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劉尚接到韓露的電話,電話那頭的韓露顧左右言它,讓劉尚聽得奇怪。


    這丫頭到底是怎麽了?


    平時個性不是這樣的呀?


    在劉尚再三追問下,韓露終於說了她打電話過來的事情:


    “劉哥,你能不能再來我片場轉轉啊?”


    劉尚有些奇怪:


    “我上次去你那是上實踐課,後麵幾節課都不需要再去了,有教學任務的好嗎?”


    韓露又說:


    “誰說你來我這就非得上課啊?你就不能閑得到處轉,然後剛巧轉到我這嗎?”


    劉尚哭笑不得:


    “你看你劉哥是那樣閑的人嗎?我這幾天...”說到一半,劉尚終於迴過神來,他輕聲問韓露:


    “怎麽了?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那頭歎口氣,半天才說:


    “算了,你現在在北電是嗎?”


    劉尚嗯了一聲。


    “好,你等著,我馬上到。”


    “用不用我去接你啊?”


    “不用,我讓經紀人送我過去。”


    等韓露到了,劉尚上下端詳,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是心病。


    劉尚心想著韓露這性格,自己不想說的話,別人怎麽問也無濟於事。


    所以他就帶韓露看看自己最近在籌備的幾個電影。


    看得出來韓露有些心不在焉。


    終於,韓露坐到椅子上長舒一口氣,說出了她的心事:


    “劉哥,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拍的這部戲有些問題?”


    劉尚有些奇怪:


    “嗯?有什麽問題嗎?我就去過一趟,看你拍了很短的一個場景,也不知道後麵能不能用上的場景,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啊?”


    韓露皺著眉,一臉幽怨地看著劉尚:


    “你不愛我了。”


    “哈?!你不要亂說話啊。”


    “哎呀,是疼愛的愛啦,你是不是有了婉清,還有那個誰,新徒弟叫江川是吧?就完全不顧我了?”


    劉尚認真說:


    “我大概能猜到,你拍戲不太順利,要不然你這部戲不至於這麽久沒殺青,但是我心裏想的是,你已經能獨當一麵了,即便遇到難題也能自己解決。”


    “嗯?”韓露叉著腰盯著劉尚。


    劉尚隻好坦白:


    “哎呀,我就是太忙了,把你的事情給忘了,我是真沒多少時間去你劇組轉。”


    韓露悠然歎口氣:


    “好吧,其實就是我忽然感覺自己不會拍戲了,無論拍什麽場景,拍多少遍,都不滿意。”


    劉尚不禁奇怪:


    “不應該啊,你以前拍戲都很隨性的,那個《同年的你》拍得行雲流水,拍得快,反響還不錯,質量杠杠的。”


    韓露點點頭:


    “這就是問題所在,當時我就是圖一樂,拍著玩,所以拍得很順利,現在我想拍好手頭這一部電影,我想衝擊電影節,我想的事情很多,我反而不會拍了。”


    劉尚明白了,他看向韓露:


    “你開始害怕失敗了?”


    韓露扭扭捏捏的:


    “也不算害怕失敗吧,就是不想讓別人失望,想證明一些東西。”


    劉尚翻個白眼:


    “那不一樣嗎?顧慮太多了,電影呢,是一種表達,你拍電影的時候其實是不需要過於關注別人的情緒的,尤其是文藝片,觀眾不買賬也無法否定一部電影的價值。


    而且你還年輕,就算拍出一部撲街的電影,也沒人指責你的,慢慢來嘛,無論是誰都有撲街的時候。”


    韓露想了想,說:


    “嗯?劉哥你沒撲街過。”


    劉尚哈哈笑:


    “怎麽沒有撲街,好幾部電影被噴得很慘,現在我還不能在網絡平台公開發言呢。”


    提到這個梗,韓露終於笑了。


    劉尚想到什麽,看向韓露:


    “明天下午三點來這聽我上課,我剛好要講一部大師的撲街之作,你會有所啟發的。”


    “好吧,我會準時到的。”


    第二天編導課上,劉尚拿出了這節課的素材:


    是枝裕和2022年的新片,入圍戛納奪得影帝大獎的《掮客》。


    “咱們先說結論,這部電影拍的不行,就算不是生涯最差,基本也是倒數前幾名。


    這事還是要說,不能因為他是是枝裕和,就為尊者諱。正因為他是是枝裕和,他需要經受放大鏡和顯微鏡的苛刻檢驗。下麵咱們細說。”


    說到這,劉尚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韓露,然後繼續上課:


    “《掮客》是是枝裕和第二次海外拍片的嚐試,卡司陣容可謂豪華,啟用了當紅的李知恩和曾在合作《空氣人偶》時展現出一流的身體感知力的裴鬥娜,主演宋康昊更借此片獲得了戛納影帝。


    電影的劇情故事開始於一個雨夜。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年輕媽媽素英把孩子羽星棄在了嬰兒暫存箱外,還放了張紙條,說會來接迴去。


    暗中調查買賣嬰兒的女警秀珍看到後,將羽星放進了嬰兒暫存箱裏。


    然而,這個嬰兒暫存箱所屬的教堂中,工作人員東洙把羽星偷偷交給經營洗衣店的好哥們尚賢。


    原因也不複雜,他們想把這孩子賣了賺點錢,所謂“掮客”,指的就是他倆。


    意外的是,第二天素英還真的就來領羽星了。


    見素英找不到孩子想要報警,無奈之下的東洙便帶著素英來找尚賢。


    或許是尚賢的嘴皮子夠溜,或許是素英有著其他的考慮。


    總而言之,一頓掰扯之後,素英同意把羽星交給尚賢和東洙,並決定和他們一起為羽星尋找會好好愛護羽星的買家。


    三人就這樣帶著羽星上了路,他們並不知道女警秀珍也一直跟在後麵。


    很快,他們見到了第一對買家夫妻。


    這對夫妻不太靠譜,一上來就說羽星不好看,而且還要分期付款,最終交易並沒有達成。


    隨後,他們又來到了東洙長大的育幼院。


    沒錯,東洙也是個從小被家人拋棄的孤兒,所以他起初並不覺得素英會迴來找羽星。


    在這裏,他們遇到了8歲的孤兒海進,這孩子偷偷鑽進了他們的車裏,也跟著一起上了路。


    與此同時,秀珍那邊接到同事傳來的消息,素英殺了人。


    在秀珍看來,自己負責的是買賣嬰兒這一塊,而殺人案則是由刑事科處理。於是,為了自己“破案立功”,她決定在三天之內幫助尚賢等人完成“犯罪事實”。


    具體來說,就是釣魚執法,找一男一女假扮買家。


    隻可惜,這兩人缺乏常識,幾句話就開始讓人生疑,仿佛是二道販子一般。


    一計不成,秀珍再生一計。


    她直接找到素英,說明自己知道素英殺人一事,並給素英身上裝了竊聽器,用以監視尚賢和東洙。


    沒承想,就在這時,羽星不小心病了。


    情急之下,東洙和素英不得不假扮夫妻,帶著羽星前去看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除了秀珍,還有人也盯上了他們——被素英殺死之人的老婆,她也想要羽星,因為那是他老公的骨肉。


    但,這不是一個小三破壞別人家庭的故事。


    原來,素英是離家出走後遇到這對夫妻,並展開了一段畸形的關係。


    女的被素英稱之為“媽媽”,男的竟然不止強行與素英發生關係導致她懷上羽星,還一直強迫素英接客。


    後來,在實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素英將男人殺死,而後便有開頭那一幕,為了逃跑方便,她把羽星放到了嬰兒暫存箱。


    這一路上,尚賢、東洙和素英等人之間,產生了類似家人的那種親情羈絆。


    所以,尚賢和東洙決定,不會放下素英不管,也不會把孩子交給“媽媽”,必須找到靠譜買家才行。


    他們不是沒有閃過幹脆大家一起撫養的念頭,但終究隻是閃念。


    而同樣的,秀珍也在整個跟蹤的過程中,慢慢對他們這些人有了改觀。


    在影片最後,素英選擇了自首,羽星則被秀珍所照顧著,而尚賢和東洙也沒有被捕。


    三年後,素英被減刑提前釋放,秀珍聯係了大家,希望一起討論關於羽星的未來。


    同是枝裕和的其他作品一樣,單看《掮客》的劇情介紹,你很難get到其中的微妙與細膩。


    就主題而言,這一次是枝裕和為我們呈現的,仍然是在殘酷人生中,那些親情化的情感流動。


    與《小偷家族》類似,這部《掮客》中的主角,也相當於臨時組建了一個家庭,而且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有道德瑕疵,都被現實所困。


    東洙和素英前麵都有提過,這裏咱們就以尚賢為例。


    他開著小店,負債累累,總是遭到小混混上門催債。


    他以為賣孩子賺到錢老婆孩子就能迴到自己身旁,可後來才知道,如今老婆已經和他人有了孩子。


    顯然,尚賢是不幸的,但他企圖販賣嬰兒的行為仍然是一種做惡。


    不可否認,單看電影,在是枝裕和成熟的技法之下,無論是他,還是東洙和素英,我們都能拋開道德上的審視,被那一個個溫暖和有愛的舉止所打動。


    必須承認,是枝裕和是功力深厚的。


    整部影片,隨便拎出一個片段,都能讓人產生共情,或是會心一笑,或是感動遺憾。


    那麽,迴到最初的那個問題,為什麽我說感受非常複雜呢?


    在是枝裕和的片子中,我們總能從被社會遺棄的人身上看到那些純粹的善。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所構建的一種影像空間的烏托邦,讓觀眾在殘酷的現實之外,可以獲得一份神奇的愈療。


    不少人說《掮客》是是枝裕和在重複低配版的自己。實際上,他丟失了自己賴以成名的所有作者元素。


    是枝裕和以往的電影,經常利用日常場景,通過做飯和吃飯等過程中細節的展示,豐富人物之間的互動。


    不過在最近的兩部合拍片裏,由於文化的差異,這種熟悉的場景消失了,《真相》中的吃飯場景完全失去了《步履不停》和《小偷家族》的靈性,《掮客》直接放棄了這種形式,卻沒有挖掘出替代的表現方式,讓人物吐露心聲時顯得突兀。


    乘坐摩天輪的段落算是本片碩果僅存的華彩段落,也成了整部影片的題眼:


    升到頂端,便會逐漸迴落,偶然拚湊的旅程終會告一段落,經曆一個圓周的旅程後,幾個人都會被拖拽迴出發的地方。


    但與此同時,隨著摩天輪緩緩畫下的一個圈,三位各懷心事的人也都在摩天輪上的對話中彌補了人生的缺環,走出摩天輪時,他們已變得不同。


    不過,是枝裕和這次對人物的操縱著實笨拙了,為了賦予摩天輪這場戲應有的重量,他預先就工整地將四個人物兩兩分組,這種意圖過於明顯,尤其是半途中加入旅途的小孩海進,觀眾很容易發現海進是導演為了劇本結構強製添加的人物,其功能性隻是為了填補奉俊昊的人生缺失,讓他投放無處安放的父性。


    是枝裕和創作過不少的故事。


    父親的缺位也曾伴隨是枝本人的成長,通過創作,他逐步理解那個不被自己理解的父親,拍攝《忘卻》時,他到父親的故鄉台灣尋找痕跡。


    成為父親之後,是枝裕和嚐試站在父親的視角講述故事。但作品中始終不變的是對父親這個家庭角色的審慎處理。


    《比海更深》和《小偷家族》中,父親的角色直到結尾才被兒子謹慎地承認。


    《小偷家族》和《距離》兩部電影以同一個台詞結尾:。父親的被接受可以說是是枝裕和以往作品中重要的懸念構建。


    但在《掮客》裏麵,這些猶疑和審慎統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善良體貼而且幽默感十足的宋康昊。對於熟悉是枝裕和的觀眾,這是一個很難適應的體驗。


    畢竟是枝塑造的男性形象,正是因為其各種各樣的人格缺陷,和其極力掩飾的不自信,才讓觀眾在嫌棄之餘產生憐愛。為了獲得觀眾的移情,是枝裕和放棄了讓他的人物更加細膩深邃的可能性。


    生活化細節的乏善可陳,人物塑造上的審慎和幽微的性格特點被一把抹去。《掮客》就像匆匆上路的麵包車,把主題之外的一切拋向身後,奔向導演預設的終點。


    是枝裕和的電影,時常靠缺席者串起整個故事,缺席者冥冥中影響著家庭的運行,不便明說的事情,通過已經離世的人帶出來,或者用他的缺席構成其他家庭成員維係在一起的理由。


    如《海街日記》兩次葬禮,《步履不停》忌日的相聚,《比海更深》已經過世的父親,《無人知曉》裏未知的父親和不在身邊的母親。


    家庭成員對缺席人物的討論和暗示,讓往日的碎片零星出現,使日常的敘事帶上懸念,這是是枝裕和的編劇技巧,用家庭成員的空缺造成留白,擴展作品在時間和空間維度上的想象空間。


    這種技巧所能達到的可能性在《小偷家族》和《掮客》中被盡可能地放大,或者說在後者中被濫用了。兩部影片各自塑造了6個人物,每個人物身上帶著一個缺席人的故事,這些故事在劇情推進過程中被不斷補全,同時隨著6個人物背後故事的漸次揭開,讓情緒和懸念一步步釋放。


    然而,兩部電影故事成立的基礎還是有本質的不同。《小偷家族》為幾個底層人物塑造了一個放諸全人類的情感道德模糊地帶。


    而《掮客》的兒童販賣,無論如何美化和緣飾,都觸碰了人類的道德底線。


    《掮客》編造了一個美好而虛浮的故事,努力通過講述人物的前史來自圓其說。


    然而幾個人物的故事,無不由於細節的丟失、人物塑造的一廂情願而失去可信度。


    需要一磚一瓦搭建的情感基礎,在這個故事裏,成了早已預設好答案的空中閣樓。人物之間的衝突和糾纏,表現得過分輕巧和模式化,缺乏情感深度。


    這種力不從心,尤其體現在母親素英一角。iu無論身形還是照顧孩子的手法,都不像是一個剛生產的母親。她與女警察天台對峙的場景,是是枝裕和最大的敗筆。


    兩個人爭相拋出墮胎和棄嬰兩者哪個更可恥的金句,仿佛在依靠邏輯爭論一個事不關己的論點,而不是字字如針尖般戳入自己的內心。脫離開情感的土壤,台詞飄在半空,顯得虛假和做作。


    《掮客》成了一個是枝裕和不願醒來的幻夢,結尾時,麵對無法收攏的一地雞毛,導演直接把電影裏的燈關上,在黑暗裏向觀眾一遍遍灌輸的雞湯告白,似乎一廂情願地相信,把一句沒有情緒基礎支撐的話說五遍,就能讓這句話自動變得可信。


    這期間,是枝裕和不願意把燈亮起,擔心演員的表演戳穿這個尷尬段落自我感動的本質。


    是枝裕和今年已屆六十,其電影生涯大約可以蓋棺論定。


    他取得了不小的聲名,與前輩相比不遑多讓。然而,其敬重的前輩侯孝賢巔峰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境界,他從未達到過。


    與山田洋次相比,他缺乏幽默感和坦誠。與成瀨巳喜男相比,他淺學了成瀨的構圖和機位,卻學不會成瀨道德邊緣情緒拉扯的技巧和表現力。


    與他心向往之的今村昌平相比,他缺乏泥潭裏的詩意、靈活應變的能力和對蛆蟲旺盛生命力的表現深度。


    是枝裕和不能理解小津,他從未試圖描繪過小津電影裏那種永遠在場的父親形象,也從未表現過小津恆定機位下的無常和落寞。


    從《幻之光》開始,是枝裕和便了解自己的缺陷,那就是對場景的過度設計,對人物軌跡過重的幹預痕跡。


    他坦言自己最想拍出的是今村昌平《人間蒸發》那樣應變自如、充滿想象力和敏捷性片子,但他做不到。


    他的種種嚐試僅限於演員調教上的優化,而這種嚐試麵對《掮客》中的外籍演員,也一籌莫展。


    五年前,是枝裕和謀劃自己未來的創作,說同一個題材或許會在六十歲時以不同的視角去拍。到七十歲時候,或許仍能家庭片裏試試拳腳。


    他已經窩在自己的舒適區裏,懶得再起身。


    自《海街日記》以來,是枝裕和的影片就已失卻舊有的銳度,變得過分溫情。


    但是枝不以為意,他寫道,


    如果指的是《掮客》這樣甜膩空洞的肥皂泡,還是不要再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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