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在前往滎陽的路上,不斷收攏陸續逃迴來的敗兵,最後一共收攏了五千餘人。曹咎的慘敗導致楚軍損失了一萬四、五千士兵,再算上司馬欣和董翳,項羽一共損失了兩萬軍隊。楚軍抵達滎陽的時候,看到漢軍已經在滎陽外麵修建起了密密麻麻的據點,比第一次進攻滎陽時還要多很多。


    看到這陣勢後,楚軍的士氣變得更低了。去年來攻打滎陽的時候,楚軍自己就有三萬多人,現在不到兩萬,還少了一萬秦軍仆從軍,卻要攻打一道看起來比去年還要堅固得多的防線。


    “要是我不把軍隊分開的話,滎陽這裏的漢軍都要比楚軍多了。”站在城頭望著迴返的楚軍時,劉邦得意洋洋地對夏侯嬰說道。


    “那你為什麽不都調過來呢?”夏侯嬰沒給劉邦留麵子,低聲嘀咕道:“還不是養不起了。”


    當初劉邦和夏侯嬰兩人經營山寨的時候,就很清楚不能把所有的人一股腦擠到山寨裏,那樣或許能給自己壯膽,說不定還能讓曹參少來掃蕩兩次。不過太多的人肯定會把山寨裏的存糧迅速吃光,結果就是,即使曹參不來,山寨也會因為斷糧而崩潰了。


    所以劉邦把一萬士兵送迴了後方,同時也節省下來很多運糧的民夫。劉邦讓蕭何將多餘的人力用來生產:農忙時耕作、農閑時治水。在洛陽多留一些預備隊,如果有需要的話,從洛陽調到滎陽也不會太慢。


    “是不想養!”劉邦對夏侯嬰道:“不是養不起!”


    “可項羽似乎認為他養得起。”說完後劉邦轉過頭,看著城外正忙著安營紮寨的楚軍說道:“差不多有兩萬士兵啊,吃的糧食都要從彭城運過來。”


    “還有馬。”夏侯嬰補充道。


    “是的,還有馬。”劉邦點點頭。


    劉邦最近正在盤算該給彭越補充多少兵力為合適,不過現在彭越不必忙著出擊了,隻要彭越在河內保持壓力,項羽就需要給楚軍的補給線配置更多的護衛隊,這些士兵也都是要吃糧的。


    “項羽沒經過苦日子。”夏侯嬰站在劉邦身邊,和他並肩眺望對麵的敵軍:“當初項羽和你一起打章邯的時候,他隻是個將軍,有武信君在負責糧草、輜重;巨鹿之戰,是大王傾盡全力支持他;後來項羽和章邯對峙的時候,主要是在吃趙國的糧,還有大王仍不計前嫌地供應他的所需。現在項羽不僅是一個將軍了,他需要統籌全軍了,可他隻知道要更多的兵,輕率地將大軍暴露在外,就好象當大將那時一樣,全不考慮國力。要是項羽和我們一樣住過山寨,肯定不會這樣輕視糧食。”


    “是,他輕用其鋒,而我養其全鋒,遲早能一戰破之。”劉邦和夏侯嬰想的一樣,現在他不急著滅項羽,安心等待酈食其的消息。看到項羽這樣往前線調兵,洛陽藏了一萬人的劉邦非但不緊張,反倒樂見其成。


    “我感覺楚軍的士氣也不行了,”夏侯嬰又說道。


    近期在三川的連續幾戰,楚軍陷入絕境後的表現遠遠不如彭城之戰時。彭城之戰,有些楚軍隊伍雖然被劉邦擊潰了,可楚軍士兵都頑強抵抗,竭力突圍,到了完全絕望的時候還有士兵拒絕投降;可這次被包圍的士兵很快就接受漢軍的勸告停止抵抗了。漢軍向敖倉、廣武進軍的時候,還有一些楚軍甚至沒有逃跑,而是直接向劉邦倒戈了。


    “以前楚軍從上到下都對勝利深信不疑,沒人覺得項羽會輸。彭城之戰時,聯軍雖然人數眾多,項羽以一人敵天下,居然還贏了。無論望族還是黔首,沒人想站在失敗者一邊。尤其是楚國的望族,他們覺得如果投降難免一死,還不如戰死,免得拖累家族。而現在不同了,楚人已經感覺項羽可能永遠都打不敗我了。”劉邦撚須說道:“項羽隻是讓人畏懼,既然投奔我就不需要再畏懼他,那為什麽還要為他拚命?”


    ……


    “劉邦快不行了,”觀察過漢軍的營盤後,項羽對部將們斷言:“寡人看劉邦也就有一萬多人,曹咎應該還是給他造成了很大損失。劉邦手下半數士兵都是趙人、魏人,逃亡的人數應該也不少。”


    不過僅靠自己現有的這些兵力,項羽肯定還是奪不迴滎陽的。他命令後方彭城立刻加征一萬五千名士兵,其中一萬人送來前線增強軍力,剩下的五千人補充項襄等部隊的損失,確保糧道的安全。除了這些士兵外,項羽還讓令尹呂青征發十倍於士兵的民夫,這十幾萬民夫將用來填補之前運輸線上的損失。現在楚國需要從全國搬運糧食到彭城,然後再轉運到滎陽前線,每條線路上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項伯沒有當麵反對項羽的決定,但等會議結束後,項伯私下對項羽說道:“現在已經征發了幾十萬民夫了,再征發十五萬?加上一萬五千新兵,那就是每郡都要征發兩萬兵丁啊。”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項羽掃了項伯一眼,用不帶感情的話說道。


    “現在已經是每家都要出丁了,有的戶還出了不止一丁。”項伯歎息道,過去一年,士兵不斷戰死,民夫不斷累死,但是楚廷告訴國內即將大獲全勝,大家隻要再堅持一下就可以了,保證能夠得到豐厚的迴報;而國內的望族也確實是咬緊牙關,全力協助項羽征兵、征糧。


    “那怎麽辦?不打垮劉邦,楚國如何能平安?”項羽又暴躁起來。


    “一定要打嗎?”項伯低聲支吾了一聲。


    “當然,”項羽不耐煩地叫道:“不打下滎陽、攻破三川,劉邦就能從容地進入山東。”


    “臣不是說滎陽和三川。”項伯垂下頭,用更低的聲音說道。


    項羽楞了一下,然後輕輕一拍自己的額頭:“寡人什麽時候這麽笨了,居然連這麽明顯的話都能聽錯。”


    說完之後,項羽的眼睛就瞪圓了,厲聲喝問道:“到底是誰對叔父說這種喪氣話?”


    “沒有人,”項伯急忙給其他人打掩護:“就是臣自己想的。你和劉邦當初有過同心之盟,說不定還能好好談談。”


    項羽沉住氣,沒有反駁項伯,而是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


    “叔父,”項羽很久之後才開口,聲音洪亮而且平靜:“寡人就是要與劉邦談,也不能現在談,怎麽也要打下滎陽、成皋、敖倉、成武,像之前那樣兵臨鞏縣城下的時候,寡人才能逼迫劉邦訂城下之盟。”


    “真要是打到鞏縣城下,大王還肯與劉邦談判嗎?”項伯沒有唯唯退下,而是反問一聲。


    “到時候再說。要不是叔父領兵呆在潁川不去救成皋,我們現在本應該在攻打函穀關或是鹹陽!”項羽的眉毛皺了起來,嗬斥了項伯幾句後,項羽下了逐客令:“叔父還有事嗎?”


    “沒有了。”項伯躬身退下。


    退出營房外,項伯長歎一口氣,他並不像項羽那麽樂觀,也不相信劉邦的損失會有那麽大。而且項伯覺得,若是一旦如項羽所說,將戰線恢複到曹咎兵敗之前,那項羽肯定又會生出一舉殲滅劉邦的念頭來;到了那個時候,項伯擔心楚軍又會重蹈覆轍,他可不信劉邦會老老實實地呆在洛陽等死。


    不過,項伯不可能違抗他族長和君王的決定。


    ……


    新年將至,雖然身處前線,楚漢兩軍還是準備慶祝一番。


    楚軍的大營裏準備了一些食物和美酒,項羽準備讓他的族人們過一個開心的新年。就在項氏一族紛紛聚集到營帳內,準備互相送上祝福的時候,突然一個傳令兵匆忙跑進來,把一份急報送到了項羽麵前。


    頓時帳篷裏的項氏一族紛紛噤聲。一年多以來壞消息多,好消息少,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等著項羽的反應。項羽把報告打開看了起來,不出眾人所料,他的眉毛再次擰成了一團。


    砰。


    項羽把簡書拍在案上,怒氣衝衝地站起身,不管其他人,隻顧大步走出了宴會帳篷,項莊帶著衛士緊緊跟在項羽的身後離開。


    餘下的項氏子弟都麵麵相覷,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項伯的臉上。


    “繼續。”項伯吩咐道,他不讚成項羽總這樣甩臉色給族人們看,雖然項羽總埋怨族人幫不上忙,但現在族中有種聲音,那就是族長走得實在太快了,大家才跟不上他的腳步。


    樂聲重新響起,項伯又主持了片刻後,也輕輕起身離席,還吩咐項襄道:“我走了之後,你來主持。”


    “是。”項襄順從地點了點頭,族人以前都隱隱看不起項伯,覺得他不如族長那麽英明神武,可現在族人又漸漸感到項伯的好處,至少在項伯麵前大家不至於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項伯走出營帳後,匆匆趕到了項羽的中軍帳,看到項莊守衛在門口。


    “什麽事?”項伯壓低聲音問道。


    “剛剛傳來消息,臧荼投靠了劉邦。”項莊答道。


    “唉。”項伯輕歎一聲,這意味著趙國沒有後顧之憂了,歎完這口氣後項伯朝著帳篷裏指了指。


    項莊轉身先進去,片刻後退了出來,讓項伯進去見項羽。


    項伯進去後,見項羽又盯著地圖在看。


    “燕國那麽遠……”項伯張口就要安慰項羽。


    “寡人不擔心燕國,寡人擔心齊國。”項羽截口打斷了項伯:“北麵來報,韓信陳兵燕境外,酈食其為使,臧荼就投靠劉邦了,答應給劉邦派兵、運糧。小小燕國,能派幾個兵,送多少糧?寡人不放在心上,但是齊國怎麽辦?”


    項羽說著,狠狠地向地圖上一拍,發出巨大的聲響:“已經打探清楚了,韓信的一萬兵,大部分都是曹咎的兵馬,少量是董翳、司馬欣的殘兵。劉邦他用寡人的兵,去威脅燕、齊來攻打寡人,真是可恨之極。”


    聽到項羽這麽說,項伯心裏也是冰涼,果然劉邦的損失不像項羽先前判斷的那麽小,而秦楚兩軍對項羽的忠誠卻比預計的還差。經過項羽提醒,項伯也看到了巨大的危險,現在楚國不斷抽掉兵力來滎陽,在齊國邊界的部隊不斷減少,已經對田橫的威懾作用不大了。


    要是田橫知道他立刻可以得到韓信一萬精兵的支援,那齊國多半就會大興複仇之兵,與漢軍一起殺向薛郡,然後直搗彭城。


    “大王。”項伯越看地圖越是恐慌,顫聲說道。


    “不要說,還不是時候。”項羽阻止了項伯,現在他稍微鎮定了一些,對項伯說道:“叔父迴去宴席那邊吧,幫寡人主持一下,新年不宜喪氣。”


    “臣讓項襄代為主持了。”項伯答道。


    “不好,還是叔父去主持一下。”項羽搖頭道:“寡人和叔父都不在,難免人心惶惶,叔父去了之後一定要笑,要多喝幾杯,讓大家知道沒有什麽大事。”


    “沒有大事的話,大王怎麽不迴去呢?”


    “因為你們什麽小事都做不好,所有的事都要寡人親曆親為。”項羽有些不耐煩起來,厲聲喝道。


    營帳裏沉默了片刻,項羽平複了情緒後,再次開口道:“叔父去吧,現在真不是和談的時候,現在劉邦隻會更加趾高氣揚,寡人就算要談,也要再殺一殺他的氣勢才行。”


    見項羽口氣堅定,項伯就應命退下了。隻是向宴會營帳走去的時候,項伯仍是憂心忡忡,彭越偶爾一個奔襲,就已經讓項羽疲於奔命了;齊國可是大國,上次項羽集全國之力,都無法在短期內壓服,現在楚軍已經受到重創,項羽沒有空閑時間,也不能離開前線幾個月。


    “該怎麽辦啊?該怎麽辦啊?”項伯歎道。


    在宴會上,項伯強顏歡笑,若是有人敬酒,他也是來者不拒,但心裏卻是惶恐不安。


    而此時項羽已經想好了對策,他將蒯徹招來時,已經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聽項羽簡單介紹了一下形勢後,蒯徹也是臉色大變。


    “至於嗎?”見狀項羽笑道:“怎麽你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大王恕罪。”蒯徹急忙謝罪道。


    “此時寡人隻能靠蒯先生救危解難了。“項羽說道。


    “臣惶恐,”蒯徹聞言更是大吃一驚:“請大王吩咐。”


    “寡人要你去說一個人,”項羽看著蒯徹,輕聲說道:“是你的老相識,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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