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五抱著胳膊站在院子裏,對身旁的鬼六嘀咕,“我跟你說啊,這家夥,早晚得死在一張嘴上!這兩年,我好幾迴都恨不得能給他嘴巴縫起來!簡直神煩!”


    鬼六看了他一眼,兩年多不見,這家夥倒是沒怎麽變化。


    大約是在藥王穀呆得舒心自在,連氣色都好了許多。娃娃臉上,圓嘟嘟的。


    鬼五見他瞅自己,嘿嘿一笑,問:“你們在龍都日子不好過吧?說說,這一迴,小姐是怎麽又著了道了啊?”


    鬼六歎氣,拉著他到一旁說話。


    門口,蘇錦站在屋子外,遲遲沒有進去。


    當年她其實並未確認花慕青就是她以為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


    可當她說出那樣的話時,花慕青沒有否認


    她就知曉,老天,原來真的有眼啊!


    她的娘娘,真的迴來了!


    本以為是臨死前最後的告別,卻不想,再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沒死。


    兩年多,她熬著蠱毒,忍耐著心裏的煎熬。


    無時無刻地不想迴到花慕青的身邊。


    可直到如今,不過就幾步遠的地方,卻讓她再不敢接近。


    那個貌若洛神,傾國傾城,柔婉中算計滿策,嬌笑裏心機毒辣的女子,真的是當年那個在戰場上,在深宮裏,驕傲得如天之驕女的雲後麽?


    兩年多,她每一天都在想。


    娘娘的心裏是有多恨,多苦啊!才會撇下所有的驕傲,化作惡鬼,隻為複仇而來。


    不曾告訴任何人,她真正的身份,她心裏深厚而無法言說的苦楚。


    每每一想到此,蘇錦都要在夜裏無聲地落淚。


    她的娘娘啊!


    “蘇錦?”


    鬼二走到她身旁,輕喚,“小姐就在裏頭,你是進去瞧一瞧?還是等春荷她們過來?”


    蘇錦迴神,勉力一笑,“春荷她們都還好麽?”


    鬼二無奈,“從大理朝叛亂之後,我們與她們也許久不見。不過待會,她們會帶晟兒殿下過來,你們就能見麵了。”


    蘇錦心頭寬慰些許,點點頭,“我去看看……小姐。”


    “去吧。”


    鬼二點頭,又道,“叫林晟少說兩句,王爺這兩日正壓著火氣,他不小心些,當心被王爺當筏子。”


    蘇錦失笑,點了點頭,走進去。


    正好聽到林蕭在絮絮叨叨,“哎呀,居然是這麽烈性的毒啊?不過奇怪哦,服過解藥了?哎呀,解藥隻解了八成的毒啊?隻有這兩成也是要命的呀!”


    蘇錦皺了皺眉,走過去。


    就見慕容塵的臉色,隨著林蕭的話,一點點地變得更難看。


    偏偏林蕭還一點不察覺地繼續叨叨叨。


    “嘖嘖,這小丫頭居然還用了內力,好啊,簡直找死!兩成的毒激發了一倍,發作起來,可是燒心燒肺,痛不欲生啊!哎,老慕啊,她之前有沒有五感喪失的症狀啊?那就對了!哼哼,這還是輕的,再讓她這麽胡作非為下去,估計能直接成個活死人……”


    “哢嚓!”


    擺在窗戶邊的花瓶,轟然碎裂。


    林蕭的聲音又戛然而止。


    他嘴角抽搐,抬頭,看到慕容塵的眼神時,立馬抿嘴。


    裝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收迴按在花慕青脈搏上的手,說道,“毒勢兇猛,又加上早年幾次傷身,若是想叫她以後身子安穩,這一次,必定要好好地將毒素驅除幹淨,再養上一段時日,才能漸漸轉好。”


    慕容塵握緊的手指鬆開,點頭,“需要如何做?”


    林蕭撇嘴,“驅毒的法子,跟你從前在大理差不多。先準備個池子,加藥物浸泡,每日需泡滿兩個時辰,發汗為止。”


    慕容塵點頭,“好。”


    林蕭愣了愣,又試探地說了句,“另外還有一些內服的藥和補品,都十分難尋,我給你開藥方,你去找來。”


    慕容塵想都沒想就答應,“可以。”


    林蕭一喜,又加了句,“另外還需要給她紮針驅毒,我的金針不好用了,你給我準備一套最好的來。”


    慕容塵照舊點頭。


    林蕭暗樂,馬不停蹄地繼續道,“最好再購置幾塊極品的翡翠玉石金器,送給我做診金,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空氣一瞬安靜。


    蘇錦在那邊恨不能過來給他一巴掌。


    慕容塵轉眸,看了他一眼。


    還暗暗竊喜的林蕭立馬泄氣,“得得,我該著你這位祖宗的。嘖!沒勁!就是一出白力的!哼!”


    不想,慕容塵卻說道,“我的書房裏有幾本藥理孤本,記錄的是扁鵲華佗之術。”


    “嗖!”


    林蕭頓時跑了個沒影。


    蘇錦搖搖頭,轉過臉,慕容塵已經坐在床邊,拉過花慕青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她站在一旁,看著看著,眼眶就發紅了。


    慕容塵當年對雲後的心思,她後來被慕容塵救下後,漸漸地琢磨了出來。


    如今,他又如此珍重花慕青。


    讓她心裏又是酸楚又是疼惜。


    疼惜這二人,如今彼此麵對,心意,卻始終不得徹底相通。


    娘娘,您為何,還不將自己的身世告訴殿下呢?


    可蘇錦也不敢貿然去跟慕容塵揭破此事,隻怕花慕青另外還有別的打算。


    於是上前,溫聲道,“殿下,您去休息一會子吧?讓奴婢照顧小姐?”


    慕容塵卻搖搖頭,“不必,你連日奔波,先收拾好,再過來服侍。”


    蘇錦知道慕容塵並不是會體恤她們勞累的人。


    隻是擔心她體力不支,反而伺候不好花慕青。


    便不再堅持,又看了眼床上那如今瞧不出絲毫當年雲後模樣的少女,垂眸,躬身退下。


    晌午的小院裏,炎熱得愈發沉悶。


    天邊,有陰雲慢慢集結。


    怕是,暴雨將至了。


    ……


    “唿。”


    林蕭拔出最後一根金針,轉過臉,對旁邊拿著帕子的蘇錦嬉皮笑臉,“給擦擦汗。”


    蘇錦白了他一眼,上前,給他擦了擦額角。


    林蕭一臉的滿足,又恥高氣揚故意炫耀地朝慕容塵抬了抬下巴,“把人抱去泡吧。今日第一次泡,怕是不服藥性,先泡一個時辰就行了。”


    見慕容塵將花慕青抱起來,忽然又道,“對了,那藥刺激性有些大,你最好在旁邊看著些。”


    慕容塵眉頭一蹙,看向林蕭。


    林蕭撇嘴,一臉的大公無私,“怎麽啦?那藥是你自己讓人配來的,我可沒故意假公濟私,要報仇的哦!”


    鬼二幾個在旁邊齊齊抽了抽嘴角——還有你這麽不打自招的笨蛋?


    慕容塵邪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林蕭眨眼。


    蘇錦歎氣,上前道,“王爺,那藥雖有刺激,卻對驅毒最好。您若是不放心,明日便讓他換了別的溫和的藥來,如何?”


    林蕭立馬瞪眼,剛要反駁。


    慕容塵已經抱起花慕青,朝後院剛剛僻處的淨房走去。


    鬼五朝林蕭豎了豎大拇指。


    林蕭又撇嘴。


    ……


    偌大的淨房內,一座能容納三四人的浴池,正氤氳地冒著熱氣。


    慕容塵走進去的時候,春荷與蘇錦也跟了進來。


    他看了看懷裏的小家夥,“你們出去。”


    春荷與蘇錦對視一眼,將手裏的換洗衣物等放在一邊,躬身退了下去。


    到了門外,蘇錦還有些擔心,“春荷,王爺與小姐畢竟還沒有……這樣,是否太過越矩了?”


    春荷對花慕青與慕容塵之間早有了肌膚之親的事,早已是知曉的。


    可這事,她也不能告訴他人。


    便搖了搖頭,“無妨,王爺自有分寸。”


    蘇錦心下暗暗歎了口氣,想到花慕青雖然前世嫁過人生過孩子,可如今畢竟還是個小姑娘的身子。


    這麽輕易叫慕容塵瞧去,她總覺得不大妥當。


    可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呢?


    搖搖頭。


    剛走到院子裏。


    就聽外頭一陣喧鬧。


    一個男娃中氣十足地大哭大叫,“你們把我娘親還給我!我要娘親!娘親!嗚嗚嗚,你們把我的娘親帶去哪裏了!我不認識你們,放開我!福子姑姑,嗚嗚嗚……”


    蘇錦眼神一變,搶了幾步,走到院外的小花園邊。


    就見那頭的石子路上,幾個鬼衛圍著被福子抱著的男娃轉悠,一個兩個手裏都拿著玩具,費了大力氣地在逗他。


    可那漂亮的小娃娃卻怎麽也不買賬。


    死死地抱住福子的脖子,哭個不停,還拿手去打靠得最近的鬼三。


    一巴掌拍在那張略顯兇煞的臉上。


    鬼三僵了僵,隨即又立刻堆出笑臉,“小殿下,您瞧,這是布老虎哦!你小的時候最喜歡玩這個了!”


    “我才不喜歡布老虎,我要我娘親,你是壞蛋,你走!你走!”男娃嗓音清亮,一聽就是體魄強壯。


    蘇錦遠遠地看著,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當年,雲後是如何千辛萬苦地生下這個孩子,他出生時,那皺巴巴的小模樣,似乎還浮現在眼前。


    可如今,竟都已經長得這樣大了,又結實又強壯,隻有四歲半,福子卻已經都快抱不動了。


    而且,還長得這麽漂亮,像極了雲後那飛揚驕傲的神態!


    她一下子衝過去,抓住晟兒的手,顫著嗓子道,“晟兒殿下,您可還記得奴婢麽?”


    原本大哭不讓人靠近的晟兒被她抓著手,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竟然不哭了。


    含著淚泡看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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