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元湄心裏有些惱,卻沒有發作:“好,我下次再來向你請教,自會避嫌。


    ”


    見赫連神通神情冷淡,她心裏堵得厲害,側目看他,忽然道:“前幾日我在禦園中見到一人,你猜猜是誰?”


    “這宮中之人,莫不是公主相熟,可我離了北楚十八年,哪還認識這宮中之人?”


    赫連元湄心中冷笑,口中卻似無意:“我見到了當年伺候虞貴妃的那小宮女,好像叫什麽……靜楠的?”


    赫連神通刷地迴身看她,向來清心寡欲的臉上也有了波動,眼神中分明閃爍著不信:“大長公主不要再隨意開玩笑,已死之人哪能複活?”


    赫連元湄的神情漸漸冰冷:“是啊,我也不信,當年她雖是個卑微宮女,也算是清秀可人,如今再見,蒼白似鬼,枯瘦如柴,腿腳還有問題,差點不敢相認。


    ”


    “你……”赫連神通似乎在克製自己,終究隻問了句:“大長公主看錯人了吧?我入宮這許久,從未見過一個貌似靜楠的人。


    ”


    “國師倒是有心,竟然還記得二十年前死去的一個小宮女。


    ”赫連元湄長身而起,卻再也沒有跟他說什麽,隻帶著一臉冷漠離去。


    靜楠……赫連神通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越發地心慌神亂起來。


    “等等,大長公主……她在哪?”


    赫連元湄理應聽見了他的問話,卻充耳不聞,繼續轉過樓梯拾級往下。


    赫連神通呆立在那裏,忽然又想起近日來赫連禦讓他盡量別去藏海宮,他以為是猜忌自己幫顧清離逃走,原來是……他心中了然。


    靜夜裏,藏海宮的琉璃瓦簷上有人潛伏而行。


    侍衛們感覺有異時,抬眼看去,卻又什麽也沒發現,隻有清風掠過耳際。


    寢殿的窗紙上,映著兩道窈窕的剪影,時而交錯時而分開,似乎在一起聊著什麽,看不真切。


    殿簷下倒掛一道黑影,瞬間卷入滴水簷下隱藏起來,沒入黑暗。


    唯有一雙熠熠雙眸看著窗紙,盯著其中一道過於消瘦的身影。


    “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吧?”顧清離的聲音。


    “我沒事。


    ”略帶艱澀的聲音,似乎有點僵硬,不是記憶中清軟嬌柔的少女音。


    “知道是誰想害你嗎?”


    “不知道。


    ”生硬的迴答,似乎是刻意在拒絕。


    “靜楠!”


    殿內兩道身影疊在一處,似乎在耳語什麽。


    滴水簷下的黑影惆悵而靜默地看著,直到殿內熄了燈,兩人似乎入睡,他才從潛身的黑暗中翻上宮殿簷頂,悄無聲息地離去。


    過了一陣,殿門打開,顧清離走了出來,朝窗外的滴水簷下看了看,又看向黑暗之中的天幕,輕輕歎了口氣。


    一股白茅與沉香的香氣在夜空中飄散開來。


    晟安宮中,幾名秀女次第排坐開,有彈琴鼓瑟的,有翩翩而舞的,各盡其才,滿殿絲樂弦舞,看起來一派的歌舞升平。


    赫連禦位於上座,神情冷漠,仿佛不是在欣賞這場綺靡盛宴,而是遊離於樂舞之外,在俯瞰這場紅塵繁華的可笑夢境。


    “太皇太後駕到!”


    赫連禦即刻起身相迎。


    今日是他登基之後第一個千秋,但國喪未滿一年,卻不宜操辦,便隻在殿內簡單宴請一下,除太皇太後外,能被邀到場的也不過幾名皇叔、赫連禦唯一的兄弟威王赫連欽、幾名出嫁的大長公主、長公主及駙馬,還有未嫁的赫連灩。


    皇親們團團坐了不過兩三席,男女眷分開,見了赫連元湄扶太皇太後進來,齊起身下拜。


    太皇太後乍抬眼,看見新入選的秀女們及已有封號的幾位容華,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來,一臉慈愛笑意。


    赫連禦上前扶著她上座,道:“皇祖母請上座。


    ”


    太皇太後落座後,見他身邊仍留著空位,不禁心生疑惑:“這是留給……”


    仿佛為了解惑,外頭通傳:國師到,便見赫連神通一身素葛長袍,星冠高束,翩然走進來。


    太皇太後呆了一下,她其實是知道赫連神通重迴靜廬,又封國師的,隻是她並非一心向道之人,倒也沒去留意此事,乍見他的模樣,倒是生出感概來:“怎麽一別十餘年,國師倒是兩鬢微霜了,比哀家這個老人家還顯得滄桑?”


    赫連神通先是下拜請安,向赫連禦祝了壽,然後笑:“世人哪得不老?”


    “嗬嗬,別人可以老,你卻是道行高深,半通仙途,該駐顏有術才是啊!”


    “太皇太後說笑,方外之人更不該注重容顏皮相,還駐什麽顏?”


    “倒也有理。


    ”太皇太後慈祥地笑著,招他過去坐下,“十八年前你無端離去,元辰也沒說出個道理來,還以為你與他有意見相左。


    ”


    “自然不是,隻是突然想要雲遊四方,對先皇的承諾又已了,不想留在宮中為繁華所困罷了。


    ”


    閑聊間,點心涼菜早流水般呈上來,赫連禦卻還不時朝殿門口張望,似乎心神不屬,還在等誰。


    連太皇太後都察覺了他的異樣,問:“禦兒,你在看什麽?”


    殿外有太監匆匆進來,朝赫連禦附耳說了一句,見他向來森冷的眼神更深邃了,顯得十分不悅,想了想卻道:“朕親自去請她。


    ”


    “禦兒,你到底要請誰?”


    赫連禦看了太皇太後一眼,低聲道:“一位貴客,朕去去便來。


    ”


    太皇太後皺起眉,看著他匆匆離座而去,方問赫連元湄:“不是要去請你說的那位顧小姐吧?”


    “多半是。


    ”赫連元湄掩唇低笑。


    堂堂北楚皇帝,千秋令節竟然拋下滿殿皇親去迎一個身份來曆不明的女子,還是個有夫之婦,傳出去怕不成了北楚國恥。


    假公主赫連灩卻也起了身,迴太皇太後道:“那位顧小姐曾救過我的性命,皇兄才待她如上賓,皇祖母不要多想。


    ”


    太皇太後詫異地挑了挑眉,又看看赫連元湄,她顯然也不清楚這迴事,有些疑惑地看赫連灩。


    過了好一陣,殿內竊竊低語聲終於忍不住響起來,個個都朝殿門外觀望,不知來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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