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年前,柳進過了十八歲生日,在父親的允許下,出來江湖闖蕩,由於對江南情有獨鍾,就從家鄉金陵向江浙一帶遊曆。一日,來到杭州,泛舟西湖,偶遇風中鶯。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風中鶯像往常一樣,在眾多追慕者的跟隨下,談琴取樂於名舟畫舫。風中鶯纖纖素手,彈奏著《琵琶行》,周圍的男人不知此詩內在含義,因此一片叫好。其實,這詩是唐代詩人白居易為一孤苦的妓女所寫,內容表現了作者對人老珠黃後被拋棄妓女的同情,也體現白居易悲天憫人的愛心。此時,身為名妓的風中鶯彈唱此詩,體現出她內心的痛苦,以及對未來的無奈。


    柳進遠遠看著聽著,心中不免感傷,當聽到“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時,心道:“看她被眾人包圍,本以為她很快樂,不想竟也是寂寞之人。”這兩句詩的意思是說,春去秋來,時間流逝,自己還是一人獨飲。他感歎之餘,不禁失聲道:“姑娘唱的不錯,在下不才,想與姑娘同飲一杯,不知可否?”說話的同時,他的小舟也緩緩駛向了風中鶯的名舟畫舫。畫舫上的男人見到柳進,甚是不爽,都很排斥。


    一腦滿腸肥的人吼道:“這裏不是你這白麵窮酸能來的地方,速速離去。”他的話不錯,畫舫上的人俱是江南名流,大多是腰纏萬貫的商賈。


    柳進輕輕一笑,說道:“在下喝完一杯,自然會走。”然後對風中鶯道:“姑娘,你也不歡迎在下嗎?”風中鶯緩緩站起,行個萬福,說道:“公子請上來吧。”柳進微微一笑,小舟停下時,他已上了名舟畫舫。


    風中鶯道:“公子知道剛剛那詩?”柳進自是知道,卻謙虛說:“略知一二,但見姑娘現在風花雪月,好像不該彈這傷感之曲呀。”風中鶯歎道:“哎,公子叫喝那言,小女子本以為你能理解我的內心,怎奈……唉……既是如此,我還是敬公子一杯。”說完話,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飲而盡,柳進也喝了一杯。


    風中鶯道:“公子請走吧,小女子還要繼續……”旁邊已有人大聲道:“一杯酒已喝,你還有何話說?”言外之意,叫他趕快離開。柳進微微一呆,隨即微笑道:“姑娘見諒,在下冒犯了,隻是你何必對牛彈琴?”風中鶯已坐下,說道:“公子請吧,這是我的宿命。”


    柳進心道:“宿命,是呀,又何止是你一人的宿命,天下的紅塵女子少嗎?”微微一歎,說道:“姑娘說的不錯,在下多事了,告辭。”正欲轉身離開,卻有一紅臉人伸手攔住他,怒道:“什麽叫對牛彈琴?你這小白臉不知好歹,也不去打聽打聽大爺的名頭,竟敢在此胡言,今天說得好還罷,否則,嘿嘿……找打。”柳進見紅臉人一臉惡相,話語無狀,已知他想找自己麻煩。可他不願在此動手惹事,隻好不理,轉身欲繞過紅臉人而去。可那紅臉人卻不依,一揮手,幾個小嘍囉便圍了上來。


    紅臉人對柳進冷冷道:“風姑娘剛剛彈的正在高興處,你這廝好沒來由,無緣無故亂說鳥話,影響大爺們的興趣倒也沒什麽,可是壞了風姑娘心情,那就是大大的不該了。”然後對風中鶯諂媚一笑,說道:“姑娘,你說該怎麽處置這小子呢?”原來他找柳進的晦氣,全是為了討好風中鶯。


    風中鶯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撥弄琴弦,這次彈得是《何時歸》,詞曰:“天碧藍,花爛漫,清風徐來撫汝麵,今生情緣到永遠。百花落,風吹散,飛雪彌天獨難眠,天涯芳草盡淒慘。”這首詞上半闋寫的是兩人纏綿時的情景,男的發誓:此情到永遠。下半闋卻講的是男人拋棄女子,女子感歎說:天下的女人都很淒慘。這《何時歸》甚是淒涼,琴聲壓抑,給人以不快、沮喪之感。聽到琴聲,眾人都停下爭執。彈唱完,風中鶯已淚流滿麵,大多數男人甚是感傷,暗道:“原來男人都是無情之輩,不錯,我有了愛妻,怎能出來尋花問柳?哎……不如走吧,早晨走的時間,老婆說要我迴去吃午飯呢。”


    一白臉男子當下道:“風姑娘,在下娘子生日,我要迴家了,告辭。”話完,匆匆離去。又有一人道:“風姑娘,我兒子今天生日,我老婆要我迴家吃午飯。”說完話,也不管風中鶯的反應,下船而去。那紅臉大漢恨恨的瞪了柳進一眼,說道:“大爺今日沒了心情,算你走運,以後別讓我碰見,他媽的,晦氣,本想找樂子,竟然……”說著,連連搖頭,跳上自己的船,急急離去,其他眾人大叫掃興,憤憤離開。


    熱鬧的大船,一盞茶的功夫就隻剩下柳進和風中鶯了。柳進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在下影響姑娘的生意了。”風中鶯緩緩站起,說道:“倒是清靜了,請公子進入畫舫中一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柳進微微一怔,說道:“姑娘若不介意,在下就再打擾一會兒。”風中鶯沒說什麽,走進畫舫,柳進緊跟而進。


    隻見畫舫中有床,茶幾,做飯工具等等。柳進暗道:“原來這就是她的閨房,這下可真是大大的冒犯了。”幹笑兩聲,站在畫舫門口,不敢進去。風中鶯微微一笑,說道:“公子請進來坐下,不必拘泥。”柳進道:“這……在下確實未想到姑娘你住在船上,真是冒犯之極……”風中鶯道:“公子剛才還能談笑風生,怎麽現在倒害臊了呢?”


    柳進從小就受到父親嚴厲的教誨,因此對越禮之事想都不敢想,進入女子閨房,那是更未曾有過之事,哪怕是他姐姐的。可此時,被風中鶯一嘲笑,竟有了爭強好勝之心,父親的教誨便忘了,大步走進坐下。卻惴惴不安道:“姑娘玩笑了,我怎麽會害臊呢?”說話時,不自然的笑兩聲。


    風中鶯閱人無數,怎能看不出柳進的拘束?故意轉個話題,微微笑道:“公子剛剛已經看到,這些人來是尋樂子的,我怎能不笑臉相迎?”柳進驚愕,心想:“她說的不錯,要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辦法,她用自己的歌喉討生活並沒有錯。《琵琶行》雖有些傷感,但還是能讓人從中得到快樂。可《何時歸》就不同了,詞曲中的傷感讓聞者自慚,因此那些人愧疚而去。”此時他已明白,風中鶯彈唱《何時歸》的目的是告訴他,人們來此不僅僅是愛她的美色,也是來放鬆心情的,她若每天都彈唱憂鬱、低調、傷感的詞曲,她就會餓肚子。柳進為自己的一時莽撞懊悔,但風中鶯並沒有怪他。


    風中鶯道:“還未請教公子尊名……”柳進道:“在下柳進,金陵人士,久仰江南多美景,前來遊曆觀賞。”風中鶯笑道:“不錯,江南的確美好,公子可一定要多遊玩幾天。”柳進道:“那是當然,敢問姑娘怎樣稱唿?”


    風中鶯道:“風塵女子風中鶯。”柳進驚道:“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一路走來盡聞姑娘的佳話,今日相識,在下的榮幸。”風中鶯道:“公子過獎了,還有一些詞曲,不知公子可想聽否?”柳進笑道:“能獨聽姑娘彈唱幾曲,榮幸之至,隻怕在下不懂雅奏,壞了姑娘的興致。”


    風中鶯微微一笑,說道:“公子不必謙虛,請聽這一首《草原行》。”話畢,琴聲與歌聲起飛揚,歌曰:“藍藍天,青青原。蝶漫舞,鷹盤旋,風吹草低遠綿延。星辰亮,紫格桑。好兒郎,女心蕩,以天為被地為床。東邊已發光,笑看對方。”彈唱畢,柳進隻感覺自己置身於草原之中,享受微風。


    過了一會兒,風中鶯笑著問:“柳公子感覺怎樣?”柳進迴過神,讚道:“好,隻是在下隻能意會,卻不能言傳,姑娘見笑了。”風中鶯笑笑,說道:“怎麽會,柳公子能如此說,已算是知己了。”柳進奇道:“此話怎講?”


    風中鶯道:“我寫這詞,的確是想表現出一種意境,讓每個聽的人都有不同的感覺,這樣才能取悅讓所有人。不料,眾人都是尋樂來了,隻有公子你是用心去聽的。”


    柳進大奇,問道:“風姑娘何以知我用心在聽?”風中鶯道:“隻有用心聽了,才能知道詞的弦外之音,才會說出隻能意會。”柳進歎道:“姑娘多才多藝,在下佩服。”風中鶯微笑道:“見笑了,公子可還要繼續聽嗎?”柳進剛剛聽的興起,當然不會拒絕,風中鶯偶遇知己,更是高興,她彈唱一曲,兩人便聊一會兒,如此下去,直至夕陽西下,畫舫內暗下來。風中鶯停下彈唱,柔聲道:“天色已晚,公子今夜就與小女子促膝長談如何?”柳進此時早已在歌聲中失神,哪裏知道風中鶯說的是什麽,糊裏糊塗的應了一聲,風中鶯玉臉一紅,走向柳進,坐到他的懷中,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滾燙的嘴唇讓柳進無法抵抗。


    黑暗吞噬了所有,萬籟寂靜。


    清晨,柳進微微睜開雙眼,看到身邊正兀自熟睡、一臉嬌媚的風中鶯,心中歡喜的同時,也有了深深恐懼,不知所措道:“我……唉……完了……我。”風中鶯聞言醒來,奇道:“怎麽了?一大早的,幹嘛那樣說?”柳進道:“要是讓我爹知道……知道我和……他一定會殺了我的。”說話的同時,連忙穿衣而起。風中鶯微微一笑,說道:“看來,你父親很嚴厲了?我也是有感情的,從不隨便。不過,昨夜的事不會有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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