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揚接掌宮務不久,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那夜,一燈如豆,孫清揚手裏的書漸漸都看不清字樣,她抬起頭,見丹枝用金簪挑了挑燈花,燈光明亮了許多,方才繼續低下頭去。


    燕枝和兩個小宮女已經整理好床鋪,出來見孫清揚還在看書,忙用了手掩著她的書道:“皇貴妃娘娘,這夜已經深了,您就別看了,再看下去明個又得喊眼睛疼。”


    燕枝是莊靜姑姑在桂枝出事後,和蘇嬤嬤一道,在宮女裏挑給孫清揚的,另還有一個叫巧枝。


    新挑上來的這兩個大宮女都是穩重中帶著伶俐,尤其燕枝,服侍孫清揚十分盡心不說,還不像其他的宮女那般隻是做好自己差事,她做事比較有眼力,短短時間各項事情都上了手。


    書被燕枝掩了,孫清揚索性放下,笑道:“有你和丹枝兩個,盯著本宮,就是想多看一會也不成。”


    一旁的丹枝笑了,“姑姑把這差事交給奴婢們,奴婢們當然要盡心盡力。”


    燕枝帶著人正準備侍候孫清揚洗漱休息,忽聽外頭一陣亂,值夜的宮女奔到門前,高聲道:“皇貴妃娘娘,萬安宮裏出人命了!竇婕妤墜樓了!”


    萬安宮的主位是淑妃劉維,花美人和竇美人去年裏雖然封了婕妤,皇上卻並沒有讓她們獨居一宮,竇婕妤仍然住在萬安宮裏,隻不過從鍾秀閣遷至了宜蘭殿。


    孫清揚率了眾人趕到萬安宮裏,劉維已經吩咐人叫了宮裏專門負責這種事情的內侍過來驗過屍首。


    盡管有劉維身邊的月靜姑姑把持著,喝斥指揮眾人,萬安宮裏尚不至於因竇婕妤之死慌做一團,但眾人眼裏俱是恐色。


    鍾秀閣在宜蘭殿西北角的後院裏,有一個小小的兩層樓閣,竇婕妤今夜正是從樓上墜下身亡。


    不顧眾人勸阻,孫清揚執意要到鍾秀閣去看看。


    到了鍾秀閣,隻見樓下寬寬的數層台階,鋪著上好的青石板,石板上猶有血跡。


    劉維因為是將門虎女,膽子比較大,之前內侍過來驗屍時,她跟著來看過,見孫清揚在仔細查看鍾秀閣四周情形,就和她講,“竇婕妤摔下時,頭撞在石板之上,當場血濺三尺。我們趕到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冷了,但臉上的驚恐之色一望而知,那血濺的滿臉都是,身穿的白色中衣上也全都是血。”


    “白色中衣?那她當時應該是準備要入睡了,好端端地,為何會跑到鍾秀閣來?”


    劉維說:“臣妾聽宜蘭殿的宮女們說,這幾日不知為何,竇婕妤都是在鍾秀閣歇息的。”


    鍾秀閣原是竇婕妤還是美人時的居處,自她當上婕妤,這裏並沒有再住進其他妃嬪,一直空置著,不過時時有人清掃倒也整潔幹淨,竇婕妤要到這兒住上幾日,顯然大家都隻當她是懷舊。


    “誰最先發現竇婕妤的?”


    聽了皇貴妃問起,月靜已經讓人把發現竇婕妤屍首的小宮女雙喜帶了上來。


    雙喜是負責鍾秀閣灑掃的粗使宮女,年紀不過隻有十四五歲,被這一夜的事情早嚇得語無倫次,隻會啼哭。


    月靜安撫了她好一會,她方才能夠說出話來。


    原來白日裏,雙喜因為做事時打了瞌睡,被院裏的嬤嬤嫌棄,說她做事偷懶罰她不許吃晚飯,另一個宮女可憐她,給留了一碗飯在耳房裏放著。她就等嬤嬤睡下後,悄悄去耳房吃了飯出來,誰知剛走出樓,就見石階上躺著竇婕妤,因為月光明亮,她看到竇婕妤滿身滿臉都是血,自是驚聲尖叫。


    她這一大叫,就把鍾秀閣的人都驚動起來,負責鍾秀閣的嬤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稟了劉維。劉維一麵叫人去傳管這些事的內侍來驗屍,一麵派了人去長寧宮稟知孫清揚。


    孫清揚聽完,問那驗過屍首的內侍,“之前你看的是個什麽情況,一一迴稟本宮。”


    內侍施禮答道:“迴皇貴妃娘娘,奴才驗過竇婕妤的屍身,左額與太陽穴處跌碎的部分,恰好與台階的棱角相合,身上多處骨折,應為倒墜而下,確係摔死。隻是奴才來的時候,這跟前踩得一片狼藉,有許多腳印,奴才辨不出那些痕跡究竟是誰留下。”


    孫清揚抬頭望去,隻見鍾秀閣樓上迴廊欄杆完好,雖不算太高,卻並無損毀之處,不知竇婕妤怎麽會翻了下來。這樣的高度,若是墜下樓的時候,竇婕妤不是碰巧摔到了石階上,未必會斃命。


    劉維有些抱歉地笑笑,“雙喜發現屍首,聽到她尖叫,鍾秀閣的人都跑了過來,慌亂之中,自是將這兒踩的一塌糊塗,看不出原樣了。”


    孫清揚略一思忖,問道:“這竇美人平日裏在你的宮裏住著,依你所見,若不是她自個尋死,誰會對她下此毒手?”


    劉維搖了搖頭,“臣妾不知,竇婕妤雖然住在臣妾這萬安宮裏,但平日裏除了請安的時候,臣妾很少和她照麵。她白日裏,也多是去母後的慈寧宮幫著抄經,不太愛說話,臣妾一時間,還真想不起誰會對她下此毒手。要說來往多些,就是和她們一道進宮的花婕妤、香美人了。”


    聽了劉維這話,一直立在旁邊,臉上猶有淚痕的彩鶯,脫口而出,“一定和香美人有關,她妒忌我家婕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不準就是她設計將婕妤推下樓,或是氣得跳樓自盡的,皇貴妃娘娘,您一定要為我家婕妤討迴公道啊。”


    彩鶯是竇婕妤的隨身大宮女。


    因為事起突然,鍾秀閣裏的人,都是衣衫不整,彩鶯更是隻穿一件中衣,外裙顯見也是匆匆係上的。


    孫清揚瞅了瞅她,問道:“你那裙子,好像不是宮女應該穿的吧?是你家婕妤的舊衣,賞了你的?”


    眾人這才注意到彩鶯的裙上繡著淡紫色的纏枝海棠,葡萄青的底,一動就隱隱有細密銀光,這樣的料子,斷不是她一個宮女能有的。


    彩鶯赤紅了臉,諾諾答道:“是,這是婕妤娘娘前幾日賞奴婢的,奴婢白日裏也不敢穿,就晚上迴到奴婢房間裏時,才穿一穿,方才起的急,抓了一條就係上,沒注意穿的是這條,還請皇貴妃娘娘恕罪。”


    孫清揚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問她道:“你剛才說竇婕妤之死可能是香美人做的,怎麽講?今個夜裏香美人到這院裏來了嗎?”


    彩鶯搖了搖頭,“沒有——香美人今個沒有來過。”


    劉維不耐煩地說:“既然香美人沒有來過,她如何能將竇婕妤推下樓?”


    彩鶯哭了起來,“我家婕妤這些日子身子日漸瘦弱,有一天香美人來,奴婢偷聽到她和婕妤說,說婕妤是被林美人的亡魂嚇著了,說竇婕妤是踩著林美人上的位,說她逼死林美人,早晚會遭報應,如今出了這事,不是她還有誰?”


    孫清揚聽得怔了一怔,林美人當日不是自盡嘛,怎麽扯上了竇婕妤,就問道:“方才你說林美人的亡魂,究竟是怎麽迴事?”


    劉維也一頭霧水,喝斥彩鶯道:“萬安宮裏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本宮竟是全然不知,你快點講,到底是怎麽迴事?”


    彩鶯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林美人當日服毒自盡,死時身著大紅衣裳。


    因為紅為生魂之色,女人穿紅衣自盡,會被黑白無常誤認為是活人,不禁其魂魄在陽間出入,有仇有冤的人,在活著的時候,不能夠報仇,往往就會選這樣的方式赴死,重新迴到陽間償願。


    長春宮承禧殿裏的宮人,就曾在林美人頭七的時候,見過她身穿紅衣,端坐在鏡前梳頭。


    因為事情太過驚駭,加之宮中禁傳魑魅魍魎之事,所以那宮人也隻是和相熟的人私下說說,並沒有稟知主子們知道。


    誰知前些日子,又有人夜裏在鍾秀閣看見了林美人的亡魂。而後,竇婕妤日漸瘦弱,這幾日甚至跑到了鍾秀閣來住,還叫人拿紙錢香燭去祭,請了觀音像來房裏……後來,彩鶯就聽到香美人說的那席話。


    “本來,奴婢也沒把婕妤娘娘搬到鍾秀閣來住的事情和林美人之事聯係起來,先奴婢還以為那些個紙錢香燭,是婕妤娘娘燒給她家人的,聽了香美人的話才留了心。皇貴妃娘娘,林美人的亡魂若不是香美人招來的,她如何能夠知道我家婕妤所祭的是林美人?”


    “奴婢後來問過婕妤娘娘,她也不答,隻叫奴婢沐休時,到宮外的寺廟裏幫她許願,說要修一座觀音堂,將林美人的塑像放入堂裏受些香火,幫林美人早些投胎,沒想到奴婢才幫她許完願,這觀音堂尚未建成,婕妤娘娘就已經墜樓身亡。


    孫清揚聽罷問道,“今個夜裏是你在婕妤房裏伺候嗎?”


    彩鶯迴道:“婕妤平日夜裏都是獨居,不讓我們在跟前侍候。”


    孫清揚眉頭皺了皺,“這是為何?”


    宮裏的主子們,入睡都有人在跟前侍候,除開要侍寢的時候,往往值夜的宮女們就會在主子榻下打個地鋪,方便隨時侍候。


    彩鶯道:“婕妤一直就喜獨居,她嫌房中有人夜裏吵得她睡不著,所以奴婢們都是在外麵伺候。”


    這個習慣倒和孫清揚是一樣的,但竇婕妤這些日子不是被林美人“亡魂”嚇得日漸瘦弱嘛,怎麽還敢一個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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