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鳳令展的這小太監姓鄭名貴,乃是逃荒出身,如今在東宮小廚房裏做粗使太監的活計,今年不過十四,五歲的,還是個半大孩子。鳳令展前幾年剛混進東宮做侍衛時,曾無意幫過他一把,免了他的責罰,後又抱著結善緣的想法,偶爾幫扶他兩把,鄭貴就把鳳令源看做恩人,一直感恩戴德的。


    此迴,鳳令展得罪了太子,被擼了侍衛頭領的官職,還被打了五十大板,如果不是這些年,鳳令展一進沒斷了給太子的‘貢奉’,說不得這一迴兒,他都未必熬得過去呢!!


    畢竟,此次在太子耳邊下舌頭的,可是玉內監,是太子爺麵前最紅的寵兒……


    “唉,大公子,您說說您……好不秧兒的,您去惹玉內監做甚?奴才知道,您瞧不上他‘那樣’上位的人,但架不住人家得太子爺的愛兒啊,他是大太監,你是侍衛首領,這井水不犯河水的,您何苦去得罪他?”鄭貴半跪在地上,一邊收拾鳳令展的藥碗,一邊哀聲歎氣的絮叨著。


    “咳咳,此,此間事,亦不是我之所願,我,我……”我哪裏知道玉昭昭那閹貨犯了哪門子的天殺星,非要跟我做對啊!!鳳令展眉間糾結成一團,臉頰燒的火燙。


    說來,鳳令展今年不過二十多歲,五年前進得東宮,三年內爬到了侍衛首領的位置,雖說沒什麽品級,隻能算是私衛,但好歹混在太子麵前,見天兒得見……


    太子是誰——潛龍在淵,未來的帝王君主,在他身邊兒,哪怕隻是個伺候的下人,說不得很快都能一步登天,更何況他還是多少有點用的侍衛首領,大小也算個人物兒。


    當然,就鳳令展如今這年紀,一般情況下,洛陽內,多少有頭臉的人家都未必能混成他這模樣,亦算是有出息了,至於他為什麽這麽有出息……


    嗬嗬,古語說的好:銀子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銀子是萬萬不能的。


    在東宮混了五年的光景,鳳令展能搭進去十多萬兩——那是白花花的銀子,閃的耀眼,亮的驚人。如今的局勢,就是明宗帝的親生兒子,那嫡嫡親的鳳子龍孫外出就藩,按規矩內務府亦不過是拿出二十七萬兩,幫著置產安家……


    鳳令展單崩一個兒,不過小小侍衛,區區臣子,五年就花出去大半個王府‘安家費’……結果居然還隻是個侍衛首領,想想也是絕望。


    旁的不說,拿這麽個銀子,捐官都能捐到正四品了!!


    還是實職!!


    偏鳳令展隻混了個侍衛首領,就算是東宮的,說出去也不怎麽值錢,尤其,他給太子爺的‘業餘生活’做了這麽多的貢獻,卻還沒混成人家的心腹,得其信任,而是成了個若有似無的錢袋子,且區區——他完全看不上的內寵都能給他下舌頭,讓太子整治他……


    “呸,玉昭昭,沒卵子的東西,就會吹枕頭風,賣屁.股……太子爺早晚有看穿你麵目的一天!”感覺身後一陣陣巨痛,鳳令展呲牙咧嘴的小聲斥罵著。


    都被打成爛肉也似了,鳳令展當然不敢在放肆,就連恨極了罵人,那聲音都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隻不過,動靜在兒,亦瞞不了就在他身邊收拾物件的鄭貴,聽見鳳令展口中那一句‘沒卵子’,鄭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子僵硬了一瞬間,他微微吸了口氣,手中繼續動作起來。


    “大公子,您別生氣了,您這如今這光景,在是生氣都沒用,還是想想該怎麽辦吧!”他手腳麻利的把陰暗潮濕的小抱夏收拾出來,又支起窗子,令陽光透進屋內,寒冽而新鮮的空氣湧進,給一屋子藥味兒的小抱夏帶來了些許清新。


    鄭貴又從塌底下翻出個炭盆兒,拿火石點著了火,將其湊到鳳令展身前,低聲道:“玉內監那邊兒露出了口風,說是太子爺需要二十萬兩,想在效外蓋個行宮……他雖然說的含糊,但那意思還是有的……大公子,您在東宮這麽些年,沒少花銀子,奴才給您算著,少說也有十來萬兩,若在搭進去這二十萬……”


    他頓了頓,有些猶豫著,“大公子,您不如聽奴才一句,離了東宮,外放去吧……”他小心翼翼的建議著。


    鄭貴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按理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但他自幼過的淒苦,五歲上頭就被家人賣進宮裏,挨了那一刀。


    小十年的功夫,他早就是後宮的‘老油子’了,為了活命,為了過的好,拜過多少‘幹爹’,受了多少苦楚,他早就記不清。不是那等天真不知事的孩童,天資亦算是不錯,鄭貴……根本就不是鳳令展想象那種,會因他一點小恩小惠,便呐頭就拜‘受人欺淩’的可憐小太監……


    他對鳳令展好,無非就是隨手而為,不過是端碗藥,收拾收拾屋子,又能費多大功夫,憑白賣個人情不好嗎?更別說,不管抱著什麽心思,這些年,鳳令展對他確實不錯。


    方才他說的那話,憑良心講,鄭貴敢對燈發誓,他的確是真心為鳳令展著想,沒有辦點兒旁的心思。


    鳳令展這人,相處這麽多年,鄭貴也算看出來了,誌大才疏,愛怨天由人,本身的能耐嘛,多少有點兒,卻並不足以支撐他的期望……心地嘛,不算良善,卻也沒惡毒到哪兒去,瞧不起人,喜歡碎嘴子,偏還沒有誠俯,亦無甚聰明勁兒。


    一般般的人品,一般般的智慧,綜合來說,到個偏遠些的地方為一方知縣,甚至是知府都是可以的,但想在洛陽,想在皇宮這等人尖子都未必擠得出來的地介兒混,說句實話,鳳令展真心不夠格兒。


    他能混這麽多年,不過就是太子看他冤大頭,願意花一萬兩銀子,去辦一千兩銀子的事兒,這才願意容他罷了。


    但如今……不知為何,他得罪了玉昭昭……玉昭昭是誰?曾經,那是洛陽有名的大才子,是貴女們夢寐以求的玉昭郎,就算現在落魄了,成了‘閹貨’太監,但‘那啥’被割了,不至於連智商都沒了啊!!


    就憑玉昭昭那相貌,那身段兒,玉家敗了後,他在天牢被囚困那麽久,又進宮成了太監……卻無病無災,幹幹淨淨的進了東宮,伴在太子身邊兒,且,最重要的是,他還能哄得太子妃和一幹東宮妃妾對他好感頗深,甚至在太子麵前給他說好話兒!!


    這樣的人才兒,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嗎?


    想說閑話敗壞人家,也得挑個看起來惹得起的啊!!


    不是鄭貴看不上鳳令展,就他那智商,十個捆在一塊兒都不夠玉昭昭耍的!!


    以前人家容忍,許是因為沒把他當迴事兒,可如今,人家不想忍了,鳳令展還能有個好兒?


    這一迴是貶職杖責外加二十萬兩,下一迴又是什麽?是不是連命都沒了?


    與其留在東宮,麵對敵人,不受待見,到不如上交筆銀子,選個好地方去外放做官,熬了一,二十年,有太子扶持,說不得能另有一番前程呢!


    鄭貴低聲,異常誠懇的勸著鳳令展。


    要不是他已經成了太監,在沒有另外往上爬的法子,他也想出宮闖一闖,奔個真正的前程呢!鄭貴眼神發亮,眸光閃爍,說起來,他的‘偶像’,奮鬥目標——就是前幾年被放去北地做監軍的越大監……在旁人看來,越大監遠離洛陽,被‘流放’至北地那等荒涼所在,是失了寵兒,落了魄兒,但……


    在鄭貴眼裏,越大監是離開皇宮,邁進了一個新的境界啊!!


    是可以拚博,可以上進,可能流傳千古的‘真正上進’之路!!


    說不得,日後‘名臣傳’中,就會有越大監一筆呢?


    簡直人生真偶像,奮鬥的目標啊!!鄭貴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垂頭望向攤兒在塌上的鳳令展,他誠心誠意的勸著,“大公子,您在東宮的處境……有玉內監看著,怕不會有太大前程,您當初科舉過後就進了東宮,沒往翰林院使勁兒,如今也進不得詹事府,當侍衛……您現在能當,十年二十年後,您還能接著當侍衛?”


    鳳令展是有功名在身的,還是二榜,雖排在末尾,卻沒落到同進士的地步,當年鳳渺若下點功夫,鳳令展在努力些,未必不能考進翰林院,做個太平清貴官兒。隻不過,西北候府太渴望崛起,不願意行那平平坦坦,卻需要熬時間,熬資曆的路,這才費盡心機把鳳令展送進了東宮……


    自以為搭上了下任天子,能得個從龍之功,誰成想會落得進退兩難的地步?


    “總會有法子的,無非就是銀子……太子爺是受了玉昭昭的蒙騙,肯定不會一直這般,總能看得透他的真麵目……”鳳令展沉默半晌,有些吱吱唔唔的說著。


    其實,鄭貴想的這些,他又何嚐不明白?隻不過,五年的光景搭進去,十數萬兩的銀子賠下來……他早就沒有後退的路了!!


    當年跟他同科的進士們,現在當官的當官,外放的外放,都是文官體係,隻有他做了侍衛武將……完全不同的前程,他如今迴去……還能有什麽未來可言?


    別說做官為宰,怕吃屎都趕不上熱唿的啦!!


    “鄭貴,你莫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不會離開東宮,我……”還是想拚一拚!!鳳令展眸光閃爍著,眼底有些陰鷙,“無非就是銀子罷了,我家中能拿得出……”北地那兒,府裏為甚舍個嫡子出來結個商戶女……聯了那一門賤姻,為的不就是銀子嗎?


    這些年,安家能養著府裏,還供著他,那如今,在拿一筆怕也無妨,“隻要我……”能拿得出銀子,“能……”供得起太子,“早晚有一天……”他肯定能起來!!“玉昭昭……”亦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他肯定會令其為今日之事付出代價,死無葬身之地。


    鳳令展咬牙切齒。


    一旁,鄭貴瞧著他執迷不悟的模樣,暗自搖頭,微微歎了口氣,在不說話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鳳令展認準這一道兒了,鄭貴該說的說,該勸的勸,還是攔不住……便也不準備在努力。


    畢竟,鳳令展那性子,鄭貴也是了解的,在勸下去……他怕將人勸惱了,遷怒於他,那更麻煩了!


    ——


    東宮偏殿,玉昭昭斜靠在軟塌上,手裏把玩著半張軟綢,低頭瞧著那上麵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玉哥哥,小貴子今天早上出宮了,我親眼瞧見他把一封信給了倒夜香的老歪頭兒。”外間,一溜小跑兒進來個還沒留頭的小太監,麻利兒的跪在玉昭昭的腳塌上,他笑嬉嬉的低聲說。


    “嗯?內容是什麽?”玉昭昭懶懶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你可別說,你沒攔下來瞧瞧!”


    “那哪能呢?玉哥哥交代的事兒,我就是拚了命也會辦明白的。”那小太監誇張的供了供手,像拜菩薩似的拜了拜玉昭昭,隨後才道:“我給了老歪頭兒兩瓶好酒,把他灌醉了,偷了信出來看了兩眼,就像玉哥哥說的,是鳳侍衛遞迴家的信,要銀子的,足二十萬兩……”


    “哦?那信呢?”玉昭昭不以為然,挑眉問道。


    “又給老歪頭兒塞迴口袋裏了,如今怕已經出了洛陽,正在澤站呢!”小太監眯了眯眼兒,一副靈俐樣子。


    “好,辦的不錯!”玉昭昭笑了笑,伸手從懷裏掏出個荷包,“這金瓜子兒,你拿去玩吧,記得……”


    “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這金瓜子兒,是我伺候的好,玉哥哥賞我的!”小太監一把撈過荷包,起身一溜兒煙就跑了!


    “這小機靈鬼!”玉昭昭嗔罵了一句,垂眸深思半晌,突然低笑出聲,笑容中滿是諷刺意味。


    微微起身,將手中的半張軟綢卷在一塊兒,塞進半管釵子裏,他伸手支開窗戶……


    在背人的樹影枝啞上,一隻半大不小的鷹兒正立在那邊兒。


    把半管釵子係在鷹兒的腿上,他飽飽的喂了它一頓牛肉,隨後伸手一堆,那鷹兒展翅而飛,劃過天際。


    “去吧……”他喃喃著。


    東宮另一角,收拾好抱夏,鄭貴抱著鳳令展的髒衣裳走出來,無意抬頭,正瞧見天空中的黑影,“嘶,這天氣,洛陽怎麽會有鷹?”他抿了抿唇,滿心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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