把捏住對方的肩膀,“你簡直就是怪物啊,不,是專吃怪物的怪物才對~!”


    “……謝謝。”羅蘭相信這是對方獨特的讚賞方式。


    “這種劍術究竟是什麽?”棕發戰士兩眼放光地追問。


    “是由皇帝雅加西所創造的,一種名為‘雲耀’的集中技巧。”青年耐心地解釋,“原理相當簡單,但是正因如此掌握起來才格外困難。如果想知道的話,迴去以後我可以教給你。”


    “就這麽說定了~!”奇達夫用力握了握青年的手,接著大笑起來,“真是的,看來這次賺到的反而是我們嘛,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吧。”


    “接下來的旅途大概會很平坦了。”牛頭人和遊俠對視一眼,然後微笑起來。


    在了解到新同伴的強大力量後,隊伍的前進速度頓時快了許多。銀月城的廢墟尚未死去,在陰暗的街道和坍塌的建築中隱藏著形形色色的怪物和魔物,有些甚至是當年法師創造出的各色傀儡,然而在霜慟麵前,這些根本不成問題,就連最堅硬的水晶魔像也擋不住金發劍士的狂攻。不到半天工夫,四名冒險者已經抵達了最初確立的目的地。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羅蘭終於明白了這座塔的模樣為什麽會如此奇怪——它從中軸線上被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側業已坍塌,失去屏蔽的內部因此可以從外麵看得一清二楚——簡直就好象有一柄巨劍從雲端斬下,沿著正中將它劈開,連帶著還在周圍的建築群裏留下一道駭人的巨大深淵。


    很像是炎龍美露基狄克的那一招“蒼鐮”,隻是鋒利程度上有所不及。


    而在塔底部有著高大穹頂的大廳內,映入冒險者們視線的是一大片茁壯的新綠。從殘留著奧術光輝的層層疊疊的葉片間,無數纖細光潔的柔莖優雅地斜挑起凝固的翡翠冠冕——那就是翡翠鈴蘭開放的樣子。


    “找到了~!”羅蘭水色的瞳孔中湧起欣慰的光芒,他說著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就好象害怕那些花朵會象蝴蝶一樣飛離。


    “閑了這麽久,也該幹活了。”艾爾德路克活動了一下肩膀,開始在行囊裏摸索起來。牛頭人草藥師很嫻熟地采摘下那些深綠色、飽含著魔力汁液的成熟植物,然後生起一蓬火焰,開始用薩滿獨特的方式處理這些新鮮的藥材。


    “這裏是什麽地方?”奇達夫無所事事地問。由於一路上清理了所有怪物,所以負責警戒的三人此刻並不需要擔心會有追擊者。


    “看上去好象是私人實驗室一類的地方,”遊俠聳了聳肩,“不過沒想到會聚集這麽強的魔力氣息,就算變成了廢墟依然很厲害啊。”


    “總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出來……”羅蘭抬起頭望向隻剩下一半的塔身,“我可不可以上去看一下?”


    “當然沒問題。”這句話令厄絲妮笑了起來,“法師們一般不會在自己的房間裏布置陷阱,萬一真有什麽魔物,我想你也一定能輕易取勝吧。”


    “那就拜托了。”青年點了點頭,友善地拍拍牛頭人的肩膀,然後走上破碎的旋轉樓梯。


    高塔的第二層已經被徹底破壞了,就連樓梯也崩塌成數段。青年隻能從廢墟上攀爬到第三層,這裏是一個類似於書房的地方,兩列精致的紅木書架前擺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地上則鋪著昂貴的深色地毯。盡管曝曬令整個房間麵目全非,不過稍微留心下就可以發現,書房的主人一定相當有地位。


    在目睹那些品位極高的陳設後,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對這座塔的主人產生了些許興趣,他輕巧地掠過碎石和斷木,想要從剩餘的東西中找出些什麽。然而下一刻,書桌上的一件魔法物品卻讓他的唿吸在一瞬間停滯。


    那是一顆布滿裂紋的水晶球,盡管早已失去了維持運做的力量,但在災難發生的時候,水晶球卻忠實地將最後一瞬的景象記錄了下來,不僅保留至今,還將它深深地烙入羅蘭凍結的雙眸之中。


    “喂,奇達夫,”當金發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三樓時,遊俠開始問,“你覺得他究竟是什麽人?”


    “說羅蘭嗎?雖然很不甘心,可那家夥的劍術高出我太多了——兩天一夜不睡覺,幾乎達到疲勞的極限,就那樣還能輕鬆秒殺‘魔影’。”劍士一邊思索一邊揉著自己的棕色卷發,“想要從劍技這方麵來判斷根本就不可能。但是……”


    “但是?”


    “我倒覺得他很符合人們對那位赫赫有名的‘黃金獅子’的描述。”過了一刻,奇達夫認真的迴答,“裏德爾帝國第三王子艾倫特恰好是使用雙手大劍且擁有一頭金發的戰士,年齡和舉止上也都很接近。”


    “可是黃金獅子不是死了嗎?裏德爾的訃告都發到整個大陸上了,別說是大城市,就連馬努林這種邊境地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埋頭熏製草藥的牛頭人忍不住插了一句,“法師議會的三名議員妄圖操縱王室,所以在師塔上布置下陷阱,當摩提達爾和白鳳將軍趕來時,黃金獅子已經被烤成焦碳了。‘在對方殘忍的輪番進攻下,第三王子的遺體麵目全非’,訃告上是這麽形容的。”


    “正是因為烤成了焦碳所以才更方便吧?這迴可好,就算是裏德爾國王也認不出那塊黑炭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兒子了。”厄絲妮神情淡漠地聳了聳肩,“說起來,最後的勝利者反而是摩提達爾和澤菲利斯,一個掌握了宮廷,一個掌握了軍權,這挺可疑的。”


    “可疑也沒有用啊,我們又沒有證據。何況誰會來在乎老百姓的想法?”奇達夫懶洋洋地摩挲著劍柄,“總之你就別操心了,冒險者要麵對的是怪物和魔物,不是政場的陰謀詭計。”


    “對了對了,這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無視搭檔的勸告,女遊俠兩眼放光,興奮地繼續推測,“黃金獅子艾倫特喜新厭舊,愛上了這個叫詩帆的小妖精。澤菲利斯由愛生恨,聯手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打算將裏德爾王室一鍋端。最後,在三名高階法師不顧性命的保護下,帝國第三王子終於躲過了來自舊情人的追殺,一路逃過白石山脈,最後來到這個小小的馬努林鎮。”


    “在遇到四名默默無聞的冒險者後,命運的齒輪就此開始轉動嗎?”奇達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厄絲妮,你一定是入錯行了,當個說說唱唱吟遊詩人比在這裏射箭更適合你。”


    可是戰士才笑到一半就被打斷了——遊俠的硬弓砸在了他的頭上。


    “謝謝你的建議,今天連一劍都來不及揮的奇達夫大人。”厄絲妮特意強調了後半句。


    這迴劍客隻有報以苦笑:“已經說過了吧,不是我太弱,而是他太強了。”


    “有這樣強力的戰友加入不是很好嗎?”看著包裏的稀有藥材逐漸增加,艾爾德路克滿意地歎了口氣,“銀月城災變帶來的各種後遺症比多伊魯預測的還要可怕,許多怪病都需要通過魔力治療的方式才有可能痊愈,如果有他在的話……”


    “艾爾德路克,你還是趁現在把翡翠鈴蘭都采光比較好哦。”遊俠的眼神在一瞬間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羅蘭是個很善良的人,不過呢,我們應該不會和他再搭檔了。”


    “為什麽?”牛頭人突然覺得今天的同伴特別難揣測。


    “因為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奇達夫聳了聳肩,很罕見地同意了死對頭的觀點,“是不是黃金獅子並不重要,那並非階級造成的隔閡,而是另外一種東西。”戰士的語調有些向往,但也蘊涵著一絲不安,“光看揮劍時的眼神就可以明白了,對吧?”


    “恩,”厄絲妮點了點頭,“因為受到挫折了,所以必須休息一下。可是等到那位少女睜開眼的時候……”


    “一定會飛走的。”


    如果連這本裏都沒有提到的話,那就不可能有了。在布滿灰塵與碎屑的書房裏翻找好一陣後,羅蘭終於得到了一條線索。


    青年眼前的筆記本式樣相當古舊,然而盡管五年來的風吹雨打將書房中上千冊藏書全都變成了廢紙,它卻依然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不僅如此,附著其上的強大魔力還會毀滅試圖一窺內容的無知之徒——羅蘭的手指甚至未碰到封麵,細微但高熱的電流便突然冒了出來,迫使他連忙後退。


    如此嚴密的防護令不懂得奧術之理的青年覺得相當棘手,不過這也恰好可以證明另一件事——被保護的資料極為重要。


    金發劍士略略思索,抽出身負的霜慟,然後以劍刃小心地挑開第一頁。正如青年所料,伴隨著一陣逐漸化開的藍光,這柄由依修托利點化的武器輕易地消弭掉了遍布的魔法結界。接著,高塔主人潦草的筆跡便占滿了他的視線。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十七日。


    “該死的~!其他高階法師不是擔任王國的軍事顧問就是負責大型研究項目,但這一迴給我的任務居然是‘剿滅惡魔’。這種適合肮髒冒險者的工作居然要一位最高階的法師、一位法師議會最上層的尊貴議員去做,真是一種侮辱~!


    “肯定又是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在後麵搞鬼,波布蘭這種傀儡會長應當不會膽大到來惹惱我。但目前必須忍耐,保守派現在在議會中處於劣勢,如果此時輕舉妄動,隻會將搖擺不定的中間勢力推向對手那邊。


    “好吧,剿滅惡魔這個任務我就接下好了。雖然失去了一次在新年親近兩大帝國王室的機會,不過沒關係,如果戰功卓越他們一樣會把目光投過來的。對於一名智者來說,抱怨是種浪費時間的行為,將劣勢轉變為對自己有利的優勢,那才是務實的上策。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一切準備妥當後,我調遣了裏德爾帝國的二千八百名步兵、兩百名騎士以及手下的四十名法師前往事發地——距銀月城大約兩百公裏的費雪丘陵——那裏存在著一個幽界與現世的交匯點,但是惡魔為什麽會通過界限,原因依然不明。當抵達丘陵後,我發現損失情況比報告要嚴重得多,有一個村莊被徹底摧毀了。從坍塌的廢墟來看,這群魔物中應當存在著炎魔一類的高級惡魔,或許我應當再調遣些兵力來,這樣才夠安全……


    “不,還是算了。萬一最後找到的是魔影蛛、腐蝕蜥蜴之類貨色,那改革派恐怕又可以借這個機會大做文章。三千兵力,雖然用來對付炎魔可能有些吃力,但總比被說成是懦夫要好得多。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該死的~!十來隻炎魔還有一名深淵領主~!今天的戰鬥慘烈異常,不過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因為最後成功地擊殺了那隻可怕的深淵領主。雖然惡魔的軀殼已經化為灰燼,但長達七米的三叉戟足夠我好好地炫耀一陣了。


    “另外,此戰中有將近一千三百名士兵陣亡,我必須從附近的要塞裏調遣些人過來,以便繼續搜索。騎士的撫恤金可能會比較麻煩,不過沒關係,反正掏腰包的是帝國。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以交匯點為中心,我已派遣部隊到周邊地區連續搜索了五天。或許是因為停留時間過長的關係,惡魔大概都被強行遣返迴幽界了,連影子都沒見到。可是雖然沒能找到他們,部下卻帶來了一個小女孩。從年齡上看大概是六、七歲的樣子,一頭蓬亂的黑發,雙眸是罕見的綠色,手裏還緊緊拽著一本奇怪的書。”


    詩帆……羅蘭水色的瞳孔中掠過一道閃爍的黯痕,壓在書頁上的霜慟輕輕顫抖,隨後翻開下一頁。


    “她管自己叫‘詩帆’,但除了代表名字的發音以外,女孩並不懂得語言和禮節,大概是類似於傳說中狼孩一類的存在。我相信她的出現並非偶然,很可能惡魔們費盡全力穿越界限就是為了找到這個女孩。盡管隻是猜測,然而費雪丘陵這種環境相對嚴酷的地方顯然不是普通孩童能活得下來的。我決定帶她迴銀月城,對方並沒有反抗,我猜應當是食物吸引了她……也有可能是想要親近同類的本能。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一月七日。


    “嘿,當初把我趕出銀月城的時候,摩提達爾那個蠢貨一定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吧。深淵領主的三叉戟果然成為了裏德爾貴族近期的熱門話題,我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在帝國王都的一周交際頗有收獲。政場上花費了這麽多時間,接下來該迴歸到法師的本職工作了。其實人的一切努力都隻是為了獲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強的力量,而研習法術恰巧能兩者兼顧。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一月十二日。


    “這個女孩讓我大吃一驚~!她居然能將木頭、金屬器皿以及任何東西轉變成食物~!這已經超出了煉金術可以解釋的範圍了……不僅如此,她還擁有其他不同的超能力,例如隔空移動物體,短距離空間移動,使用元素之力進行攻擊等……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原本懷疑可能是她隨身攜帶的那本書籍中藏有強大的力量,但現在終於可以確定,詩帆的能力完全來源於自身。那些惡魔想必也是是為此才踏進現世的吧?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三月九日。


    “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發現,雖然詩帆似乎擁有許多完全無法以奧術原理解釋的‘超能力’,但是它們卻都可以歸到同一個名字下去——裏魔法。在傳說中,裏魔法使不需要任何咒語,光憑自己的意誌便能令周圍的一切發生改變,即所謂的心想事成。雖然這種唯心主義論相當可笑,可是我卻不得不承認,詩帆所擁有的正是這種與唯物論相悖的力量——無數次實驗證明,隻要她想要那樣,世界就會變成那樣。


    “雖說裏魔法是一個禁忌,但現在女神路維絲自顧不暇,哪有空來幹涉另一個大陸的事情。我應當抓住這個機會放手去做才對。


    “從今天開始,將詩帆列為最重要的監控對象。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三月二十日。


    “詩帆將會成為我攀登至法師議會頂峰的最重要棋子,如果把她當成研究對象的話,根本是一種浪費。我已經製定出了詳細的計劃,務必將這個罕見的裏魔法使牢牢握在手中,然後借助她的力量獲得一切~!


    “首先要讓她適應人類社會,語言學習當然是首位的。作為一名奧術的高階應用者,我不得不承認,裏魔法要遠遠強於魔法。但是,在如何有效的運用力量上,兩者之間區別不大。所以在語言學習結束後,還要教會她一名法師應當知曉的全部知識。當然,那隻是一個構思,我必須注意摩提達爾的動向,那個尖耳朵似乎有些察覺了。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五月二日。


    “非常優秀的天賦。詩帆是我遇到過的最聰明的學生,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她已經完全掌握了語言——不是作為生存技巧,而是作為藝術。相信接下來的教育也一定能輕鬆達標。


    “但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非常重要。人就是這麽一種生物,一旦掌握了知識和力量,就會拚命想要擺脫控製。雖然詩帆現在開始逐漸信任我了,但假如某一天她不再聽從命令,那一切等於是白費。不聽話的棋子比沒有棋子更糟糕。


    “我必須讓她明白一點,在銀月城,在裏德爾帝國乃至整個世界,她能依賴的人隻有我一個~!


    “路維絲曆二三五年一月九日。


    “從找到詩帆到今天,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親眼看著她一天比一天強大,一天比一天嫻熟地運用裏魔法的力量,而現在,該是使用的時候了。


    “我已製定下周密的計劃,這一次的目標是波布蘭,雖然這家夥是個懦弱的議會長,不過作為法師倒也不能小看,以他作為詩帆暗殺的第一個目標再合適不過。今晚將會是個血色之夜。”


    “路維絲曆二三五年一月十日。


    “一切都順利完成,雖然詩帆迴來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對勁,但並沒有受傷。沒關係,誰都需要一個適應階段,慢慢她會習慣殺人的。昨晚的行動對於改革派,特別是摩提達爾那家夥來說是出乎意料的一擊。經過長久的忍耐之後,我們終於扭轉了局勢~!


    “明天將會啟動應急機製,以選拔出臨時議會長。之前已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那個位置非我莫屬。


    “啪”的一聲,羅蘭一拳狠狠地砸在筆記上,魔法結界殘餘的能量頓時在青年的手臂上帶起陣陣灼熱的電流,可是他卻根本不在乎。冰冷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從羅蘭的瞳孔中冒出,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燃燒殆盡。


    “該死的~!這個混蛋~!”女神終末的守護者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他很想就這樣把這本筆記撕碎,但理智卻阻止了他。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她的一切,那就應當把這本筆記看完。否則,你所接納的永遠都隻會是自己想象中的幻影,而非那個真正的詩帆。一個冷酷的聲音在青年的腦海中迴蕩起來,久久無法散去。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隨後繼續翻動起書頁。伴隨著紙張無情的摩擦聲,越來越多關於“暗殺”、“抹消”、“清除”的內容出現在記敘中,甚至還有“滅族”等詞匯。羅蘭根本無法想象,當一個連十歲都不到的女孩被命令去殺死比她年齡更小的孩子、嬰兒的時候究竟會感受到什麽。


    但他很清楚,即使是對於一名心智成熟的戰士來說,濃重的血的味道依然會令殺戮者的心靈徹底幹涸。


    “伊修托利曆○二年四月四日。


    “這一迴非常不對勁,詩帆居然違反了我的命令~!她放跑了吉曼家族的三個孩子~!雖然負責善後的部下將這幾個漏網之魚全都殺了,但從長遠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必須將一切可能的反叛全都扼殺在萌芽階段,詩帆隻能死心塌地地為我服務,並且嚴格執行每一個命令。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十七日。


    “詩帆的表現越來越奇怪了。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取得了珍貴的寶物‘投影紫炎石’,即使再強大的魔法屏障也無法阻止它的窺探。用這個來進行監視即可。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十九日。


    “原來如此……是這個家夥嗎。白天帶詩帆出去逛街,晚上還拉她散步,天哪~!難道他愛上這個才十歲的小女孩了?真是難以理解~!雖然我也不得不承認詩帆將來必定會是個美人,不過他畢竟是我的得意門生之一,應當清楚棋子無論多麽美麗,依然無法逃脫出殺戮的命運。


    “現在正是改革派與保守派鬥爭的緊要關頭,我打算派遣詩帆去幹掉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的魔力相當驚人,而且他的身後似乎還有一個更為強大的勢力。在這種關鍵時刻豈能出錯~!


    “這種行為隻會令原本鋒利的劍生鏽~!我是不會允許的。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三十日。


    “由於勸說失敗的關係,我不得不殺了他。


    “真是遺憾呢,費雷爾多。原本你或許可以成為我的繼承者,從此平步青雲,站在權力與魔力的頂峰,但現在卻因為不必要的浪漫而送了命,太可惜了。


    費雷爾多~!?那隻火鳳凰的名字~!?羅蘭突然在一瞬間醒悟過來。他匆匆茫茫地翻動著筆記剩餘的部分,很快就到了最後一頁。


    “伊修托利曆○二年八月七日。


    “詩帆似乎已經察覺到費雷爾多的死亡了,想要騙過這個聰明的女孩不太可能,何況她還擁有裏魔法的力量。但這並不是關鍵,接下來如何安撫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須重新掌握住她的心,讓她明白隻有依靠我才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高塔之主的筆記到此便無下文。但羅蘭卻很清楚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麽——那顆失去作用的投影紫炎石已經說明了結局。


    安撫失敗,然後詩帆毀滅了一切。


    青年抬起頭,再次無言地凝視著桌上破碎的晶體。在它凍結的心髒裏,清晰地印刻出了女神之終末發狂時的姿態,簡直就好象是……那個不顧一切、隻想到要報複殘酷現實的黑暗之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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