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川傳來曹咎戰敗的消息,項氏族人和部將們看到項羽又一次暴跳如雷,對曹咎切齒大罵。


    離開項羽的營帳後,項悍請項莊喝酒。等項莊前來赴宴時發現隻有他們兩個人。


    “大王最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了,”入座不久,項悍就說道:“你應該多勸勸他。”


    “我一直在說啊,”項莊訴苦道,最近和他提這個話題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可沒有用。”


    “讓大王多喝點酒。”項悍提示道,項羽的脾氣這麽糟糕,大家的壓力也都變得很大。


    “你知道的。”項莊搖搖頭,項羽飲酒一向很有節製,從來沒有喝醉過,堅定地認為喝酒過量會誤事。


    “偶爾喝一次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項悍還是不放棄,這幾年來項羽暴怒的次數越來越多,跟隨他的項氏族人都成天提心吊膽,其他外姓的部將更是不安。人人希望項羽能放鬆一下,讓大家不要整日擔驚受怕。


    “還不是因為你們!”項莊說道:“從來沒有捷報,從來都是打敗仗,什麽地方都要大王自己去跑。”


    “你天天跟在大王身邊,說起來當然輕鬆了。”今天項悍來和項莊嘮嗑,是代表了背後的一大群勢力:“你自己出來試試,先別說劉邦,難道你打得過英布、彭越嗎?”


    “那就不打了嗎?”項莊反問道:“大王也是為了全族的事,大家都要出一份力啊。”


    “沒有人說不出力。”項悍琢磨了一下,小聲說道:“是不是能與劉邦和談呢?大家都是楚人,何必非要殺個你死我活?”


    “這不可能,我是不會對大王說這種話的。”項莊一通搖頭。


    “那就當我沒說過。”項悍又給項莊斟了一杯酒。


    “放心。”項莊痛快地答應下來。


    等項莊走了之後,項襄、項冠、項它等項氏集團裏地位比較高的將領都趕了過來,詢問項悍與項莊的會談結果。


    項悍把手一攤:“和左尹一樣,不肯勸說大王與劉邦和談。”


    他們事先與左尹項伯提過類似的建議,項伯是項氏一族中除了項羽以外地位最高的,不過項伯表示他絕不會違背族長的心意,到底與不與劉邦和談是族長才能做的決定。


    這次滎陽的損失據說十分慘重,留給曹咎的兩萬楚軍,損失至少超過一萬,滎陽、京縣、敖倉、廣武全部丟失。聽說目前逃迴來的隻有兩、三千人,還有七千的差額不知道是被劉邦殲滅了還是正在逃歸的路上。


    與這些楚軍一起損失掉的,還有董翳和司馬欣的三、四千秦軍。雖然死一些秦軍,項氏並不心疼,但這就意味著將來作戰可供驅使的炮灰更少了,什麽硬仗都要楚軍自己去玩命了。


    “而且我們對秦人並不太好,”項冠低聲說道:“他們很可能更願意去投奔劉邦。”


    項冠猜測的很有可能已經成真,這一年來楚軍完全是把秦軍當奴仆,那些關中人對項羽隻有恐懼,沒有忠誠可言。


    “早知道如此,離開三川的時候還不如把他們都坑了。”項襄歎氣道。


    “早知道?”項冠哼了一聲:“早知道就不該留曹咎堅守滎陽。還不如把所有人全帶迴來,現在好了,滎陽、軍隊全丟了。”


    大家還有一個擔心的事沒有提,那就是被俘的楚軍會不會投降劉邦,從彭城之戰看來,這些楚軍對項氏的忠誠也不怎麽樣。


    “要是懷王還在就好了,”大家默默地飲了一會兒酒後,項它蹦出一聲石破天驚的哀歎:“要是懷王還在,族長就不是弑君逆賊,我們也不是反逆一族,懷王可以讓劉邦和我們言和。”


    這話要是放在一年前,周圍的項氏估計早就群起痛斥了,可現在聽到項它的話後,其他的項氏居然都不吭聲,看起來他們好像也都盤算過類似的念頭。


    過了很久,項悍才輕聲說道:“說什麽都沒用了,還是繼續把仗打下去吧,要是打贏了,我們就不是反逆一族,而是王族了。”


    “為什麽要當王族,不就是怕被清算,怕被滅族嗎?”項它臉紅脖子粗地叫道:“可現在好了,全天下都要清算我們。”


    “好了,好了,別說了。”項冠等人紛紛過來安撫項它。


    “為什麽不說?”項它越來越激動:“諸位叔父,侄兒也是給劉邦磕過頭,拜他當過伯父的。老族長在的時候,可是說過楚國對外要結好齊國,對內要和沛公友善的。現在可好!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王族,我們……”


    “住口!”項襄跳起來,喝住了項它:“就你一個叫過劉邦伯父嗎?我還叫過劉邦大哥呢。可我們怎麽能質疑族長的決定?要是各有各的想法,那我族不就分崩離析了嗎?”


    雖然項襄這麽說,但他的底氣也不是很足,今天大夥兒聚攏在一起,就是因為大家都對項羽的路線產生了動搖。在場的人匆匆又喝了幾杯後,紛紛告辭離去,眾人臉上都是重重的陰雲和愁容。


    很快曹咎慘敗的消息就傳遍了全軍,楚軍的情緒從獲勝的欣喜中一下又跌落到穀底。拔營啟程的時候,楚軍的官兵都沉默無聲,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又會返迴滎陽前線。長久的拉鋸戰讓將士們對這個地方極為痛恨,那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座座需要楚國士兵去拚死奪取的漢軍堡壘。


    ……


    這時劉邦已經完成了對降軍的整編,這次劉邦沒有像以前那樣把投降的楚軍和秦軍都送到西邊去替換戍邊部隊,而是從中挑了一萬交給曹參。


    “你帶著這些軍隊去韓信那裏,孤原來說讓他編練新軍,現在看起來不用從頭開始了,這一萬兵他先拿去把軍隊的骨架搭起來。”


    曹參沒有立刻去接劉邦的令箭,而是問道:“臣還聽他指揮嗎?”


    “當然,”劉邦剛剛將曹參升為左丞相,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他是相國,你當然要聽他指揮。”


    “發生過修武那樣的事了,還要聽他的啊?”曹參有些不滿地說道。


    “孤知道你比他可靠得多,”劉邦見狀微微一笑,耐心地對曹參解釋道:“可韓信比你會打仗。”


    見曹參頗有不服的樣子,劉邦笑道:“這你也不承認嗎?”


    “他詭計比較多。”曹參答道,在他看來韓信滅魏是魏豹不能打,滅趙是利用了趙國的內訌。


    “打仗本來就是要詭計多端,”劉邦哈哈笑道:“韓信滅了兩國,孤用其才。”


    除了給曹參一萬兵外,劉邦將剩下的五千俘虜再加上五千士兵送迴了洛陽。隻在滎陽前線留下了一萬五千名士兵。


    “滎陽這裏地勢險要,隻要一萬五千士兵就足夠守住了,多留兵沒有什麽用,反正就是有兩萬五千人,孤也沒法一舉蕩平項羽。”相比彭城之戰的時候,劉邦變得更有耐心起來,守在防線上等項羽迴來。


    不過在項羽迴來之前,酈食其先返迴了滎陽。


    “孤不是讓你監督韓信的嗎?”劉邦一見麵就問道。


    “現在相國那裏沒有什麽大事。”酈食其告訴劉邦,自從張耳和劉邦訂親後,趙國的局勢一下子就平穩了。借助劉邦的威勢,張耳壓服了那些對他不滿的人,也沒有什麽趙國望族還想著取而代之了。


    “大王此舉,確實是不凡。”酈食其豎起大拇指稱讚道,現在張耳徹底上了劉邦的戰車,全心全意地幫韓信籌集糧草,劉邦派去邯鄲的漢臣也對張耳不再那麽猜忌,確實讓合作變得容易起來。


    “將士們血灑疆場,孤也親臨前線,父親、妻子都甘為人質,一個女兒有什麽舍不得的?”話雖然這麽說,可劉邦臉上沒有任何笑容。酈食其見狀,知道劉邦其實對這門親事相當不滿,咳嗽了一聲,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臣見左丞相帶去了一萬兵,都是楚軍和秦軍的降卒。”酈食其整了一整儀容,嚴肅地對劉邦說道。


    “是,有什麽不妥嗎?”見酈食其鄭重起來,劉邦急忙問道。


    “當然沒有,這些士兵都是久經沙場的,其中的楚人大都還和齊人打過仗,正好用來威脅或是幫助齊國。臣的意思是,已經可以去勸說齊國加入我們了。”酈食其答道。


    “現在時機就成熟了嗎?”劉邦有些吃驚地問道,齊國是大國,也沒有什麽內亂,齊相田橫更不是魏豹那種無能之輩。


    “正是,”酈食其正色答道:“殿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橫不是魏豹那種無膽之輩,他是豪傑壯士,和楚國也有血海深仇。當初田橫和項羽議和,不過是覺得大王兵敗,他為了避免齊國覆滅隻有委曲求全。現在大王已經頂住了項羽的主力,他還怕項羽什麽呢?臣請為大王去說田橫,告訴他隻要起兵反楚,相國韓信的一萬精兵隨時可以支援他。臣敢說,他一定會欣然與大王結盟的。”


    “說的也是啊。”劉邦斟酌了一下,覺得酈食其說的有道理,當初他打算恩威並施,主要是覺得諸侯都靠不住;可正如酈食其所說,齊國和楚國之間的深仇絕不在漢國和楚國之下。


    “要是大王許臣前往,臣定能說服田橫,”酈食其察言觀色,知道劉邦已經動心,就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判斷,並在最後又加上一句:“隻要齊國立刻與大王結盟,臣估計,一年之內就能取下項羽的首級。”


    這句話讓劉邦徹底被說服了,曠日持久的戰爭讓漢國也是苦不堪言:“你的話讓孤又想起了武信君,他說楚國對外的首要,就是結盟齊國。”


    “而現在楚國並沒有這麽做,”酈食其趁熱打鐵:“所以楚國已經是危如累卵。機不可失,如果楚王悔改,拚著割讓土地也要把齊國拉過去,那戰爭就結束不了了。”


    “孤倒不信項羽有這個魄力,不過,好吧,”劉邦拍案道:“就讓你走一趟。”


    “去齊國之前,臣想先去一趟燕國。”酈食其提出了另外一件事:“燕王臧荼現在對趙國境內的兵力調動非常警惕,最近已經抓到了他好幾個探子。臣觀臧荼已經是惶惶然、不自安,臣打算先去一趟薊,勸臧荼與大王結盟,然後再去臨淄。”


    如果燕國也加入了劉邦陣營,那趙國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可以更加全力以赴地與楚國作戰。再者,燕國還與齊國接壤,田橫要是拒絕劉邦的拉攏,就得多掂量、掂量能否抵擋住趙、燕的兩麵夾擊;反過來,如果田橫肯與劉邦結盟,那酈食其就可以保證齊國與燕國相安無事,這也可以視為劉邦送給田橫的禮物。


    劉邦一概都同意了,給了酈食其文書和信物,向臧荼和田橫證明他是自己的全權使者,自己也會為酈食其的所有承諾背書。


    酈食其臨行前,劉邦還再次囑咐道:“一路小心。若是臧荼和田橫不肯同意,也不要和他們鬧僵,將來韓信的兵力會越來越強,而項羽會越來越弱,他們遲早會投向我的。”


    “哈哈,”酈食其倒是一點兒不擔心,他對劉邦說道:“殿下還是信不過臣啊,臣這可不是去冒險,臣是去取臣的萬戶侯去了。”


    聽酈食其這麽說,劉邦也輕鬆起來,笑著答道:“盡管去取,孤不是項羽,絕不會舍不得功臣們的賞賜。”


    酈食其走後,劉邦就命令相國韓信配合酈食其的行動,當酈食其出使燕國的時候,韓信應該陳兵燕境;而當酈食其出使齊國的時候,韓信就該帶兵逼近齊國邊境。


    “不過主要是燕國,”劉邦對使者吩咐道:“告訴相國,孤最擔心的是燕國。”


    燕王臧荼本是前燕王韓廣的部將,在項羽的挑唆下帶兵迴國造反。臧荼抓住楚漢相爭無人打擾他的時機,殺死了韓廣,吞並了遼東國。雖然說服臧荼的可能性不大,但劉邦還是擔心他會不理智地投入項羽那邊,殺了酈食其向項羽表忠。


    至於齊國,劉邦反而不是很擔憂,齊國受到楚國的直接威脅,劉邦相信田橫即使覺得時機未到,不肯立刻與自己結盟,也會款待酈食其,絕不會做出任何觸怒漢國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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