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追上來?”好一會後羅蘭終於開口詢問,為了掩飾內心翻騰的情緒,死亡騎士在自己的語調上覆蓋了一層堅固的冷漠。


    “卡奧斯為什麽要逃跑?”女孩反問,那雙水色的瞳孔中因此掠過一絲動搖。


    “因為……我們是敵人。”


    “那為什麽不舉起你的劍?我們一起整整旅行了五個月,為什麽不在途中發出致命一擊?為什麽要一再地救我?”卡托麗的質問接連不斷。女孩很清楚,這些問題沒有一個是死亡騎士能迴答出來的,但其實她並不介意現在的羅蘭會給出什麽樣的解釋,卡托麗想要的僅僅是留住對方的身影,令他無法逃避自己的目光。


    正如聖騎士的預料,羅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你現在在想些什麽呢?卡托麗安靜地端詳著對方的臉龐。自謎底揭開之後,少女曾無數次設想過這個場麵,精心預測了應對各種情況的對話,但是,當死亡騎士卡奧斯就站在麵前時,卡托麗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根本無法離開對方水色的雙眸。


    是的,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裏,並不僅僅是為了談判、解釋或緩和衝突,更是因為自己已無法抑製地被吸引住,並且強烈地想要了解蘊涵在那冰藍火焰之下的一切。


    你所抱持的信念是什麽樣的?會不會有害怕失去的東西?戰鬥的時候覺不覺得寂寞?重視的人是誰?對眼前的女孩有什麽感覺?不後悔保護她嗎?


    也許最後卡奧斯會做出與我的預想完全不同的選擇……但是不管怎樣也好,我希望他能知道我所作出的選擇——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所得到的、不會後悔的選擇。


    “如果現在無法迴答也沒關係,勉強自己的話,說出的不一定是最好的答案,我可以等。”卡托麗的聲音十分溫柔,“但是,希望卡奧斯能聽聽我的心聲,因為我早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是死亡騎士,所以也早就在考慮該怎麽和你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你說什麽~!?”羅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聲音也一下提高八度。


    “那是我們掉下格蘭戴爾河時的事,你在河邊脫下戒指的樣子恰好被我發現,所以當時我就知道了,救我的不是運氣也不是木頭,而是卡奧斯;在身旁守護著我的不是獵魔人,而是死亡騎士。不過當然,修因和雷恩並不了解真相,因為這是隻屬於我的秘密。”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看,每個人手中都有一張王牌,這就是命運的公平之處。”


    “‘一切都是不可抗拒的命運’……又應驗了尤瑟爾的名言嗎?”死亡騎士苦笑著接上一句,“原來被蒙在鼓裏的人是我。”


    “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麽區別了,緋紅之王的火焰燒盡了一切,所以我們也必須一同麵對現實……”


    “太天真了~!這個世界並不是僅僅屬於你和我兩人的,而且也並不僅僅能由你和我來決定。”羅蘭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他的語調突然緊繃起來,“難道一名肩負著聯盟希望的聖騎士可以在路維絲和伊修托利之間做出選擇嗎?你根本別無選擇。”


    “笨蛋,誰要你來說教,我當然明白那一層~!”少女翡翠色的瞳孔中掠過痛苦與悲傷的暗火,“伊修托利和路維絲是不共戴天的,她們的信徒也一定要成為敵人,可是如果用這種立場來代替自己的思考,你和木偶又有什麽區別?沒錯,我是個聖騎士,如果你覺得隻要為伊修托利戰鬥就可以的話,那麽還是剛才那句話——不妨現在就拔劍殺了我~!五個月來你浪費了那麽多機會,這可是最後一次了~!”


    “不……可是……”凝視著眼眶濕潤的女孩,羅蘭頓時語塞。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事情已經完全超出自己的預想——卡托麗愛上的並非是獵魔人的幻影,而是隱藏在其後的死亡騎士,現在唯一屬於自己的秘密隻剩下“羅蘭-斯特萊夫”這個名字,但這最後的真相不僅起不到補救的作用,相反卻隻能帶來刻骨銘心的傷害。


    “我們的立場完全相反,可是卻走到了一條路上,不知這是否是命運的傑作?但是,”卡托麗突然抬起頭,兩人的視線交錯在一起,“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我都絕對不願意和卡奧斯戰鬥,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在麵對死亡之時我選擇了背叛你,但現在,為了能讓你了解我的心意……即使是背叛路維絲的行為……


    然而下一刻,女孩的話語卻突然被對方尖利的聲音打斷。


    “別再說了~!”羅蘭下意識地做出捂住少女嘴唇的動作,但短暫的一瞬後他就醒了過來,死亡騎士小心地重新拉開和卡托麗的距離,不僅為了避免被對方抓住,而且也為了把自己的表情隱藏在樹陰下。


    “已經夠了,你應該很清楚,現在說得越多,以後就陷得越深。做一個聖騎士該做的選擇吧,否則也許會被傷害得體無完膚。”羅蘭的語調清晰無比,但卻深藏著某種壓抑的情緒,“命運和你所見到並不一樣,而我也比你想象的要殘忍得多。”


    “我不會相信的,卡奧斯是個溫柔的人~!”女孩激烈地反駁。


    “……直到我現在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殘忍。”死亡騎士搖了搖頭,隨後在刹那間如出擊的獵豹般突然加速。


    “不要逃避現實,那沒用的~!”卡托麗脆弱的唿喊中帶著顫抖,這令羅蘭的動作遲滯了一下,但緊接著他卻強迫自己伸手開始聚集怨靈,最後在右手掌中匯合為一個黑色的光球。


    “這不是逃避,而是因為一切早已決定。等到了世界樹下的時候,你便會明白……”死亡騎士說完最後一句,然後鬆開五指,光球在接觸到地麵的瞬間炸了開來,數不清的亡魂從中四散而出,發出足以震碎耳膜的叫聲,撕咬周圍可以摸到的一切,在這股狂亂的墨色風暴下,聖騎士隻得一動不動地使用聖光禦盾保護自己,而當亡靈們重歸幽界之後,羅蘭已經從卡托麗的視線裏完全消失了。


    “卡奧斯?卡奧斯~!”卡托麗聲嘶力竭地喊著,但叢林隻是忠實地將那混合著期待與失望的聲音反射迴來,卻吝嗇地不給出任何迴應。最後,疲憊的少女終於放棄尋找,拖著沉重的步伐開始返迴。


    一切早已決定,等到了世界樹下的時候,你便會明白……


    那究竟是什麽意思?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重複著對方的話語。不祥的陰霾在悄無聲息中纏住卡托麗的心頭,但是她卻沒有辦法詢問,沒有線索推測,唯一能做的,僅僅是抱著僥幸去等待與希望。


    今晚的星之都格外熱鬧,璀璨的星光點綴著樹葉,歡聲與笑語充滿了街道,精靈們在夜光蝶淡紫色的照耀下翩翩起舞,矮人們大笑著灌下一桶又一桶的烈酒,獸人先知悶聲不響地吞雲吐霧,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在慶祝著勝利——能從與美露基狄克的戰鬥中幸存,對脆弱的生命來說本身就是種勝利。


    卡托麗卻高興不起來。女孩站在樹堡突出的寬闊枝椏上,一次又一次地讓目光掃過人群,試圖尋找那個讓自己牽腸掛肚的身影,但每一次都落空了,從那之後死亡騎士就好象完全消失了一般,完全找不到蹤跡。


    “卡奧斯,你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男人,比聖都的花花公子還要爛上整整一百倍。”少女深深地歎了口氣,終於放棄搜索,轉而把目光投入星空的懷抱之中,廣袤的天幕下,淡金色的“戀人”和銀灰色的“愚者”這兩顆星顯得格外刺眼。


    在迴到星之都以後,鑲嵌著路維絲之血的項鏈又迴到了卡托麗的頸上,可是女神的力量卻依然沒有迴應她,簡直就象是在責難著攜帶者的背叛。雷恩的情緒也比女孩預料的更加激烈——在成為同伴的這六年中,聖騎士和自己是很有默契的,在觸到女孩心理防範的底線前他總是會妥協,但今天雷恩卻不顧一切地逼問關於卡奧斯的事情,這令卡托麗覺得很尷尬,最後少女隻能嚴肅地拒絕對方。


    之所以會這麽激動,大概是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的關係吧?真希望他能早點冷靜下來。想到對方痛苦的眼神,女孩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她並沒有因此讓步的打算,因為那反而會讓傷口進一步擴大。


    修因的反應則正好相反——盡管卡奧斯是死亡騎士的事實也嚇了他一大跳——但青年法師卻認為,這位死亡騎士並沒有做出任何不利於聯盟的事情,相反,他還幫了卡托麗一行的大忙,所以現在唯一應當采取的對策就是保持與對方的距離,同時盡快完成任務。


    “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啟程,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盡快通過雪待泉然後毀滅世界樹,接下來就什麽也不必擔心了。另一方麵,這樣也應該可以避免和卡奧斯的正麵衝突吧?我想無論從道義上還是勝算上考慮,那都是最好的選擇。”修因的話語中很難得地帶上了命令的口吻,盡管卡托麗覺得不妥,但在對方精確的分析下卻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結果又是兩邊一起背叛嗎,看來最差勁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女孩自言自語著,專心地凝視起那顆銀灰色的星星來,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夜空的寂靜和狂歡的嘈雜之間響起為止。


    “可以過來陪陪我嗎?在這種宴會時間,一個人的話總有些寂寞呢。”芙羅拉慈祥的眼神令女孩煩躁的心覺得安穩了些。


    “可是,我的腦子現在亂得一塌糊塗……”卡托麗有些為難。


    “有句古諺說的好,‘與人分擔憂愁,憂愁就會減半;與人共享幸福,幸福就會加倍’,何況我也有些東西想給你看,有些話想和你說。”守護者堅持自己的邀請。


    “既然如此,那我隻有從命嘍。”女孩點了點頭,決定換個心情。


    “那麽隨我來吧。”對方輕快地微笑起來。


    兩人靜悄悄地穿越喜氣洋洋的人群和熱鬧的街道,繞過一座又一座的巨大樹堡,最後來到鏡之湖邊的一棵巨大古樹前。從外形來看,這也是星之都的建築之一,但其與眾不同之處在於表麵沒有入口,隻能見到粗糙的樹幹。正當卡托麗納悶的時候,芙羅拉卻輕聲地吟唱起一句抑揚頓挫的口令,緊接著,女孩突然發現頭頂的夜空不見了,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廣闊的圓廳之中。


    “這裏是?”


    “星之都的武具庫兼競技場,請在這裏稍等一下。”守護者簡短地解釋,隨後獨自走進巨型圓廳一側的房間,幾分鍾後她手捧著一個長條形的黑色劍盒走了出來,“我聽說你的武器在戰鬥中損壞了,所以就想到了這個。”芙羅拉說著,打開雕鏤著精細花紋的外蓋,在天鵝絨襯裏的盒內,安睡著一柄紫鞘的長劍。


    就象所有的劍士一樣,卡托麗在那一刹那屏息凝神,過了好一會,她才終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出武器。女孩纖細的手指摩挲過劍柄,然後有力地握住了它,從掌心傳來的感覺比自己曾用過的任何武器都要合貼舒適,而且還帶著一種特別的熟悉。當長劍出鞘的瞬間,利刃送出一陣清脆的震響,這聲音仿佛悅耳的歌聲般迴蕩在圓廳中,久久不肯散去。


    “好漂亮,就象藝術品一樣……”少女倒吸口氣,輕聲呢喃著。


    這是一柄寬刃長劍,有著銀灰的劍身與烏金的劍刃,劍脊上鐫刻著秀麗的魔法符號,若有若無的纖細電光不時從字裏行間輕撫而過,令持劍者感到陣陣漣漪般的波動。


    “試試看能否斬中那件鎧甲,”守護者指著將近十米外的目標,“就站在這裏。”


    “就站在這裏?”迴過神來卡托麗不解其意。


    “對,想象一下目標就在眼前的樣子,然後從這裏發起攻擊。”對方循循善誘。


    盡管依然有些迷惑,聖騎士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以雙手握住長劍揮出一記自左上至右下、姿勢標準的重斬。電光火石間,卡托麗隻覺得眼前閃過一條紫金色長蛇,下一刻,那件鎧甲已被分作兩半,發出巨大的響聲後墜地。


    “這是~!?”女孩定睛凝視手中的武器,此刻整個劍身已分成九段相互隔離的劍刃,中間貫穿著一道縈迴著雷光的金色長鏈,這條長鏈在持有者的意識波動下自由地改變著長短和姿勢,就好象一條由閃電編織而成、鑲嵌著利刃的大蛇。正是它在瞬間跨越十米距離,並在尖端準確地再現持有者幹淨利落的斬擊。而當女孩試圖讓武器恢複原樣時,那條盤踞在半空的紫金蛇竟突然在刹那間收縮,重又合成為一柄長劍,劍身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銜接的痕跡。


    “精王劍‘紫荊’,可以依主人的意誌自由地伸縮,盡管是柄長劍,但我卻覺得它應該是最適合卡托麗的武器了。”芙羅拉的目光中浮現懷念的眼神,“因為賦予它力量的點化者……就是久遠。在握持紫荊之時,你也肯定覺得很熟悉吧?”


    “原來是這個原因……可是,”卡托麗的表情卻猶豫起來,“婆婆,這柄劍真的要送給我嗎?我真的可以收下這樣的武器嗎?”


    “當然,威力強大的武器始終是不適合塵封於角落的,但如果希望它能造福眾生,必須選取合適的主人,我想那就是你了。”芙羅拉不假思索地迴答,“即使和久遠毫無關係,我還是會把‘紫荊’贈送給你,因為我相信卡托麗所做出的選擇是絕不會令這柄劍的點化者傷心的。”


    “謝謝,芙羅拉,謝謝你~!”女孩報以感激的笑容,那原本充滿迷茫與哀傷的眸子在一瞬間煥發出美麗的光芒。


    “卡托麗大概還想繼續練習吧?我猜愛劍之人都是這樣的。”守護者體貼地說著,“今晚我就在這個競技場當你的陪練,如何?”


    “感謝之至~!”卡托麗將紫荊合於胸前,行了一個標準騎士禮。


    第二天清晨,前往世界樹的隊伍已早早地出現在雪待泉旁,等待著通道開啟儀式的完成——一切都和約定中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在於隻剩下了三人。


    卡奧斯還是沒來……中立的星之都應該不會為難死亡騎士,可是我該怎麽辦呢?我的立場究竟是怎樣的?我又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少女有些憂鬱地想著,但她很好地隱藏起了自己的表情,沒有讓任何人發現。


    “……卡托麗,”女孩身後傳來雷恩吞吞吐吐地招唿聲,聖騎士猶豫了下,然後緩緩發問,“昨晚你去哪了?我一直都沒有找到……本來,想道……”


    “我去取了一柄新武器,是精王劍哦。”卡托麗輕快地迴答,故意打斷對方的道歉,“雷恩,有機會的話,我們再來切磋切磋如何?”這是默契的示好方式,雷恩原本繃緊的臉頓時舒展開來,他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啊?天哪,居然是精王劍?”修因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和嫉妒,但當想起昨晚瘋狂閱讀星之都圖書館的行徑後,法師把抱怨吞下了肚,“算了,我也賺了不少……”


    “各位,該啟程了,通道打開的時間不會很長,而且是單向傳送,所以請謹慎行事。”一名祈禱士禮貌地打斷三人的對話。


    “那麽,我們走了,這些天來承蒙關照~!”卡托麗走近芙羅拉身旁,然後深鞠一躬。


    “路上要小心。”守護者自然而然地迴答,口吻就像是在送別朝夕相處的親人。


    “恩~!”少女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緊隨在雷恩與修因的身後,緩步踏入雪待泉中,平靜的水麵在瞬間泛起陣陣波紋,而下一刻,沉入水中的三人已無影無蹤。


    “真希望那孩子能永遠地微笑下去。”無言地注視了鏡般的泉眼一會,芙羅拉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得看那個在女性麵前逃跑的笨蛋會采取什麽措施了。”一旁的依萊娜聳了聳肩。


    當依萊娜走進病房時,矮人恰好從**爬起身,正往嘴裏大口猛灌上好的啤酒——在昨天的戰鬥中,最後的爆炸令利斯頓全身骨頭斷了一半,因此當大家都在慶祝勝利時,矮人卻不得不躺在病**和繃帶為伍,這對他來說絕對是種煎熬——而現在的狂飲應當算是心理上的補償。


    羅蘭則處在房間的另一頭,木窗的旁邊。清晨的朝陽從綠葉編織的屏風間穿過,在縈迴著點點冰屑的空氣中散漫反射,看上去仿佛是一層淡金色的薄紗。死亡騎士就在那挾裹寒冷的陽光下端坐著,一語不發地凝視自己張開的左手。


    “真厲害,一個晚上整條手臂就完全複原了。這就是伊修托利賦予死亡騎士的力量嗎?”即使是黑暗中誕生的血族也耐不住對方落寂的樣子,於是刻意打破窗旁的平靜。


    “恩?恩……”羅蘭心不在焉地迴答,“可是,戒指卻沒辦法再迴來了。”


    “即使戒指迴來了又如何?你難道打算再戴上去然後告訴他們昨天的一切都是幻覺?得了吧,在身份曝光後,那樣的玩意是毫無用處的。”利斯頓在一旁不以為然地聳肩。


    “何況即使沒被美露基狄克的攻擊揭穿真麵目,人家也早就對你的身份了如指掌了。”依萊娜接上一句,“象你這樣自以為是的家夥居然沒死在半路上,真是不可思議。”


    “我明天一早就離開星之都,在那之前,你們難道不能說點別的嗎?”即使早已熟悉兩人的作風,死亡騎士依然覺得十分不滿。


    “可是,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為什麽不在昨天晚上就離開?那樣不就能搶先取得世界樹,而且避免和他們的正麵衝突了?”血族完全無視對方的抱怨,不依不饒地追問。


    羅蘭卻把目光投向窗外——從這裏可以清楚地俯視雪待泉的全貌——然後搖了搖頭:“如果要逃避的話,當初我就不會參與貝利爾村的戰鬥,也不會答應和卡托麗共同旅行了。事情既然已發展到這個程度,隻有和盤托出一切,因為卡托麗有資格、而且必須了解到全部的真相,這樣她才能做出令自己不會後悔的選擇。”


    “那女孩會因此受到很大傷害的,和死亡騎士卡奧斯比起來,黑暗之鷹可是憎恨和殘忍的代表。”


    “那是得知真相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而且……”羅蘭將視線收迴手掌,“我也很想知道,當她麵對著黑暗之鷹時,究竟會怎麽想、怎麽做。在旅途中救了對方那麽多次,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強詞奪理的家夥。”矮人憤憤地哼了聲,重又把臉埋進啤酒中。


    “既然決心已定,那就沒必要再多討論了,不如出去散散步,畢竟我們已經有二十年沒好好聊過了,對吧?”依萊娜漂亮的緋紅瞳孔中蕩漾起久別重逢時的神采,“時間可是非常寶貴的,今天要好好陪我和芙羅拉老師才行。”


    “樂意之至。”淡淡的笑容終於迴到了死亡騎士的臉龐。


    這是一個元素之力尚未分化的世界,視野中沒有熟悉的地平線,腳下無邊的地麵麻木又柔軟,耳膜因過分的寂靜而凍結,映入三人瞳孔中的,幾乎隻有純淨而不帶線條的灰色。而路維絲的使者們之所以未在這個幾乎呈二維的環境中迷失,全是因為身側這條深藍色的大河。


    當卡托麗一行從雪待泉來到三界交匯點時,他們目力所及之處,唯一未被灰色浸染的事物就是這條河,它成了這片灰色沙漠中的參照物,而它的流向也自然而然地成為指引前進方向的道標。根據修因的魔法沙漏的計算,隊伍已經沿著藍河走了整整三天,河麵的寬度正隨著前進的步伐而逐漸增加,但世界樹卻依然沒有出現。


    “象這樣究竟要走到什麽時候?”在休息的間隙,雷恩有些懷疑地凝視著川流不息的湛藍水麵,“原本補給根本不成問題,但這兒連隻螞蟻都看不到,剩餘的糧食也隻夠五天份了。”


    “別太擔心,也許我們很快就可以抵達目的地了。”修因卻微笑起來,“我剛剛用遠視術偵察過,盡管魔法的力量隻有現世的三分之一,但是距離已足夠本人發現一些有趣的證據。”


    “是什麽?”


    “另一條藍河。”法師非常肯定地說道,“和我們所在的這條向著同一個方向流動……由此看來這個灰色的世界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也沒有徘徊在同一個地方。”


    “如果藍河不止一條,而且它們都在向著某一點流動,”卡托麗分析道,“那麽我們繼續走下去,一定可以看見更多的藍河,而它們匯聚的中心,也許就是世界樹所在之處。”


    正如聖騎士的猜測,在接下來的兩天中,越來越多大大小小的河流進入了他們的視線。這些河流有著從近乎透明的水色一直到深邃的靛藍,仿佛無盡的絲綢緞帶,切割開這片灰色的大地。而在旅行的第七天,由河流編織而成的巨大輻射網最終匯聚並形成了一個方圓好幾公裏的大湖。


    盡管每條河的流動速度都不快,但當成千上萬的水波協力推動時,所掀起的波浪依然高得驚人。在這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作用下,整座湖變成了一個咆哮怒吼的漩渦。而現在,卡托麗、雷恩和修因就站在灰色的湖岸旁,懷著各自的心思凝視著這個湛藍色的無底深淵。


    “就是這裏了,雖然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出來……世界樹就在眼前。”法師最後轉頭向同伴詢問,“你們感覺到了嗎?”


    “沒錯,隻要一閉上眼睛,世界樹的形象便會突然清晰起來。”雷恩點了點頭。


    “屬於伊修托利的世界樹……”卡托麗低聲呢喃著。


    卡奧斯所追尋著的目標。


    “那麽,隊長,請立刻使用路維絲之血摧毀它。”修因的聲音蓋過翻騰的水聲,傳入女孩的耳中。


    少女從沉思中蘇醒過來,那明媚的雙眸在瞬間收緊,她突然握住頸上的項鏈,然後小心地拉開與法師的距離,並以一種柔和但堅定無比的口吻迴答:“我會使用路維絲之血的,但不是現在……我們必須等卡奧斯來到此地。”


    “卡托麗,你在說些什麽呀~!?”雷恩以無法置信的目光瞪著對方。


    “也許一時難以解釋,但是我已經決定了,以隊長的身份。”卡托麗毫不畏懼地迎上同伴們燒灼著質問與譴責的視線,“在這次任務中,卡奧斯不顧自己的立場和身份,曾多次拯救過你我的性命,沒有他我們甚至無法抵達星之都。要在此時此地做出背叛卡奧斯的事情,我絕對辦不到,而且也不會讓其他人那麽做。”


    “那麽,聖騎士卡托麗-奧蘭德,你打算怎麽辦?”仿佛早已預測到這種情況的發生,高階法師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而隻是一字一句地追問。


    “等卡奧斯抵達這裏以後,我們和他進行交涉,如果交涉破裂,那時再讓劍來決定命運也不遲。”聖騎士的語調中帶著無法動搖的決心。


    “太天真了~!如果交涉破裂你便能毫無顧慮地與他戰鬥?退一步說,即使你願意和他戰鬥,以我們三個的力量恐怕也是無法戰勝卡奧斯的吧?”法師冷笑著比出一個手勢,下一瞬間,女孩仿佛被電擊般抽搐了一下,接著全身就陷入麻痹的癱瘓之中。


    “你……”卡托麗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修因,你做了些什麽~!”雷恩沉下臉,右手下意識地握緊劍柄。


    “別擔心,隻是普通的定身術而已,我本來並不希望動用這個幾天前就裝在你身上的小符咒,但現在看來,教皇大人的預言果然還是應驗了。”修因隨後緩緩地走近斜臥在地的少女,“卡托麗-奧蘭德,你知道朱利安陛下是怎樣評價你的嗎?”


    被喚出名字的聖騎士隻能憤憤地盯著對方,但法師毫不介意這種冰冷的視線。在確定雷恩不會采取行動後,他彎下腰,以一種機械而流暢的動作取下掛在女孩頸上的項鏈——路維絲之血。


    “教皇陛下認為,你的出類拔萃是建立在對黑暗之鷹的憎恨與排斥之上的,而非對路維絲女神的忠誠與信仰之上,這是種難以控製而易於動搖的信念,所以他才會在委托約瑟芬成為任務向導的同時,特別委托我擔任隱藏的監視者。”修因略帶遺憾地歎了口氣,“我本來希望不用揭露這種身份,可是現在卻沒有別的辦法了。朱利安陛下說得很對,以否定某事物為目標的人,一旦遇到她渴望守護的存在,是必定會不顧一切地去追求的……即使因此放棄信仰,背叛女神。聖騎士奧蘭德,你已經愛上死亡騎士卡奧斯了,我說得沒錯吧?”


    “這不是真的~!卡托麗,告訴修因他誤會了,這根本是誹謗,是誣陷~!”一旁的雷恩大喊著,但那混合著憤怒與悲傷的聲音卻被浪花的咆哮擊得粉碎。


    “這件事我們過會再談吧,我並沒有被教皇授予什麽仲裁權力,卡托麗依然是隊長,等我結束了任務以後,隨便她怎麽處置都無所謂。”法師冷冷地最後解釋了一句,然後走向灰白的湖岸。下一刻,他將手中的項鏈投進藍色的漩渦,鮮紅的神之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而顯眼的弧線,然後刹那間沉入水中。


    修因隨即迅速地後退,以避免可能發生的爆炸和衝擊,雷恩也在同一時刻跑到卡托麗身旁,用鎧甲保護著女孩。三人就這樣靜止地等待著,但無論時間怎樣流逝,眼前的景象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藍河依然在眼前流淌,波浪依然在視線中翻騰,而世界樹無形但有質的力量波動也依然如舊。


    “這是怎麽迴事?我們是不是漏做了什麽步驟?”在長久的沉默後,法師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們還感覺得到世界樹嗎?怎麽什麽都沒發生?”


    “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投下的並不是路維絲之血。”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高階法師猛地轉頭看去,死亡騎士正站在藍河的對岸,以冷漠的眼神注視著他。


    在洞察對方話語涵義的瞬間,修因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接著就仿佛同樣中了法術般,全身無力地跪在地上。


    “我早該想到的……”法師反複地重複著這句話,用力抓握的動作令指甲深陷入掌心,“我早該想到的~!該死的,我就知道星之都不會那麽友善,我們中計了……”


    “這僅僅是路維絲的使者與伊修托利的使者之間的較量,不要扯進毫無瓜葛的人。”在對方提到星之都的時候,羅蘭皺起了眉頭,“不過無論如何,任務已經結束了。”話音剛落,死亡騎士就以匕首割開手腕,亡靈暗紅色的血液順著手指緩緩滴入無盡的深淵中,激起幾乎無法目視的微小浪花。


    但是這朵浪花卻令整片灰色沙漠劇烈地震動起來。


    湛藍色漩渦的中心,一道狹長但耀眼奪目的光線激射而出,沒入灰色天穹的頂端。緊接著,整個湖中的水都隨著這條引線開始升騰,形成一道包裹在朦朧雨霧中的巨大水柱,片刻後天宇深處突然間爆出一片藍色火光,這燦爛的光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由天空的中央開始向外擴張,最後吞噬了整片沙漠。


    藍火燃過之處,映入人們視線的不再是純淨而呆板的灰色,而是屬於現世的繽紛五彩。就好象被燒盡的垂簾,混沌的元素之力所形成的屏障從雙眸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雅赫維山脈的莽莽群峰,溫暖而慈祥的金色陽光以及點綴著白雲的晴朗天空。


    下一瞬間,與山峰齊肩的世界樹掀去水柱的保護,在現世現出了它那高聳入雲的巍峨軀幹。巨大得足以罩下整座城市的翡翠色樹冠上,成千上萬道光芒正象噴泉般從每一片樹葉中湧出,它們編織出遮天蓋地的極光帷幕,隨後讓那搖曳的彩虹綿延萬裏,傳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極北之地的寒冰皇冠,路維絲眷顧下的聖都以及海那一頭遙遠的卡那多斯大陸——到處都充滿了世界樹所散發出的光輝。


    傾瀉的光之洪流逐漸匯聚,成為天空中一條蜿蜒的藍河,最後重又流入世界樹的樹冠之中。而這條藍河所過之處,某種超越想象的力量正在迅速改變著地形與地貌,橫亙大陸的雅赫維山脈被兩隻看不見的大手推向了兩側。從世界樹矗立的高原直到格蘭戴爾河所在的丘陵,之間所有一切障礙都消失了,隻留下一條寬達數十公裏的筆直道路。


    “神道”的最後一段,已由世界樹親手開啟,現在這宏偉無比的存在正靜待主人的到來。


    “終於得到了,伊修托利的世界樹。”羅蘭凝視著地平線以外的遙遠北方,喃喃自語道。


    本作為爬爬vip作品,**請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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