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涅瓦的表情十分平淡,原本她就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少女,在露出慵懶表情時更給人一種嬌憨可親的感覺。不過在一眾陸軍將校和闖入者的眼裏,被眾多槍口和惡意視線包圍之下的慵懶表情中夾雜著一絲戲謔的笑容,看上去幾乎和蔑視相仿。


    她在蔑視自己,這個小丫頭在蔑視控製了整個局勢的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原本得意洋洋的路易.盧瓦佐.德格朗邁鬆少將當即沉下了臉,僵硬了幾秒後,想起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大可不必理會敗犬之吠的作戰部長以一種近乎於做作的沉痛語氣開口說到:


    “殿下,我們原本希望盡可能說服殿下與海軍諸官,促成陸海軍精誠合作,共度國難。事情發展到眼下這種局麵,也是迫不得已……”


    “哦?精誠合作?陸軍?”


    “是的。”


    德格朗邁鬆少將裝作沒有聽出密涅瓦語氣中的嘲諷揶揄,繼續用痛心疾首的調門說到:


    “在國事如此危急之際,本應舉國一致,建立陸主海從之體製,將失去戰艦的水兵訓練後編入陸軍,以同仇敵愾、死戰到底的氣勢向敵軍發起毅然決然之大攻勢。如此一來,豈不美哉?縱使敵方擁有強大的兵力、占盡地勢之利,或者擁有超乎想象的新武器,吾等亦不會因此而為之卻步。在天助神佑之下,區區怯懦之鬼畜……”


    不知不覺間,德格朗邁鬆少將的眼睛裏已經失去了現實,沉浸在個人世界盡情宣泄的他不會,也不可能注意到密涅瓦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幾乎要爆發的憤怒,還有那麽一絲憐憫和苦笑。


    ——這種人居然是製定整個陸軍戰略,決定成千上萬人生死的作戰部長。


    想到這一點,密涅瓦不光想要大笑出聲,還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這實在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荒唐滑稽和無比悲哀。


    不知誇誇其談、顧盼自戀的德格朗邁鬆少將是否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不具備實現的可能性。


    陸主海從?你以為海軍士兵都是你家牲口,你說東就往東,你指西就往西?你一下令海軍士兵就會乖乖聽陸軍馬鹿的上前線擋子彈?還同仇敵愾、死戰到底,憑陸軍這副嘴臉,海軍還真的會和陸軍死戰到底。至於德格朗邁鬆少將的用兵方略,那更是非奇葩不足以形容。


    所謂超乎想象的新武器,自開戰以來,亞爾夫海姆確實展現了不少。從殲滅北方遠征軍的神秘超級武器,到轟炸城市的製導火箭,再到伊謝爾倫炮台的雷神之錘——亞爾夫海姆的超級武器就像是擺在貨架上的玩具一般叫人目不暇接。可華麗表象的背後是亞爾夫海姆真正令人生畏之處——強大的經濟實力、工業產能以及先進技術力。唯有集齊以上三項要素,才有可能將一係列破壞力極大的超級兵器由構想化為現實。與之相比,查理曼則是一直在充當反麵教材,即使空有決心和毅力,哪怕手裏有了亞爾夫海姆製式武器的實物,迄今為止依然無法製造出可堪使用的仿製品。兩相比較實在叫人不勝唏噓。


    更何況與敵人手裏的超級武器相比,己方高層的僵化思維對自己人要更為致命的多。


    自古以來,以新式武器決定戰爭勝負的可謂少之又少(嚴格意義上隻有中國近代史上的一鴉二鴉勉強能算,西班牙人入侵印加帝國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天花病毒,而不是火槍。作為反麵教材,呆萌的、裝備現代化武器的意呆利可是連著兩次被阿比西尼亞的黑蜀黍們揍到滿地找牙……)。真正決定勝負的,百分之三十是靠前線軍隊的發揮,百分之七十則是靠決策層的整體戰略和後方支援的給力程度。


    密涅瓦此時此刻害怕的並不是防衛軍還會拿出什麽新式武器,或者又推出什麽全新的戰術戰法;真正令她畏懼乃至於恐懼的是李林的謀略和查理曼自身誤判形勢之下做出的錯誤選擇——以為自己手中的實力比敵人更雄厚,認為用精神力量就能客服一切困難,光靠查理曼自己就能夠打贏這場戰爭,無謀地將眾多生命浪擲在必敗的賭局上。


    德格朗邁鬆少將還在一個勁地宣講他那套“精神力必勝”理論——屢戰屢敗也要持有“必勝信念”、沒有食物果腹也要持有“必勝信念”、手無寸鐵麵對戰車大炮也要持有“必勝信念”——反正高貴的少將閣下不用去麵對死亡、饑餓、痛苦、疾病,他當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要求別人如何如何。


    密涅瓦已經沒興趣繼續奉陪這場鬧劇,她的時間非常寶貴,沒有富餘到可以繼續聆聽精神病人的長篇大論。


    咚——


    粉拳砸在桌子上,“夠了!”的低聲嗬斥嚇得德格朗邁鬆少將猝不及防間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我已經聽膩了閣下的誇誇其談,請收起你的陳詞濫調,留著說給你自己欣賞去吧!”


    “你……殿、殿下這是侮辱下官嗎?!”


    “如果閣下認為陳述事實是對你的侮辱,那就這樣認為吧。對於閣下這般躲在安全地方翻弄唇舌之輩,如果想要展現自己的才能,請拿起武器奔赴前線,和一線官兵們一起實踐一下你的豪言壯語,看看你是否能做到自己說出來的話!”


    停了一下,密涅瓦給張口結舌的作戰部長又補了一槍。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的厚顏無恥之徒!”


    德格朗邁鬆少將的嘴唇激烈扭曲起來,失去了血色的麵孔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慘叫之後,總是精神矍鑠的雙眼失去了焦點,鼻孔和嘴巴大大張開,王家陸軍的作戰部長就以這樣一副怪異又恐怖的尊容倒了下去。一旁狼狽不堪的陸軍將校急忙抬著木頭一樣僵硬的少將退出會議室,一路上又是喊著讓路,又是叫喚軍醫,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事後經軍醫驗證,德格朗邁鬆少將罹患了一種名為轉換型癔症,俗稱歇斯底裏症的精神障礙。這種病症常見於幼兒,被認為是無法解決內心衝突和願望引起的象征性轉換,**上的臨床表現為運動障礙、抽搐、僵直、感覺障礙等等。按照專家的說法,要想根除病根,不能給患者任何挫折,必須滿足他的願望。換言之就是要王女殿下、海軍將領、聖少女集體向少將下跪謝罪,全體陸海軍將士徹底貫徹少將的指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眾誌成城奪取勝利。如此一來德格朗邁鬆少將的病根便可根除,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無論如何,德格朗邁鬆少將的軍旅生涯算是走到了頭,即便他能夠奇跡般的自行迴複,以王太子的個性也不會繼續任用整個醜態百出的家夥。後世的曆史學家在提到這件事時,更是不無辛辣的評價:以百萬人的性命去治療一個精神結構猶如幼兒的家夥,這是何等大氣魄的手筆!相信德格朗邁鬆少將在精神病院的隔離病房中聽到這一治療方案後,一定會被感動的淚水淹死的。


    密涅瓦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德格朗邁鬆少將的病症和病因,清澈的翠綠色眸子直直地盯著王太子的側臉。


    “王兄的意見也是如此嗎?就算國家化為一片焦土,就算驅趕包括老幼婦孺在內的全體國民走上戰場,為一場毫無意義的必敗戰爭和教會的野心去玉碎,也要把這場戰爭進行到底嗎?”


    “如果我說‘是的,沒錯’,你打算怎麽做?用我的人頭去向尖耳朵異端搖尾乞憐嗎?你身為王族的勇氣和尊嚴都到哪裏去了?睜開眼看清現實吧!與其讓尖耳朵異端和心懷叵測的敵國來掌控這個國家,與教會合作,徹底擊潰異端,不正是吾等身為王族應盡的責任義務嗎?!”


    別開的視線重新迴到針鋒相對的軌跡上,看著那張充滿剛愎和戾氣、猶如彼岸般遙遠的麵孔,密涅瓦的臉孔緩緩垂下,翠綠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失望的陰霾。嬌弱的身體深深陷進高背椅裏。


    “是嗎……”


    太過平淡,甚至會叫人心疼的聲音迴響在寂靜的會議室裏。


    “既然王兄決意要把這條不歸路走到底,那我們也沒什麽好談的了。”


    以保住權力為優先事項的決策者,精神不健全的執行者——竟然將近百萬將士和整個國家的命運托付給這樣的組合。若是前線知道了真相之後還有人願意死戰到底,這人不是被虐狂式的自我陶醉者,就是真正的戰爭狂了。


    密涅瓦既不好戰,也沒有用自己和別人的鮮血來滿足自我陶醉的怪癖,身為一介擁有良心和常識的正常人,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和王太子、陸軍高層已經沒有任何話可說了。


    “既然陸軍一意孤行,要將戰爭遊戲玩到底,就請自便吧。請恕我們無意奉陪。”


    閉上的眼睛重新張開,沒有看向臉頰抽搐的路易王太子,也無視了眾多陸軍高級將領和武裝人員,查理曼的王女站起身,輕輕揚起鬥篷,威風凜凜地說到:


    “接下來,海軍、海軍陸戰隊將脫離大本營指揮體係,獨自采取行動。我們不能眼看著祖國被一群隻會躲在安全地帶大放厥詞的政客、戰爭狂、精神病人、惡棍、詐騙犯一步步推進無底深淵,我們將為拯救祖國而行動。至於諸位……請你們好自為之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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