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她迅速收針,替他推宮過血,才開口問:“你身上不是帶了能辟毒的丹藥嗎?為何還會中毒?”


    赫連禦臉上的烏紫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萎頓之色,這才撩起了眼皮看她,聲音有些低弱無力:“朕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難道是你身上有什麽特殊的氣味,竟將那煞神引了出來?”


    “那是什麽?你們豢養的巨蟒?”


    赫連禦冷笑一聲:“你真是不知死活,那是相柳,九首蛇身,嗜好食人。


    凡入了這詔獄的,若審下來罪大惡極,都將被處以極刑,便是扔進這湖中喂相柳。


    它不能追來,是因為軀體龐大,被長長的鐵鏈拴於湖底,否則你在激怒它的那一刻,我們倆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


    顧清離驀然睜大眼,激靈靈打個冷戰。


    相柳,《大荒北經》:“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於九土。


    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


    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穀。


    其地多水,不可居也。


    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台,在昆侖之北。


    又有傳說說它喜歡吃土,一次能吃下九座小山,吐出滔天水澤,辛辣苦臭,人一旦食之,必死無疑,而且死前極其痛苦。


    照這傳說來看,這湖底困的相柳還是體形甚小的,否則光是噴出的水澤便足以淹沒北楚皇宮。


    當然那些傳說也有可能誇大其辭,當不得真。


    顧清離沒想到世間還有此邪物,不由想起替蕭奕修驅除毒性時曾見過的夫諸角,陵魚鱗,那些稀罕之物世上既然能有,那麽相柳的存在也便不足為奇了。


    赫連禦又緩緩道:“剛才朕叫你閉嘴時,它噴出的水澤有幾滴濺進口中,才會中毒。


    朕身上佩的丹藥雖解百毒,卻解不了這種上古神獸之毒,隻能運功逼出。


    ”


    顧清離才知道他為何從頭至尾隻說了兩次話,每次都是斷然冷酷的口吻,還帶著命令之意,因為他每開一次口,都要提防被空氣中的水澤濺入口中,導致中毒更深。


    她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內疚之意來,知道他若不是為了救自己,絕不會以九五之尊冒此大險,忍不住又埋怨了一句:“你也不多帶些侍衛,又不點燈,誰知這水域裏有如此古怪?”


    忽見赫連禦以異樣的眼神看自己,便知大約又說錯了話。


    “相柳愛吃人不說,還喜在夜間出沒,他最厭惡火光,一旦提燈經過,萬一它夜間遊出,見到水麵的火光,再遠都會趕來。


    若帶的人多,生人氣味更重,而且那解百毒的丹藥並不是人人都有,除了皇族直係,隻有這看守詔獄地下水牢的人才佩戴,否則不是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


    顧清離又是一驚,才明白這詔獄宮牆外為何無一人守夜,敢情所有的陷阱都是天然布置下的,比千軍萬馬都更有效。


    “北楚為何要養相柳這種可怕的異獸?”


    赫連禦斂了下眉,隔了片刻才道:“這事說來話長,其實朕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很久以下,這詔獄水下便豢養了這頭相柳,當時朕尚未出生,當詔獄無死刑犯可供它食用時,父皇會用刑部大牢的重刑死囚來投喂它。


    初時朕以為它是養在這裏為了震懾詔獄裏的重犯,防止他們脫逃或有人來救的,後來才知不是這麽迴事。


    ”


    顧清離其實也與他有同樣的想法,以為相柳是用來震懾死囚的,聽他說不是,便更驚訝了。


    “這人工湖底,通往宮外護城河,再遠便匯入北楚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然而相柳卻被拘在這皇宮水泊底下,防它沿護城河逃跑。


    這浩大的工程,初時並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我父皇為了將相柳養在宮內,耗時十年鑿通了地下水道,引入了皇宮。


    ”


    “你父皇將它當寵物養?”


    赫連禦搖頭:“北楚山多水少,這種異獸,隻生在山高水長的澤國,是從南月運來的。


    我父皇並不愛它,甚至跟所有人一樣懼怕它,卻小心翼翼地養著它,將它當作至寶。


    ”


    “你父皇不愛它……卻當它作至寶?”顧清離不能理解。


    赫連禦歎了一聲:“父皇一生,其實還有許多未解之謎,朕哪能全部得知?就如他臨終時,念念不忘的卻不是江山,而是……”他沒有說出口,隻是想到了那枝帝王翠鳳釵。


    赫連元辰不算風流,後宮嬪妃不多,最寵愛的無非是他生母虞貴妃和左貴妃,但他直到後來才得知,赫連元辰心心念念惦記的,隻是一個與她們長得非常相似的女子,據太皇太後所言,那女子已經死了。


    除此之外,他隻記得幼年時聽赫連元辰提過一次,那枝帝王翠鳳釵,出自南月最出色的工匠之手。


    顧清離見赫連禦恢複得差不多,便想扶他起身,又見他的衣衫散落在旁,才意識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這般模樣實在有些不妥,便背轉身道:“你快把衣服穿好。


    ”


    赫連禦抓著她丟過來的上衣,也是一怔,才想起來尷尬。


    窸窣一陣,他終於穿好衣服,顧清離迴身扶他下地道,兩人一直沉默不語,再也沒有別的交流,反倒是一股尷尬而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


    從認識赫連禦起,顧清離對他就談不上心喜,後來出了那些事,哪怕他令自己複生,終究又將自己軟禁,她心中一直是厭惡和煩擾多於好感,但有了今夜,她莫名地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生出了一些變化,說不上是曖昧,也不是悸動,倒是多了一分悵然。


    地道的階梯不算很長,大約隻下了兩層樓功夫便到了底下,幽暗的燈光在兩壁亮起,眼前一條通長的甬道,這才是真正的詔獄。


    入口處終於有間石室,裏麵僅有四人值守,見了赫連禦恭聲行禮,單從眼中外泄的精光便看出他們身手不凡,高於藏海宮外看守她的那些大內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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