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宣德帝的車駕由京師出發,少師、吏部尚書蹇義,少保兼太子少傅、戶部尚書夏原吉,少傅、工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楊榮,行在禮部尚書胡瀠,兵部侍郎王驥,刑部侍郎施禮,工部尚書吳中,右僉都禦史淩宴如,太常寺卿兼翰林學士楊溥,太常寺卿姚友直,大理寺少卿王文貴等人扈從,英國公張輔、陽武候薛祿等分將各自領兵。


    經薊州(今天津薊縣)至喜峰口(今河北寬城南)外,遇到兀良哈率一萬人侵擾邊境,宣德帝遂命西寧候宋瑛、武定候郭玹、半城候李賢、都督冀傑屯兵遵化(今屬河北),而自己率領三千精銳騎兵,每人兩匹馬,帶十天口糧,前去迎敵,文臣隻有楊榮跟從。


    宣德三年九月初六傍晚,宣德帝所率的精銳騎兵抵達寬河(今喀喇沁左翼南),與敵人相遇。


    雖然才九月,但朔北的寒風如同刀子一樣紮人,細針密縷一般撞進人的胸腔,仿佛兵甲鐵衣都被穿空而過。


    天邊掛著一鉤檸檬黃的彎月,也如同刀子般,在漆黑的天幕上倒懸而下,月光皎潔,天氣暗和,廣闊的千山萬水都被其籠罩著,穹廬下一條濁黃顏色的大河,裹挾著泥沙,氣勢磅礴,濁浪滔天,混濁的河水不停地拍打著兩岸石,激起如泥漿般的千重浪,仿佛萬匹駿馬在獵獵嘶鳴,聲勢驚人。


    因這翻騰的河水,原野突然顯得安靜了,寂靜中溢出一聲聲錚然的弦響,似馬踏凍土,手撥琵琶。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迴,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初時低迴,漸轉高亢,終於決堤潰岸,席卷一切岑寂,喧騰而起——樅金伐鼓,月魄霜角,旌旗逶,鐃歌列騎吹,羽檄相交馳,驚戈之聲層層疊疊倏忽而至。


    朱瞻基仿佛迴到同永樂帝北征的歲月裏,一腔熱血在胸懷激蕩,蕩起他澎湃的激情,給他潮水般一往無前的決絕。


    立身馬上,張弓搭箭,流星趕月一般射向對方前鋒,不等那人從馬上墜落在地,朱瞻基已經拔刀振臂高唿:“大明勇士今安在?”


    “在!在!在!”轟響出無數迴應,如雷鳴海嘯,山崩地裂,彈擊著敵手的刀與骨,還沒有戰,就聽的人覺得有什麽刺進了骨頭攪動著、翻動著,像是要把胸腔都刺破,頭骨穿透一般!


    朱瞻基狠狠一夾馬腹,在影衛的護衛下,衝入敵陣。


    他長刀霍然一揮,揮灑出一片淩若秋霜的光華。他反手一刀,一個麵目模糊的頭顱橫飛而出,刀身一轉,又重重擊在右邊一人肩側。


    稍有離他近些,壓著他長刀的敵軍,就會被青龍、白虎還有玄武等人的刀劍挑開……雖然敵軍一望無際,烏壓壓擠挨著,這邊被衝得潰散,那邊又合圍過來,朱瞻基卻在人潮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四野人影密密,似無形的網要將他籠住,顯然,敵軍已經發現,這隊騎兵不簡單,為首的是條大魚。


    風聲攪動著馬蹄聲,手中兵刃相交的聲音,在轟響的河水和空曠的原野裏,都越發顯得清晰,清脆,如同帶了迴聲,萬馬奔騰。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此一戰,必將爾等非我族類,懷有異心的覬覦之徒,攆到千裏之外,看爾等敢再來犯我大明一分一毫!”朱瞻基突然勒馬立定,驀然間長刀西指,喝道:“兀良哈,朕今在此,你敢過寬河一步,朕定取你首級。”


    ——他狠狠將刀往下一斬,將對麵人影一剖兩半。以寡敵眾,他一樣要勝券在握,凱旋而歸!


    他所率的,是大明最精銳的騎兵,在他的身後,還有十萬雄師。


    一支長矛橫掃過來,朱瞻基胯下馬吃痛,長嘶一聲,前足跪倒,斜刺裏又一支長矛自馬腹橫穿而出,將和著血的一串馬腸拖曳在地,那馬在翻滾中將他甩下背,朱瞻基杵著刀搖搖晃晃地站直,隻覺四肢沉重,筋骨間密密麻麻的酸痛洶湧襲來。


    眼看馬蹄就要踏上他。


    “皇上——”青龍低唿,斜揮一刀,斬斷一個鋥亮的長矛。


    “皇上——”白虎驚叫,縱劈一刀,掀翻迎麵一個深黑的人影。


    “皇上——”玄武和杜子衡的長刀舞成了一片雪亮刀影,砍斷了靠近朱瞻基的幾隻馬腳,在傷馬倒地之際,玄武還順勢將朱瞻基拉到自己的馬上。


    敵軍後翼疾馳而來,離他們最近的直接揮矛而進。


    因為要護著朱瞻基,玄武不顧刺向自己的長矛,不躲不閃,硬生生的受了一刺,長矛從他的額角斜貼而過,他迴手鬆開馬韁,用兩指夾住長矛,再順手給了對方那張驚恐萬狀的臉一刀。


    他眼前模糊一團,不知是被自己還是對方的血糊住。不知為何,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幼年時師傅教自己劍法的情景,一招一式,宛若昔日師傅粗糙的手掌托住他的胳臂,劍雖沉重,他的手上卻覺輕飄。


    仿佛師傅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為他承擔身上大半重荷。


    他躍身換到另一匹馬上。


    緊跟在後的青龍和白虎立刻將朱瞻基所騎的馬掩住,與前後合縱上來的其他影衛,一道把朱瞻基護了個嚴實。


    這一下,變成玄武迎戰在前。


    因為眼睛被血糊住,他看不見有數支長矛正朝著他的胸口而來——


    “師傅——”


    他身邊的杜子衡拍馬上前,挑落了數支長矛,卻總因寡不敵眾,被一支長矛穿透了他的胸口,一篷鮮血噴濺而出。


    杜子衡這一檔,他們後麵的騎兵已經趕了過來,有些將他倆護住,有些與敵軍交戰在一起。


    彼此間白刃相見,仿佛渾身滾沸著的不是血,是烈酒,烈酒燃燒著血液,燒燎著傷口,鐵騎憑陵,刀刀刺心切骨,易水冰寒,劍劍穿雲裂石,一時間殺的天昏地暗,山川蕭條。


    杜子衡隻覺得那刺進他胸口的長矛,灼熱滾燙,仿佛要燙熟了五髒六腑,把他的胸腔煎澆得酥爛,四肢百骸都挪開位置,他被胸口傳來的甘辣炙得一激靈,往後,卻是更深的混沌,他朝馬下翻落。


    抹了眼睛一把血,勉強能夠視物的玄武已經拉住了他,把他橫在自己的馬上,護在胸前,然後將馬韁交給一個騎兵,低喝:“護他迴營救治。”他自己換乘到騎兵的另一匹馬上,再度上場廝殺。


    敵人即將合圍過來,如同一個包圍圈,要將他們圈在其中。


    這時,白虎也奉朱瞻基之命,再度趕了過來。


    玄武和他對視一眼,都對身後的人叫道:“跟上——”


    兩人各率一隊,如同剪刀,分兩翼夾攻,往敵腹深處剪去。


    玄武揮動鐵劍,向著他對麵的人斬了下去。


    寬直的鐵劍,攜著排山倒海的威勢,重重地砍在了鐵甲之上,裂帛一般輕易地就將對方劈成了兩半。


    見他如此兇悍,敵軍如同河水似的驟然分開,向著兩側奔湧,露出緊護在後的兀良哈,將其暴露出來。


    下一刻,河水再次湧迴,把中間麵露驚恐之色的兀良哈掩住。


    玄武和白虎率同鐵騎,再次揮刀弄劍。


    敵軍再次被撕開了口子。


    他們繼續揮動刀劍,一劍比一劍狠,一刀比一刀急。


    敵軍一次次分開,又一次次複原,但掩著兀良哈的人越來越少,有好些次,玄武的鐵劍幾乎要揮到了他的眼前。


    如同要砍碎亂石驚雲一般,玄武束著的黑發已經散落,發絲隨夜風飄舞,他身上的盔甲,早已被割出了無數道細口,渾身是血。


    但就是這樣一個血人,卻絲毫不給人半分狼狽的感覺,他刺出的每一劍,都是大開大闔,給人以雷霆萬鈞之感。


    而他的神情,平靜、安然,甚至顯得有些木訥。


    他繼續揮動鐵劍。


    ……


    就這樣,玄武和白虎兩翼夾攻,生生將兀良哈還沒有合成圓的包圍圈,剪了個七零八落。


    終於,玄武的劍揮到了且戰且退的兀良哈麵前。


    兀良哈眼瞅著,他身前掩著的侍衛們,如同數片落葉被那柄寬大的鐵劍輕輕挑開,他身前的一個侍衛明明握緊緊握著長矛,手臂卻離開了身體,濺出一片血花,在他眼前飛舞片刻方才落下。


    那柄平且穩的鐵劍卻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挽起一個劍花,而後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起,斬向他的脖頸……他隻聽到原野四周的天地裏,充斥著河水狂肆磅礴的轟鳴,而後,是冷,是寂,是黑。


    再也不能夠醒來的黑。


    看到兀良哈的頭顱被自己斬下,玄武方才力盡而竭,落下馬去。


    這一戰,何其慘烈,對方死傷無數,大明也損兵折將,但終究還是勝了,勝的很威風,令草原上的眾部落每每說起,都提心吊膽、惶惶不安。


    這一戰,宣德帝親射其前鋒,殺死三人,將鐵騎分為兩翼夾攻,大勝,斬其首領,獲軍器馬駝不盡其數。


    九月十五日班師,二十四日,宣德帝迴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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