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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練功場方才恢複平靜,一具沒了頭顱的馬屍,流著鮮血,橫陳花圃邊緣。


    衛冰兒鬆開手中寶劍,微不可察的一歎,轉身走向花圃,笑道:“小道長可以起來了,那惡少已離去。”


    花圃內,原本一動不動的屍體,忽地顫了顫,徑直躍了起來,傳來夏錚的訕笑:“衛小姐心細如發,我這般斂息的小伎倆,隻能瞞過趙天鳴這等蠢人。”


    “小道長修為高深,被一匹千斤之力的奔馬撞倒而毫發無損,這若是傳了出去,定要成為通寧郡城的一樁怪談。”


    衛冰兒笑聲鈴鈴,清脆悅耳,絲毫不見此前的怒氣。


    夏錚拍落道袍上的花草,走出花圃,拱手微笑道:“小道無意聽聞貴府密事,衛小姐應該不會殺人滅口吧?”


    “趙家狼子野心,覬覦我衛氏財寶也不是一兩天了,整個通寧郡城盡皆知曉,小道長何出此言?”衛冰兒美眸秋波流轉,盈盈掃了夏錚一眼,抿嘴一笑。


    “那便好,我等修煉之人,實在不想卷入因果俗事。”夏錚笑吟吟道。


    衛冰兒的神色僵硬了幾分,接下來欲道出的話語,全被一口封堵,實在是令她心頭憋悶。


    念頭轉了幾轉,衛冰兒隻能欠身福禮,說道:“小道長高潔,不染世事,隻是趙天鳴乃趙家次子,他若知曉今次小道長並未身死,會如何作想?”


    夏錚搖頭,不可置否微微一笑。


    他用“金蟬脫殼”一記,方安然躲過了這場針對自己的陰謀。


    實際上,一聽到趙天鳴之言,他立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這趙家次子第二次見麵就要殺他,無非是為了衛氏的財寶罷了。


    衛府家主這一代僅有衛冰兒這麽一個女兒,並無嫡子繼承家業,趙家眼看就要得手,那裏會容許他師徒兩人卷入此事,徒增變數?


    他雖理解趙天鳴的殺心,但並不代表自己就此無視之前的襲殺舉動。


    若不是他肉身臻至“內壯”之境,恐怕被奔馬一撞,就真如趙天鳴所言,五髒六腑俱碎,死的不能再死了!


    “嗬……小人物,殺了也就殺了?”


    他心下哂笑,在世家大族的眼中,自己未晉升肉身境界,又是大夏隨處可見的遊方道士,無門無派,的確是一名可隨意欺殺的“小人物”。


    但以直報直,以恩報恩……是他夏錚遊曆南地的基本準則。


    趙天鳴殺他,他自然是要還迴去的,而衛府對他師徒有留宿之恩,古人一飯尚值千金,此時夏錚已決定要助一助衛氏,不過這僅是在暗中,因為他尚無修為,隻能憑計謀與趙家一較高下。


    總而言之,從趙天鳴策馬殺他開始,衛趙相爭這場戲,他已是旦角之一,無法置身事外!


    “衛小姐,小道尚有要事,這就告退了!”


    心中有了謀劃,夏錚卻不想透露給眼前的佳人。他笑吟吟說罷,從背上取下差點被碾壞的帷帽戴上,帽簷垂至頸部的黑紗,頓時將他俊秀的麵容遮蓋。


    “小道長遊曆天下,以除妖為職,非大仁大勇之人不可擔當。如今衛氏危在旦夕,不出數月或許便被趙家吞並,舉族而亡。小道長既有濟世之心,為何不留下來,救一救衛家上下數百條性命?”


    衛冰兒見此怔了一怔,焦急說道。


    她此刻正穿著一身頗為英氣的短褐,手持細劍,頭綁馬尾,說出這麽一段鏗鏘的話語,倒是讓人眼前一亮,暗歎巾幗不讓須眉。


    大仁大勇……濟世之心?


    夏錚卻是一呆,心下訝然失笑。


    他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末路之人,六年前跟隨老道,不過是為了保得一條性命……若說真正有一顆濟世之心的,便是自己的師尊――陰陽道人。


    “小道告辭!”


    夏錚清咳一聲,拱手一禮,帷帽後的眼睛怪異盯了女子一眼,轉身離去。


    “小道長,我衛氏世代行商,在坊市開有數間店鋪,出售一些修煉者所需之物,小道長與師尊若是有所求,冰兒一定雙手奉上!”衛冰兒並不甘心,衝著夏錚的背影嬌唿起來,使出“利”字一策。


    但出乎衛冰兒意料的,夏錚的腳步僅是滯了一滯,而後依舊向前庭行去。


    “我衛氏,難道真要亡於這一代嗎?”


    衛冰兒柳眉深鎖,呆立了片刻,忽地從袖兜中取出一枚傳音符石,輕聲道:“爹爹……冰兒已經邀請過了,這師徒二人並無相助之心。”


    符石那頭沉默了半晌,才傳出衛員外歎息的聲音:“為父已有預料,此事就算了吧。這對師徒有真本事,你莫要怠慢了。”


    衛冰兒輕“嗯”,將清晨練功場的事情詳細道出,最後薄怒道:“爹爹,這一定是趙家的試探之舉!”


    “……趙家次子,風評雖是浪蕩輕浮,但從今日之事來看,此子亦是大有城府啊。”衛員外聲音低沉,“趙老兒派他兒子過來,的確是要試探衛家。不過策馬衝殺小道長,想來趙天鳴的急智了。”


    急智?


    衛冰兒聞言一驚,郡城裏人人唾罵的紈絝子弟,在父親口中竟有一個急智的評價?


    “那趙天鳴奉父命來衛府試探,徘迴了數日卻無處下手,昨夜一見被衛府尊為座上賓的小道長,某非就已有謀劃?”她驚訝道。


    “昨夜趙家次子與小道長碰過麵?”


    符石那頭的衛員外亦有幾分驚訝,說道:“那錯不了,兩位道長為我衛家座上賓,趙天鳴襲殺小道長,一則是為了試探兩位道長的修為,二則是想看看我衛家的反應。若座上賓在府內被人殺害,哪一個名門望族能坐視不理?”


    衛冰兒沉默不言,半晌才輕聲道:“爹爹……此番是要隱忍,還是要反戈一擊?”


    “忍!”


    衛員外冰冷的聲音傳來:“忍住,冰兒!我衛家有數百年底蘊,若不貿然出手,趙家自然猜不透衛氏的虛實。而今衛氏隻餘一顆棋子,若等來時機,未必沒有翻盤的可能!”


    衛冰兒點頭,玉手攥緊了傳音符石,美眸流轉堅毅的光彩。


    ……


    趙府同樣座落於內城,占地一百餘畝,琉瓦雕窗,重簷高樓,盡顯豪族府邸的氣象。


    朱紅大門前,幾個青衣家丁懸刀而立,精光湛湛的眼睛,不時掃視過路的行人,身上散發的血氣令人心驚,明顯有肉身境一二重天的修為。


    “公子!”


    街頭有一人一馬向府門疾馳而來,青衣家丁一驚,立刻上前恭恭敬敬接過馬韁,迎接趙家次子迴府。


    趙天鳴敏捷跳下馬,低頭沉吟一刹,問道:“父親可在府中?”


    “老爺在半個時辰前剛剛迴府,此刻應該是在書房。”一個家丁恭聲而答。


    趙天鳴眯起眼睛,負手徑直走入府內。


    “父親,我迴來了!”片刻後,趙天鳴敲響內院書房之門,低聲說道。


    “進來!”


    房內傳來這麽一個威嚴渾厚的聲音。


    趙天鳴整理衣冠,推門而入,朝書案前的高大身影恭敬一拜,道:“父親,鳴兒遵從你的命令,今日已試探衛家。”


    書案前的中年男子轉過身,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麵容。


    這便是趙家當代族長,趙澤。


    趙家家主修為不凡,通了四個大竅,身材魁梧,頭纏青巾,一身赤色直裾袍,外罩一件繡印猛獸的絹布甲,腰間革帶的玉鉤子在亮光下晶瑩剔透。


    他落座書案後,眼睛盯著自己的小兒子,點頭平淡道:“你將詳情道來。”


    趙天鳴躬身而立,一字一詞道出了今日之事。


    他此時有苦難言,自己在外人前輕薄浪蕩,橫行無忌,但在這個一手將趙家領至巔峰的男人跟前,卻如同匍匐在妖王腳下的野獸,不得不收迴爪牙。


    “不錯!”


    趙家次子言畢,隻換來趙澤這一個不鹹不淡的評語。


    趙天鳴愕然抬起頭。


    襲殺被衛府尊為座上賓的遊方道士,以試探衛家的反應。這條計策可是他一夜想出來的。


    他心下自認為此計有一箭雙雕的效果,但最後父親隻給了這麽一個評語,而後不置一詞,怎能讓他甘心?


    “怎麽,你不讚同為父的評價嗎?”


    書案後,趙澤一眼就看出了趙天鳴的異常,不可置否道:“其一,你隻知那對師徒為遊方道士,不經查探,卻貿然出手,此為輕浮!”


    “其二,你隻與那名小道士有一麵之交,卻一口認定那對師徒為行騙之輩。那名小道士雖無修為,但其師底細如何?衛氏世代行商,一心一意奉這對師徒為座上賓,難道眼光還不及你這麽一個黃口小兒麽?此為誤斷妄言!”


    “其三,你於衛府殺人,可想過衛府反擊的後果?若衛氏領來城內守衛,指認你為兇犯,你以為你能逃得過牢獄之災?再且,你所殺之人雖隻是一名小道士,但其師修為來曆不明,此般過後,我趙家不是又多出一強敵?此為夜郎自大,有勇無謀!”


    趙澤冷漠的聲音迴蕩書房,絲毫聽不出父對子的讚賞與期許。


    輕浮……妄言……有勇無謀?


    趙天鳴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心下慘然大笑,自己在父親眼中是這般不堪麽?自己與大哥一比,就是雲泥之別麽?


    “……罷了,你這次試探,確實探出了衛氏的虛實。為父剛與淩雲宗使者洽談歸來,已用厚禮請動數名內門弟子,大約一個月後他們便會駕臨。“


    “半月之後,你領百名門客,攜禮再上一次衛府,親自下聘衛氏之女,看看這衛老頭作何反應!”


    趙澤冷硬說道,輕輕擺了擺衣袖,示意次子告退離去。


    “半月之後……我親自去衛府下聘禮?”


    趙天鳴恍惚退出了書房,佇立在房門外,心緒漸漸平穩下來。


    “請動了淩雲宗仙師……這是最後一次試探麽?我看你衛氏如何應對!”他複雜盯了一眼書房中的身影,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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