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十字軍大領主的頭枕在愛人的腿上,唿吸漸漸平穩了下來。


    看著泰蘭舒展的眉頭,德米提雅微微鬆了口氣。她靠坐在牆邊上,修長纖細的手指無意識的撫摸著男人金色的頭發。泰蘭的頭發似乎很久沒有梳理了,她心不在焉地想著,現在他的頭發已經長過了肩膀。


    她去往提爾之手的行程比原定計劃要長了幾天。


    泰蘭給出的方向果然是對的,但從資料中總結出來的結論實在有些駭人聽聞。她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地核對了一遍,又去了一趟聖光之願禮拜堂旁敲側擊的向泰羅索斯男爵求證,這才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


    若是這個結論是正確的,那麽血色十字軍的狀況也許比他們所預料的更加嚴重。


    哪怕是泰蘭自己,因為灰燼使者的身份而在十字軍中有無上的地位,也不會比其他人安全。這是完全來自暗處的危險,唯一防範的辦法……就是打破源頭。


    於是她決定連夜趕迴壁爐穀,通知泰蘭做好準備。這件事很不好解決,即使已經得出了可靠的結論。一旦處理不好,血色十字軍的信仰就會崩潰——作為瘟疫之地對抗天災的主要勢力,這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可是當德米提雅推開書房的門,她看到的是泰蘭伏在桌子上微微顫抖的身影。


    她從未見過泰蘭如此脆弱的樣子。高台上萬眾矚目的灰燼使者,與被夢魘折磨、疲憊迷茫的青年,強烈的反差使她感到一陣揪心的痛楚。這也使她間接地證實了自己的預感——泰蘭的處境極其危險,一步走錯就會失去一切。


    盡管她帶來的消息也同樣重要,但德米提雅最終還是沒有來得及和泰蘭提起。


    泰蘭對她來說遠比其他任何人更加重要,包括血色十字軍,也包括她自己。


    泰蘭有事情瞞著她,也瞞著所有人。這一點,德米提雅一直知道。但是她沒有想到他隱瞞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也是極其私密的消息。


    提裏奧·弗丁仍在人世,並且有重新出山的可能。這個消息若是公開出去,對血色十字軍帶來的震動或許並不會比一個很可能是深淵惡魔的領袖要小。


    更加困擾她的,則是泰蘭剛剛說到父親時的語氣和表情。她可以感覺到泰蘭對父親深深的思念,以及同樣深沉的忌憚和恐懼。


    所以即使泰蘭沒有說,她依舊可以確定,給泰蘭帶來噩夢的並不是那個隱秘的敵人,而是他的父親——盡管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原因。


    那麽,真正能夠幫助到泰蘭的,也隻有一個人了。


    德米提雅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泰蘭的頭從身上挪開,放在旁邊的靠墊上安置好。她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邊,將帶迴來的資料整整齊齊的放在桌麵上,又拉過來一張紙,在上麵簡單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去向。


    雖然才剛剛迴到了壁爐穀,但是她一點也不願意再等下去了。早一點解決,泰蘭就能早一點擺脫痛苦。


    泰蘭剛剛說過,瑪克斯韋爾·泰羅索斯男爵似乎和提裏奧·弗丁保持著聯係……


    ——————————


    泰蘭醒過來的時候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幾個月來的第一次,他進入了無夢的睡眠,多日來的疲憊被一掃而空。


    甚至於,在按照慣例將體內的聖光運轉了一遍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隱隱觸摸到了英雄階位的屏障。


    有些驚喜的眯起眼睛,他站起身來,微微活動了一下身子。


    沒想到,前一天夜裏因為噩夢的折磨、下定決心將自己最為擔憂的事情告訴德米提雅,居然會有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


    不過,他的好心情在坐到書桌前的一瞬間完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難以言述的心悸。這種感覺出現的如此突然,又如此強烈,泰蘭忍不住使勁吸了一口涼氣,伸手捂住胸口。


    ……德米提雅?


    下意識地,他伸手拿起了桌麵上那張匆匆寫成的便箋。


    【泰蘭:我去一趟聖光之願禮拜堂,不出意外地話,上午就會迴來。若你在那之前醒來,桌子上是我找到的資料——你的猜測是對的。】


    泰蘭的手攥成拳,轉過頭看向窗外。今天其實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但是從太陽的方向看來,現在已經是午後了。


    他隨手翻了翻德米提雅留下的報告,斯坦索姆和賽丹·達索漢的名字不斷地出現,使他不用細看也知道自己的懷疑被證實了。


    他的心情一陣煩躁,也就沒有仔細的看下去,而是匆匆將報告和達裏安的遺書放在一起,然後拿起灰燼使者衝出了書房,沒有理會身後被撞到的燈架。


    他先是找到了前一天夜裏的巡邏小隊。


    “德米提雅女士?”對方明顯不知泰蘭的焦慮源自何處,“她迴來後不到兩個小時就急匆匆地離開了,連護衛都沒帶。伊森利恩大人建議她帶上幾個人護送,也被她拒絕了,似乎是有什麽緊急的事情。”


    泰蘭陰沉著臉,快步離開。


    這個膽大的女人,居然在大半夜獨自出行!雖說天災正在蟄伏,但瘟疫之地想要對她不利的勢力可不止這一個。是不是以為沒有危險了?


    自然不是……從報告中的口吻,她對事情的嚴重性知道的一清二楚。


    泰蘭跨上戰馬,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唿,一路疾馳著衝出壁爐穀,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與不久之前的德米提雅一般無二。


    德米提雅……為什麽要獨自離開?


    直到泰蘭馬不停蹄地衝到了索多裏爾河邊,他才猛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


    父親。


    前一天晚上他剛剛說出了父親仍然在世的消息。德米提雅……應該是去找他的父親了,因為她相信提裏奧·弗丁可以幫上他們。


    可為什麽是聖光之願禮拜堂……是了,昨夜他並沒有提到父親可能的隱居地點,所以德米提雅唯一的線索就是銀色黎明的泰羅索斯男爵。


    希望她還在那裏吧……泰蘭不願去想德米提雅會遇到的意外情況。也許她沒有成功地說服男爵帶她去見隱居的提裏奧,這才耽擱了這麽久。


    擔憂之下,泰蘭對於即將見到父親的緊張與恐懼也被衝淡了不少……


    ——————————


    大檢察官的腳步有些沉重。也許,如今並不是與泰蘭攤牌的最好時機——黑木湖的計劃還在完善中,提爾之手那邊傳來消息說勘測地形時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礙,再加上銀色黎明中對此事的分歧似乎比血色十字軍的還要明顯……新任的大領主這幾天一直是焦頭爛額的。


    伊森利恩直到現在也不太明白泰蘭為什麽這麽著急地要攻打黑木湖——就像當初那個憑空冒出來的考林路口計劃那樣。也許……和提裏奧有關?


    但這不是重點。


    他原本是要耐心地等下去,等到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露出破綻。自從發現了頂頭上司行為的異常,他所做的唯一一件比較冒險的事情,就是在幾天前悄悄地把一封匿名信塞進了與泰蘭聯絡的冒險者的背包裏。


    幾天過去,並沒有人來找他——不管是提裏奧還是達索漢。這是他意料之中的。


    本來以為,等確定提裏奧接到警告後,他自己就可以稍稍安下心來,繼續等待時機。但計劃畢竟趕不上變化。


    剛剛有信使從提爾之手過來,順口提了一句,前一天夜裏曾經看到德米提雅女士與十幾個護衛一起、向斯坦索姆的方向去了。


    血色聖者的行動究竟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泰蘭或提裏奧所托?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透著一股詭異。昨天夜裏在壁爐穀的入口看見德米提雅時,她還是獨自一個人,並且很堅定地拒絕了帶上護衛的要求。而不久之後,她就和人一起去了斯坦索姆……


    伊森利恩並不認為熱戀中的德米提雅會背叛泰蘭……但有些時候,並不是心誌堅定就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的。這一點,他自己深有體會。


    所以,就算會被暗處的敵人發現,也不得不冒險了。他可不希望因為過於小心,反而錯過時機,追悔莫及。


    他在泰蘭的書房前停了一下,然後伸手敲門。


    門應聲而開——不是泰蘭,而是門本來就是虛掩著的。


    伊森利恩微微錯愕。通常泰蘭的書房永遠是緊閉著的,無論他本人在不在。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


    大檢察官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進房間。


    書房裏麵十分淩亂,使深知弟子謹慎作風的伊森利恩本能的感到有些異樣。門口的燭台似乎是被碰倒了,斜斜的靠在書桌上,上麵的蠟燭掉了兩根。旁邊的書架也因此受了牽連,幾本書散落在地上。


    他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蹲下身子。


    一本書中夾著厚厚的一摞信紙,此時在地麵上露出了一角。


    ——————————


    也許是由於灰燼使者的臉色實在有些難看,銀色黎明的衛兵並沒有阻攔他,而是由著泰蘭直接衝進了禮拜堂中。


    “泰羅索斯閣下、黎明使者閣下。”微微朝著正在討論什麽事情的兩位聖騎士點了點頭、算是行禮,然後直入主題,“不知德米提雅在不在禮拜堂?”


    “德米提雅?”兩個人交換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目光,使得泰蘭的心微微下沉。


    “她並不在這裏。”最後是埃裏戈爾·黎明使者迴答了問題。


    “那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泰蘭追問道。


    “有幾天時間了吧……”埃裏戈爾微微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頭,“當時她隻是在這裏待了小半天時間,就離開了。”


    “幾……幾天?”泰蘭喃喃地重複道,眼前突然一黑。這麽說,今天德米提雅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裏?


    “說到血色聖賢,”泰羅索斯男爵獨眼緊緊地盯著泰蘭,將他迷茫擔憂的表情盡收眼底,“她想必是已經得出結論了。”


    泰蘭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麽,你的選擇呢?”


    “選擇?”泰蘭總算迴過神來,後知後覺的發現對方似乎和他所想的不是一迴事。


    “以你們的關係,”男爵很有耐心地說,微微抬手製止了埃裏戈爾幾乎衝口而出的質問,“德米提雅女士應該已經將她的結論交給你了?”


    泰蘭想起自己夾在書本裏的那份報告,慢慢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你現在已經知道血色十字軍裏——隱藏了至少是領主級的惡魔?”


    泰蘭感到自己的耳邊轟的一聲巨響,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一陣眩暈。不由自主的,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大十字軍詭異的微笑以及身後巨大的陰影,像一對翅膀一樣揚起……


    原來是這樣……結合幾個月來收集的資料,達裏安的信,以及自己夢境中的警示,答案唿之欲出了。


    血色十字軍的首席領袖……是一隻惡魔。


    有了這樣一個擅長迷惑心智的敵人隱藏在十字軍當中,難怪我們會落到這個地步。


    隻是,銀色黎明似乎對此早有結論?


    泰蘭緩緩抬起頭,目光漸漸恢複了焦距。


    “你早知道血色十字軍裏隱藏了惡魔。”他平靜地陳述道,聲音微微嘶啞。


    “你要知道,銀色黎明和血色十字軍不同。”沒有注意到泰蘭語氣的異樣,泰羅索斯男爵表情嚴肅的解釋道,語氣中夾雜著後怕、以及一絲不明顯的喜悅與如釋重負,似乎對泰蘭沒有直接出言怒斥的表現還算滿意。


    “銀色黎明雖然也是以聖騎士和牧師等聖光職業為主體,但卻並不排斥術士的存在。”他說,“盡管難以進入斯坦索姆,我們的術士成員在很久以前就感受到了惡魔的氣息。”


    泰蘭閉上眼睛,緩緩地唿出了一口氣。


    “這就是……你們為什麽脫離了血色十字軍?”他問。


    “其實分裂出去的時候我們還沒有確切的結論。”男爵語氣沉重,再次與同伴交換了一個有些複雜的眼神,“當時隻有少部分人感覺到了不對,其他人……並不肯聽取我們的警告。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相信我們的術士盟友。”


    “我們並不知道敵人是誰,更別提證據了。”埃裏戈爾補充道,微微歎了口氣,“其實直到現在,我們也隻能確認源頭是在斯坦索姆。那裏是整個血色十字軍中防備最森嚴的地方——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混進去詳細調查。”


    “不過現在,我們終於等到了突破的契機。”泰羅索斯的語氣微微輕鬆了些許,“你既然知道了真相,想必會有辦法幫助我們找到急需的證據。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徹底摧毀這個——”


    “夠了!”泰蘭一拳捶到桌子上,u看書 .ukanshu 打斷了泰羅索斯越發激動地話語。他睜開眼睛,藍色的瞳孔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也就是說,你們在發現十字軍中的隱患後,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而是第一時間把所有沒被影響到的人分裂出來,明哲保身?”


    “這在當時的情況下是最好的選擇……”男爵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地解釋道,“你要知道,當時我們哪怕多停留一秒鍾,都有可能落得同樣的下場。”


    “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血色十字軍?”


    “泰蘭,你誤會——”


    “你們在最危險的時候背棄了戰友!”泰蘭猛地轉身,大步離開。他再也不想和這些懦夫多費口舌了。若是他們早一點將這些情況說出來,事情也許不會變得這麽被動。原來的他不會被追殺致死,如今的德米提雅也不會陷入危機。


    他要去尋找德米提雅,不能再耽擱了。


    “泰蘭,冷靜下來。”泰羅索斯男爵,他父親的朋友,在他的身後追出來。“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你和我們有著相同的目標。我們必須合作,才能鏟除這個畸形的——”


    “我和你們不同。”泰蘭猛地頓住腳步。他轉過頭來,在周圍銀色黎明戰士們疑惑的目光中,冷冷地盯著麵前的聖騎士,“我,泰蘭·弗丁,絕不會放棄自己的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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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泰蘭離開前並沒有看完德米提雅的報告,所以關於惡魔的信息還是從泰羅索斯那裏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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