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鏤空穹頂之下,無數纖細光潔的柔莖優雅地斜挑起凝固的五彩冠冕;綻放的百花叢中,悅耳琴聲縈繞依舊,不僅為空氣染上寧靜祥和的味道,而且也使往生者們的靈魂得以淨化。身著鵝黃連衣裙的少女就這樣以心醉的表情彈奏著豎琴,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緩緩從半空飄落。


    仿佛感受到了凡人所擁有的疲憊,依修托利長長地唿出一口氣,然後才站起身麵對聆聽已久的羅蘭與理查德。而在視線接觸到死亡騎士之時,那雙翡翠色的瞳孔瞬間掠過歡欣的神情,彎彎的月眉也頓時舒展開來。


    “伊修托利,我迴來了。”羅蘭的臉龐泛起懷念的微笑。


    “歡迎迴來,路上辛苦了。”黑發的女神像飛鳥般從花叢上一點而過,輕盈地落在兩人麵前。然而在抬頭打量羅蘭時,她卻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態:“咦?”


    “怎麽了?”


    伊修托利的語調中帶著微妙的抑揚:“好象……歐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恩,似乎正是如此。”羅蘭的目光轉為黯淡,“因為在旅途中發生了很多事情……”


    “能讓隻懂得除草弄花的園丁重拾隻屬於執念者的眼神,那一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才對。”少女微笑起來,“很令人好奇呢,不介意的話,歐林可以告訴我嗎?”


    “其實我的確這麽打算,”死亡騎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話說到一半,他卻露出為難的表情,隨後將目光轉向一側等待著的巫妖身上。


    “我的看法是,如果想審問他的話,不妨在路上才開始吧。從已經確定好的職責和位置來看,不會有任何妨礙的。”理查德冰藍色的眼神清澈而銳利,帶著專注與執著,“女神伊修托利,神道業已開啟。現在正是離開冰雪覆蓋的閉塞之地,前去迴應世界樹召喚的時候。”


    “要離開寒冰皇冠了嗎?”那銀鈴般的聲音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感慨。伊修托利無言地環顧整個大廳,靜默良久,最後下定決心般地向著兩人點了點頭,“總覺得十分懷念和不舍,但是……我之所以會在這裏等待上百年時間,就是為了此時此刻的降臨,我們走吧。”


    巫妖於是立即唿喚一聲,等候在外的七名高階死亡騎士走了過來,身後還跟隨著另外兩名理查德的同僚法師——他們都是羅蘭非常熟悉的人,無一不擁有精湛的劍術、強大的魔力以及毫無迷茫的眼神。


    “那麽我也來幫忙。”羅蘭說著,帶頭走向大廳的深處。在幕簾的掩蓋之下,被安置在冰座之上的幽藍色巨大水晶正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那就是亡靈大軍所要運送的東西,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


    “請各位務必小心謹慎。”前任騎士團長嚴肅地說道,然後和三名亡靈一起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開始搬動那顆一人多高的水晶。但是,四名高階死亡騎士僅僅稍一用力,水晶就已經脫離了冰座——和體積相較,靈魂之石的分量比想象中要小得多。


    好象羽毛般輕柔,這就是伊修托利靈魂的重量嗎?隔著透明的晶壁,羅蘭凝視著那舞動的絢爛火焰,沉入二十年來的記憶之中。在很久以前,有著燃燒之瞳的黑暗之鷹曾將這團火焰拋在腦後,然後不顧一切地投入複仇的懷抱,自私地為一個人揮劍。但現在,那個複仇者已經將約定的誓言銘記在心——此刻,自己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能令女神達成封神的願望。


    沒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這顆玻璃般的心,然後令伊修托利踏上她所選擇的道路~!而在那之後……罅隙之間,另一個同樣擁有純黑長發的身影在腦海中躍然浮現,死亡騎士水色的瞳孔頓時掠過懊悔的暗痕。


    而在那之後,我必須完成與卡托麗-奧蘭德之間的約定。


    寒冰皇冠宮殿的道路如同迷宮般龐大繁複,但對於長期居住於此的人來說,那根本不是問題。兩名運送豎琴的戰士在隊伍前麵利索地領路,他們的身後是搬運靈魂之石的死亡騎士,剩餘的三位巫妖和兩名死亡騎士則負責護衛。將近二十分鍾後,隊伍抵達了位於冰峰上的起程點——一個由堅冰打造的廣闊平台——包括白龍之王克拉費裏格在內的五條巨龍正在這裏等待著來自女神的命令。


    將豎琴和靈魂之石安置在白龍之王背部後,羅蘭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克拉費裏格寬闊的兩翼間,伊修托利的身旁——後者依然靜靜地撫摩著琴弦,與此同時,另外十名護衛也都已搭乘上其餘四條白龍,女神的歐林再度仔細檢查一遍,確定一切都正常,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高喊了一句。


    “全體出發~!”


    五條亡靈龍在這話語中張開遮天的巨翼,然後乘著唿嘯的北風飛翔起來。


    巨龍們首先結成一個菱形的陣型,將背負著靈魂之石的克拉費裏格包在中央。而當運送者們升至高空時,盤旋著的另外十四條白龍迅速靠攏過來,在這個菱形陣外編織出一個更為嚴密的立體防禦體係——總共有十九條亡靈巨龍、八名死亡騎士和三名巫妖——他們將會以自身全部的智慧和力量,不惜一切地保護女神,直至她安全地抵達亡靈大軍的根據地。


    “極光消失了。”羅蘭抬頭仰望,原本該傾瀉著五彩瀑布的天空此刻卻為北方特有的厚雲侵蝕殆盡。


    “因為我已經不在那裏了,所以光芒才會消失。寒冰皇冠也很快會化為一座海市蜃樓,最後在幾天內崩解。”黑發碧眼的女孩在一旁輕輕地說著,“即使再美麗,那些也僅僅是為了達到目的而設下的手段,如果被迷惑的話便會止步不前。”


    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是完全不受現世魔法影響的存在,無論是移送方陣還是黑暗之門都在運送這一環節失去作用,為了能確保在通過路維絲控製區域時占有絕對的優勢和安全,死亡騎士們花了整整八年時間,在屬於聯盟的地區開拓出名為“神道”的大片疆域;而除此之外,靈魂之石則會由巨龍們來運送——接下來的幾天內,他們將沿著一條經過精確勘探的秘密航線飛行,跨越諾德森大陸、白海、風暴洋、洛倫丹大陸綿延的海岸線,最終進入亡靈大軍控製下的路維絲領域。


    對於天空的主宰者來說,北方大陸在他們的翼下並不是很大,短短幾個小時之後,覆蓋著冰層的諾德森海岸線就出現在了亡靈們的視野中。在蜿蜒曲折的線條之外則是一望無際的白海,從巨龍們所在的高度眺望,就仿佛一塊湛藍而光滑的巨大鏡麵。


    “這就是叫做‘海’的廣闊水域嗎?真漂亮。”伊修托利放開豎琴,用白皙的手托著精致的下巴,凝神俯瞰著波濤起伏的海麵,“它的表麵一定比綢緞還要光滑,它的顏色一定比寶石更純淨,它所容納的力量一定難以估量,它所經曆的歲月也一定比神更久遠。比起我所創造的幻境,這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樣。”


    “伊修托利……是第一次看到海?”羅蘭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哦,因為過去的上百年一直呆在北方大陸的最北端啊。”少女用略帶責備的眼神瞟了歐林一眼,“雖然也不是不能離開,但對於想要封神的意誌體來說,任何不謹慎的行為都有可能招來毀滅——特別是在另一個已經成為神的同類虎視眈眈的時候。”


    “一定很寂寞吧?”


    “對於神來說,雖然無法見到世界的模樣,但卻可以傾聽世界的聲音——也就是人們的執念。而且比起悅耳的豎琴曲,由意誌所奏響的交響樂更能吸引我。”伊修托利有些感慨地迴答,“但是,那卻是一把雙刃劍,它雖然令我得以鑄造出名為死亡騎士的利劍,但是也在同時令路維絲更加頑固地想要凍結世界的變化。”


    “原來如此。”羅蘭微微一笑,“不過說起來,神就是指那種愛好修辭和比喻,同時說出難以理解話語的女子嗎?”


    “比起神來,人自己才是難以理解的。”女神同樣還以微笑,並巧妙地將話鋒指向對方,“比如說……為什麽歐林會對那個女孩抱持著連自己都覺得矛盾的感情呢?”


    “真是傷腦筋,伊修托利辯論的水準已經比理查德還要高了。”死亡騎士的微笑轉為苦笑,那燃燒著火焰的瞳孔也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不過,如果一定要解釋的話,那是因為她擁有我所向往的東西吧?”


    “羅蘭和卡托麗是非常相似的存在,都曾擁有過美好的過去,但卻在一瞬間被粉碎,為了能讓一無所有的自己生存下去,兩個人都選擇仇恨作為動力和目標……但是,分歧也就出在這裏,她以肯定自己的方式來否定黑暗之鷹,而我卻讓憎恨的目光完全釘死在溫達姆的身上。”羅蘭突然轉過頭,凝視著表情溫柔的女神,“我很幸運,不僅有資格使用霜慟,而且還是伊修托利的歐林,曆史齒輪中的一環。但是,複仇的業火卻令黑暗之鷹錯過了很多東西,而且當那火焰熄滅的時候,他不僅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安寧,反而變得更加困惑與迷茫。”


    死亡騎士水色的瞳孔逐漸黯淡下去:“直至遇到卡托麗,鏡子裏的另一個羅蘭,這時我才明白這些年來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麽……原來其實可以選擇不同的道路,走得更遠一些,守護得更好一些的。”


    “那,為什麽還要傷害她到如此程度?”


    “正是因為認識到了必須不惜一切地守護最重要的事物,所以唯一的辦法隻有背叛。”羅蘭頓了頓,最後以輕描淡寫的口吻一帶而過,“不過作為一名騎士,我會為此作出相應補償的,那時候我和她之間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


    “會作出相應的補償嗎……那樣也好。”伊修托利卻轉過頭,再度凝視著廣闊無垠的大海,女神的表情因此被飄揚的純黑長發遮去,隻在對方眼中留下一個婀娜的倩影。


    “因為,如果不那麽做的話,羅蘭就不再是羅蘭了。”最後的這句話輕不可聞,在傳入死亡騎士耳畔前就已隨風消逝。


    六月二十六日,龍群終於順利抵達艾拉澤亞翠綠色的海岸線,從這裏開始就是屬於女神路維絲控製下的領域。在之前的五天中,伊修托利一直憑借自己的力量隱藏著靈魂之石的位置,但從現在起無論采取什麽樣的方法都不能阻止來自對方的探察,亡靈們的一舉一動都將暴露在路維絲的注視之下——僅僅在進入占領區三小時後,附近的大群獅鷲部隊就已迅速聚集過來,並開始向著運送著那顆幽藍色水晶的飛行編隊靠近。


    “那就是路維絲的信徒們。”碧眼少女的臉龐掠過一絲陰霾。


    “是獅鷲騎士,聯盟的高機動部隊,駕禦者大都為矮人,總數在五千名左右。這幾年的戰況我並不清楚,不過理查德認為他們並沒有在長期戰爭中被摧毀,他說得對,看上去這些家夥的戰鬥經驗更豐富了。我軍的白龍部隊加上這裏的也隻有七十六名,還有另外四千隻石像鬼負責輔助攻擊,但和五千獅鷲對抗的話,勝利的可能性極小。”羅蘭以專家的口吻開始解釋,但表情中絲毫沒有緊張感,“長久以來,製空權一直在路維絲手中,這也是神道的開拓長達八年的主要原因。”


    “不過歐林一定有對抗他們的方法了吧?”


    “當然,這是騎士團高層討論後得出的最佳運送方案,絕對不會有任何閃失。”對方以自信的語調迴答,然後站起做了個邀請的姿態,“請看吧,伊修托利。”


    廣袤的艾拉澤亞大平原上,兩排散射出燦爛光輝的魔法高塔整齊地矗立著,仿佛等待檢閱的隊伍,從克拉費裏格的翼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盡頭的地平線。這種防禦設施的高度為四十米,頂端呈音叉狀,強大的魔法之力就在削尖的分支上來迴流竄,持續發出嘶嘶的聲音,並不時擦出刺眼的火花——看起來這情形有點類似一個巨型路燈——然而,任何試圖接近它的敵人都會在連環法術的風暴下被煮沸或撕碎。


    維持了五天的菱形編隊終於拆散了,其餘十八條巨龍依然保持著巡航高度,並迅速與前來迎接的亡靈飛行部隊組合,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金字塔狀的防禦編隊。而白龍之王則徐徐降低飛行高度,最終進入由兩側整齊排列的魔法之塔銜接而成的神道中,遠遠看去,就像是一葉精致的扁舟,獨自一人在波光粼粼的河道上輕快地航行。


    隨著時間的流逝,受命趕來的獅鷲部隊數量正迅速上升,然而在巨龍和石像鬼們無懈可擊的銅牆鐵壁前,他們完全沒有機會——即使亡命穿越防禦塔的火力網,克拉費裏格也可以在危急時刻迅速降落到地麵上尋求掩護,從而徹底摧毀飛行部隊攻擊靈魂之石的企圖。


    雙方於是隔著閃爍的魔法光輝虎視眈眈地對視著,將柵欄般排列的防禦塔一對又一對地甩在身後。原本這樣的情形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意外卻突然發生——一名獅鷲騎士操縱著他的坐騎鹵莽地闖進了防禦塔的攻擊範圍之中。


    下一瞬間,附近五座高塔的音叉在刹那間變得耀眼無比,劈啪做響的能量流從兩側的塔頂向中央注入,緊接著,一道銳利無比的強光唿嘯著從中間那座塔的頂端激射而出,正中那隻慌忙逃竄的獅鷲。在目標被化為灰燼的同時,這道光又如同綻開的花朵般散射成一大片光暈,然後毫不留情地掃過原本可見而不可及的獅鷲群,聯盟井然有序的飛行編隊頓時亂了套,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矮人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擊中的數十名同伴渾身冒煙,最後慘叫著從高空跌落,化為一灘血腥的肉泥。


    “他們現在應該明白了,處於危險之中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接下來這些精明的家夥一定會離得遠遠的。”理查德解除了飛行法術,隨後輕巧地落在克拉費裏格的背上,羅蘭的身旁。


    “知識的力量。”伊修托利微笑著評價,“非常漂亮的護衛者,若是能把這傑作留下就好了。”


    “別擔心,伊修托利陛下,我為你專門準備了微縮模型以供收藏。”受到讚揚的巫妖禁不住得意洋洋,“兩天以後,等我們抵達軍團駐地的時候便可見到,你一定會滿意的。”


    六月二十八日,從寒冰皇冠出發後整整一周,飛行了上萬公裏的白龍之王終於收起雙翼,穩穩地著陸在城塞都市伯日丁堅硬的廣場上。這裏是斯托加德的邊境地區,也是亡靈大軍即將向法赫多德進發的,新的神道將從此地開始延伸,直到世界樹的腳下為止。


    “經多方確認,亡靈軍團已從斯托加德和艾拉澤亞兩地膠著的戰線全麵而有計劃地撤退了,目前他們正在邊境城市伯日丁集結,估計在兩到三天之後亡靈將向法赫多德境內推進。”


    聖鎖鏈騎士團團長喬伊的聲音迴響在聖都守衛森嚴的圓桌會議廳內——在長達八年的亡靈戰爭中,大部分的情報搜索工作都是由聖鎖鏈騎士團負責的,也包括今天關乎聯盟未來的最高級軍事會議。


    教皇沉思了一會,然後發問:“這麽說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收迴被占領的失地?”


    “正是如此。”喬伊的語調沒有半點含糊,“為了避免聯盟各國的王國軍擅自侵占領土,我已經派遣聖騎士團的先頭部隊進入西艾拉澤亞地區了,管理工作非常順利。”


    “做得很好,這樣可以穩住貪婪的國王們。”朱利安略略頷首,但隨後目光卻突然一轉,“不過請問各位前線的首腦們,如何確定這種撤退不是死亡騎士們的陰謀?”


    “因為所有的軍事設施都已被搗毀了。”卡達爾和喬伊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接過話頭,“那是亡靈們自己做的,包括以前曾經在各地建立起的聚魔塔、斯托加德和艾拉澤亞各地的工事,還有用來守護‘神道’的那些魔法防禦塔,全部都已被無聲無息地徹底銷毀。巫妖的目的應當是避免尖端技術落入敵手,但另一方麵,那也是他們將要離開這裏的決定性證據。”


    “苦戰整整八年,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收場……”聖杯騎士團團長尼克羅歎了口氣,但卻突然被對方嚴肅的話語打斷。


    “尼克羅閣下,我們現在絕對不能有半點鬆懈。不要忘記,收迴被占領的國土隻是戰爭的附帶結果之一,最關鍵的目的是要贏得黎明之戰的勝利~!”教皇的眼神冷峻異常,“這個世界上無法存在兩位神明,一棵世界樹的崛起意味著另一棵的枯萎,這是連魔法學徒都明白的道理。如果不能摧毀伊修托利,那聯盟將從此一蹶不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發起攻擊。”


    “是的,教皇陛下,我明白。”尼克羅深深地低下頭,以避開那兩道銳利的視線。


    “但還有一個問題,朱利安陛下。”卡達爾的表情有些猶豫不決。


    “請講。”


    “從目前的戰力估計來看,聯盟的軍隊在黎明之戰中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很低。”


    “這點在預料之中,血肉之軀的人類始終也是無法長期與亡靈們對抗的,不過沒關係,”教皇的目光轉向一側的聆聽者,“路維絲已給出預言,當伊修托利陷入沉眠時,女神便可從相互的製約中解脫出來,並為我們帶來非常強大的力量與敵人對抗……那將會是足以戰勝死亡騎士的力量。”


    整個會議廳在一瞬間陷入沉默,與會者的視線就仿佛被凍結般停滯,而屬於凡人們的粗重唿吸聲卻越發清晰起來。每個人的腦海中幾乎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我將親眼目睹神的力量嗎?


    “具體情形並不清楚,總之,到時隻要按照女神路維絲的意思去做就行了,相信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看到自己的話產生預料之中的效果,朱利安滿意地露出笑容。


    整個會議持續了好幾小時,當全部關鍵細節都無一遺漏地得到確定時,即使連聖騎士們也已疲憊不堪。伴隨著斜照的夕陽,賢者卡達爾將橫攤在圓桌上的物品一件件撤離,最後恢複到了原先幹淨整潔的模樣,大廳重歸寂靜。


    “哥哥。”當空寂的房間內隻剩下奧古斯特兄弟兩人時,聆聽者終於開口了。


    “什麽事,洛倫?”教皇的語氣隨意了很多,他一邊迴答一邊為自己倒茶。


    “我知道你打算親自出征,不過那樣可能會產生很糟糕的結果。”洛倫的語調卻依然嚴肅,“現在聖都的局勢很不穩定,各國的國王們也蠢蠢欲動。我並不打算對即將到來的黎明之戰做什麽揣測,不過這種時候,教皇如果能留守聖都坐鎮全局的話,應該會令政局安全……”


    “那麽誰去率領大軍出征?”


    “我去。”


    朱利安拿著水壺的手停止下來:“可是,親愛的弟弟,你連一次帶兵的經驗都沒有。當然,真正負責指揮的是卡達爾和三位團長,具體操作時我們要做的並不多,然而……戰場的環境非常危險,你應該還記得我在三十年前平定叛亂時差點死掉的事,何況這次要麵對敵人異常強大,死亡騎士也非常擅長突擊式奔襲。”


    “是的,這些我都很清楚。和你不一樣,我並不是個出類拔萃的領袖,僅僅因為被女神路維絲選中成為了神與信徒之間聯係的媒介,所以才能站在這麽高的位置。”對方搖了搖頭,“但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關頭,而我是你的弟弟,即使從職責上來看聆聽者並沒什麽別的義務需要履行,但如果想要做個好弟弟,那是不能總躲在哥哥身後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他去做的。”


    朱利安沒有迴答,隻是無言地注視著弟弟,而對方則毫無動搖地承受著那蘊涵審視與考驗的視線。最後,教皇終於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原以為隻有經曆過殊死戰鬥的騎士們才會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裏改變,看來我錯了。”


    “那麽,哥哥?”洛倫以不確定的聲音發問。


    “你的建議是正確的,我這就去通知遠征軍的指揮官們。”教皇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臉龐上滄桑的線條在瞬間舒展開來,“盡自己的力量去做吧,親愛的弟弟,奧古斯特家族的榮譽需要我們共同去維護,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依然如此。”


    七月六日,聯盟的大軍在斯托加德與米特蘭兩國交界處已集結完畢,這支精英部隊包括一千○二十名高階聖騎士,三千一百名低階聖騎士,五千五百名風暴獅鷲騎士,聖劍、聖杯、聖鎖鏈騎士團的十二萬名訓練有素的普通騎士和步兵軍團,以及隸屬於國王們的十萬世俗軍隊,全部總和起來超過了二十二萬,是聯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裝備最精良的遠征陣容。這支肩負著扭轉教廷與國家命運的部隊由聆聽者洛倫-奧古斯特親自率領,將於當天向被亡靈們占領的伯日丁城進發。


    與此同時,往生者們也已將一切準備就緒。這八年戰爭中,寒冰皇冠騎士團謹慎的作風令人員損失降到了最低——現在全團共有兩千二百一十名高階死亡騎士,五千名低階死亡騎士。作為消耗品的食屍鬼在這期間則數量大增,達到近十萬隻,蜘蛛戰士的數量三萬兩千名,再加上由七十六條亡靈巨龍和四千隻石像鬼構成的空中部隊,總計十五萬左右。


    而當這支挾裹著寒冷的黑色潮水踏上征途時,考慮周全的巫妖們還將行動緩慢的六萬骷髏戰士留在了伯日丁要塞,以此拖延人類前進的速度,消耗他們的精力以及令其中少量的生命之火永遠熄滅。


    茂密濕潤的叢林,藍綢帶一樣的河流,以及閃爍著點綴大地的無數湖泊,當斯坦提爾丘陵的美麗景色映照入克裏特的瞳孔時,即使是這位見多識廣的獅鷲騎士也不得不承認此處絕對是度假勝地。但下一刻,坐騎翼下的蒼翠大地卻突然變了模樣——綠色剝落,取而代之的是向外散發著寒冷與死亡氣息的凍土,就好象有誰惡作劇般地把一大塊北方大陸給覆了上來,從高空看去,這片荒蕪的地域格外刺眼。


    “亡靈大軍通過的道路,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掩飾行蹤的意思。”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傳進矮人的耳朵。


    “啊,恩,我知道。”克裏特隨口應了一聲,然後側頭看了看這句話的主人,偵察小隊的新副官——對於近十年來聽慣風聲和大嗓門咆哮的獅鷲騎士來說,銀鈴般的聲音實在讓他有些不習慣。


    這個叫做卡托麗的女孩是在三周前抵達風暴要塞的,當對方告訴克裏特自己是來成為一名獅鷲騎士時,矮人的下巴一度掉到過地上數次。在恢複語言能力以後,克裏特很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人類女孩的要求——從主觀上判斷,她完全沒有成為獅鷲騎士的能耐;從客觀上判斷,常年征戰下來,部隊裏也沒有多餘的獅鷲可提供給這個不速之客。


    但她顯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在被請求了將近一個小時後,矮人終於舉起白旗,答應帶卡托麗去看看一匹尚未納入訓練計劃的坐騎——也許是全聯盟境內最後一匹無主的成年獅鷲——盡管他根本不認為女孩真的能馴服它。


    那隻獅鷲的名字是“凱歐”,它以前唯一的主人叫做諾爾德-迪蘭,這位偉大戰士有一個榮譽的頭銜——“風暴之子”。在眾所周知的達蘭拉攻防戰中,他擊碎了掛在白龍之王脖子上的紫炎石,亡靈的攻勢因而被截停,但諾爾德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盡管獅鷲凱歐在戰鬥中幸存了下來,但自那一次以後,這隻獅鷲就拒絕任何人搭乘,克裏特也不例外。


    當兩人抵達凱歐的巢穴時,人類女孩卻做出了連倔強的高山矮人都無法理解的行為——她執意要這位經驗豐富的騎士在洞口留守,不僅如此,卡托麗還取下腰間的佩劍,打算手無寸鐵地去麵對那隻近四米長、半噸多重的食肉猛獸~!


    “為什麽?”克裏特手裏拿著紫荊,迷惑不解地問道,他從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家夥。


    “因為命運迫使我向著世界樹之冠前進,借助獅鷲的力量是目前能采取的唯一方法,所以我必須馴服它。”有著黑發碧眼的人類女孩如此迴答,語調中透露出無法磨滅的堅決,“如果無法親手了結我與黑暗之鷹的宿命,那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我必須去那裏,所以我也必須馴服凱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四小時以後,卡托麗做到了矮人們數年來無法做到的事——她成為了凱歐的新主人。當桀驁不遜的獅鷲馴順地跟隨著女孩走出巢穴時,克裏特不得不盡全力抿住嘴,以免驚訝地喊出聲——所以這迴凸出來的是矮人的眼球。


    這件事比路維絲降下的奇跡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卡托麗之後的成績證明其並非偶然:缺乏訓練時間,但她卻在兩周內就掌握了飛行的全部要領;嬌小的身體無法使用沉重的擲斧,但她卻能在狂風中用弩射中移動靶;視力天生不及矮人,但她卻以遠超他人的集中力和反應速度彌補了一切。


    風暴城的所有獅鷲騎士都不得不對這位單薄的人類女孩刮目相看——她就像一柄純粹而耀眼的劍,渴望在火焰的淬煉中磨利,而且隻為一個目標專注地揮舞。


    “克裏特大人,斥候發出信號,我們已經接近亡靈軍團。而且,對方的空中部隊似乎發現偵察隊了。”卡托麗的聲音將矮人從沉思中拖迴現實。伴隨著那悅耳的話語,盤旋在半空的亡靈巨龍和石像鬼群首先進入了獅鷲騎士的視野,他們就好象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看上去非常顯眼。


    “很好,所有人都進入備戰狀態,但不要太接近。別擔心,那些空中部隊的目的是保護靈魂之石,隻要我們保持一定距離,他們就不會發起攻擊。”偵察隊隊長於是定了定神,並通過手勢向部下們發布戒嚴令。


    但緊接著,矮人和人類女孩的動作卻都停了下來,獅鷲翼下的景象仿佛一塊強力磁鐵,牢牢攫住兩人的視線,並迫使他們承受著一種無法逃避的窒息感。


    法赫多德首都雷帕卡下方圓十公裏內,平原已被黑色潮水化為了一片汪洋,隨著水流的變化,整個地麵波濤起伏。死亡騎士高舉的戰戟流溢出死亡的寒光,層層迭迭的的槍鋒構造出滔天的鋼鐵巨浪,這股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打在雷帕卡堅固的城牆上,每次都殘酷地卷走無數生命與希望。


    整座城市恍如一條被困的船隻,在這浩瀚的黑色海洋與咆哮的風暴中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就將沉入無底的深淵。


    “法赫多德人撐不了多久,他們的防線很快就會崩潰。”克裏特以幹澀的語氣陳述著所有人都能預見的未來,“我看這些死亡騎士和殺戮機器根本就沒區別。”


    “是啊。”卡托麗淡淡地接了一句,白皙的臉龐掠過一道複雜的神色。


    本作為爬爬vip作品,**請保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亡騎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間的守護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間的守護者並收藏死亡騎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