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揚站在樓下看了一陣,和劉維說:“本宮想上樓看一看,這會兒可方便麽?”


    劉維想自己一身武藝,又帶了這麽多的人,就算是真有什麽林美人的亡魂,也不打緊,就應承著,“應該無妨,臣妾接到消息之後,就讓她們守著這樓,不許人進出,這會兒什麽都沒碰過,皇貴妃去看看,說不準能看出什麽來呢。”


    燕枝就先指了四個膽大些的宮女在前麵掌燈,眾人一道舉步上樓。


    鍾秀閣的兩層樓,下層是帶有耳房、堂屋、繡房等日常起居之處,上麵是五間大大小小裏外相套的房間,分做暖閣、書房、淨房和臥房,彩鶯和另一個值夜的宮女,睡在最外間,竇婕妤睡的是最裏麵的一間,和彩鶯她們睡的那間,隔著暖閣和書房。


    暖閣的西麵,連著淨房。


    “隔這麽遠,夜裏竇婕妤要是喚你們,怎麽聽得見?”


    彩鶯連忙答道:“迴皇貴妃,婕妤的床頭有串銅鈴鐺,夜裏喚人她便扯鈴鐺。值夜的時候,奴婢們睡覺最是警醒,總能聽到。”


    走進竇婕妤的臥房,門半敞著,裏頭點著兩盞蓮花形狀的燈,蓮花瓣均是用弧形銅板雕刻而成,甚是精致,利用花瓣的閉合,可以調節燈光射出的方向,此時蓮花燈的花瓣幾乎都合在一起,從外麵瞧,都看不出裏麵點了燈,隻有些微的一點點燈光照在床邊。


    劉維過去看了看,問道:“怎麽竇婕妤這裏點的不是蠟燭,倒用的是燈油?難道內務局沒有供上來嗎?”


    宮裏頭主子們用的燈,裏麵都是蠟燭,隻有宮人們的住處,才用的是燈油。


    “婕妤娘娘嫌蠟燭的味,所以夜裏都是用的燈油。”


    孫清揚聞了聞,笑道:“她這燈油,比蠟燭可要好的多。這是水油,這種油是用潔淨的桕子整個放入飯甑裏蒸煮,再倒入臼內用石製的舂搗,幾蒸幾搗之後,使桕子外麵的蠟質層全部脫落,再將裏麵的黑子實,用炭火烘熱的冷滑小石磨磨破,爾後用風力吹掉黑殼,將最裏麵白色的仁碾碎後,上蒸入榨出來的油,清亮無比。這油盛入燈盞中,用一根燈心草就可點到天明,其他的清油都比不上。就是宮裏頭的主子們,也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這樣的燈油,更別說天天夜裏點著。”


    話到最後,她的言語裏已經有了些冷意,“竇婕妤這燈油是哪裏來的?”


    如果不是她在乾清宮裏見朱瞻基用的是這燈油,一時好奇問了問,也會當這燈油和普通的一樣,根本想不到這種帶有清香的水油會貴成那樣,光是那桕子,就得在那十年以上的烏桕樹裏選,再經過那些道工序,幾乎是一兩油一兩金的價錢了。


    不光彩鶯,眾人都聽得瞠目結舌,聽到孫清揚發問,彩鶯和侍候竇婕妤的其他宮人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彩鶯硬著頭皮迴答,“奴婢,奴婢們也不知道,這燈油都是和內務府送來的蠟燭放在一處的,奴婢們一直以為,是娘娘份例裏應該有的。”


    孫清揚看了看她們的神情,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隻和劉維講:“明天得查查這燈油怎麽從內務府到這兒來的。”


    劉維點點頭,她這會也看出來了,這竇婕妤絕不像平日裏外表看上去那麽老實,竟然能用這樣的燈油夜夜點著,就是皇後娘娘,也不是這麽個奢糜法。


    除開床上被衾略有些零亂外,竇婕妤房中的其他物品,倒都是擺放的整整齊齊。


    劉維同孫清揚走到臥房外連著的迴廊上,這迴廊和臥房間用嵌了玻璃的雕花門相隔,夜裏竇婕妤若是起身到迴廊上看月色,直接推門可出,根本不用驚動外間的彩鶯等人。


    鍾秀閣二層屋子的南邊,均有木梯迴廊,木梯外由雕花欄杆圍著,孫清揚用手推了推,甚是結實。


    將手伏在迴廊的雕花欄杆上,抬頭看了看月上中天,劉維笑道,“臣妾在這萬安宮裏住著,竟不知在這鍾秀閣裏看月色如此養目,你看院裏蒼翠起伏,綺綰繡錯,頂上月華如練,頗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意境,難怪夏日裏,竇婕妤會想迴這邊來住著。”


    說完話,卻沒聽見迴應,抬頭一看,孫清揚正背靠在雕花欄杆,大概是正在想竇婕妤當時如何從這上麵倒墜而下的,半邊身子都探出了欄杆。


    劉維一把扯住她,“你不要命啦?這宮裏頭死個婕妤罷了,又不是什麽大事情,你非得自己查看倒也罷了,當自己是捕頭嗎?要這麽比劃。”


    因為一時情急,劉維連尊稱都沒有說。


    孫清揚笑了笑,“沒事,本宮有分寸的,咱們進去吧。”


    “噔——”有一聲輕微的細響。


    孫清揚沒有聽見,抬步準備進房去。


    習過武的劉維耳尖,那聲細響聽得分明,一把扯住她,“別動——”從她腳邊拾起了一顆金珠。


    這金珠她們先前到廊上查看時並沒發現,想是之前卡在了雕花欄杆上,劉維這一扯孫清揚過來,不曉得碰到了哪裏,滾了下來。


    進屋拿到燈下細看,卻發現那豆粒大小的金珠竟是鏤空的,上麵用累金絲做成了牡丹纏枝的形狀,手工十分精細。


    彩鶯在一旁看見,驚唿道:“這是林美人的東西,難道真是她迴來索命了嗎?”


    “你又不是林美人跟前的人,如何認得這是林美人的東西?”


    聽了劉維問話,彩鶯牙關打戰,道:“林美人去的那晚,奴婢隨婕妤娘娘曾經去過承禧殿。婕妤娘娘說畢竟和林美人一道進宮,有些情份,要去送她最後一程。當日裏,奴婢見過這金珠。這金珠一共有九顆,是團成一朵牡丹花樣式的金簮,在林美人頭上戴著的,那金簮上的珠花,映的林美人那會兒就像睡著了一般,一點也不可怕。當時婕妤娘娘還說,林美人竟然還敢戴著這枝金簮……奴婢不明白原因,還問婕妤娘娘,說那金簮如此精美,想是林美人生前最愛的,怎麽聽娘娘的意思,倒像是不該戴似的?所以奴婢認得。不過婕妤娘娘當時並未迴答奴婢。”


    “可那金簮當日既然戴在林美人的頭上,想必和林美人一道下葬了,如何會在這裏出現?”彩鶯邊說邊驚恐地看向四周,像是有厲鬼在一邊藏著,隨時會出來噬人一般。


    膽子小的一些宮人們本來就魂不附體,這會聽了彩鶯一說,有些直接就哭出聲來。


    雙喜更是邊哭邊道:“前幾日夜裏,奴婢還在園子裏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姐姐在梳頭,奴婢問她,她也不說話,一會兒就不見了,是不是就是林美人啊——”


    聽了雙喜這樣一說,就是沒哭的那些個宮人也在一旁簌簌發抖。


    月靜雖然臉色煞白,猶自強撐道:“胡說,娘娘們都在這裏,你胡說些什麽!”


    燕枝也在那兒訓隨著孫清揚一道過來的宮人們。


    雖是連聲喝斥,但她們的口氣卻也都有些發虛,雖然宮裏頭禁止說這些個神鬼之事,但內心裏的恐懼,卻是禁不了的,眼看亂做一團,燕枝連忙喝令將雙喜那幾個哭出聲的都帶出去。


    孫清揚卻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隻是透過雕花木門凝視廊上,想象當時情景——竇婕妤正準備入睡,看到外麵的月光,一時興起開門至廊前賞月,聽到有動靜,一迴身,發現林美人身著紅衣站在背後,驚恐之下猛然後退,卻忘記自個是在樓上,隻叫了半聲,便從樓上翻墜而下,撞階身亡……


    轟了人下樓後,劉維站在孫清揚身邊嘀咕,“這金珠出來的蹊蹺,難不成,還要開棺去驗明真相?”


    孫清揚淡淡地笑了笑,“若這真是亡魂索命,我們隻需查林美人究竟與竇婕妤有何過節便可知道,畢竟,按剛才彩鶯所說,竇婕妤是踩著林美人上位的,咱們宮裏頭,和竇婕妤情形相仿的,還有這樣的一位——”


    劉維眼睛一亮,“皇貴妃說的是花婕妤?”


    “不錯,要是亡魂索命,林美人恨花婕妤應該更多吧,再細論起來,最恨的該是本宮,她那首亡命詞上不是說了嘛‘杯中見血封喉,怎比人心狠毒?’隻怕本宮在別人的眼裏,就是第一等狠毒之人,害的林美人滑胎,還被皇上厭憎,要是她迴來索命的話,就算不是頭一個衝本宮下手,也總會找到本宮這裏來的。”


    劉維摩拳擦掌,“那咱們就給她來一個守株待兔,甕中捉鱉。”


    孫清揚笑起來,“沒想到,你也是個不信鬼神的。”


    “信,怎麽不信。”劉維笑的如同小狐狸一般,“不過,臣妾更信,再厲害的惡鬼,也鬥不過人,要不,就不該是她去當鬼了。”


    孫清揚點了點頭,“沒錯,母親曾經說過,這世間的鬼神,多半都是人裝出來為了行事方便的,就算真的有鬼神,心存正氣,也不用怕舉頭三尺的神明。借林美人亡魂生事,若是本宮當日確實害過她,倒真要被嚇破膽了,隻可惜,本宮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整這麽一出,本宮倒真想看看,鬼魂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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