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皎容與幾個石靈拜別後,又迴到麻姑山青雲洞的別院處。此時風律已經迴來幾個時辰,見到才迴來的女兒,不由蹙眉斥責道:“皎容,你一向分得清輕重緩急,如今為何擅自離去?”


    沐皎容微微垂麵,“讓娘擔心,皎容錯了。還請娘責罰。”


    風律搖頭道:“平安迴來就好,你也是擔心你爹才偷偷離去。往後不可再如此,你若有事,讓我與你爹如何承受?”


    沐皎容已經從石靈口中知曉如今形勢之危急,垂麵道:“娘,爹不會有事的對麽?”


    風律沉默片刻,點頭道:“隻要你與沁文平安無事,我們便可安心。你離去的幾個時辰,沁文照看沈夫人還算細致,火盆和暖手壺都未疏漏。”


    “娘,你尋迴水晶蘭了?”沐皎容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風律略帶憂愁的麵容,低聲問道。


    風律點點頭,“你隨我來。”


    沐皎容隨風律來至沈素素休憩的臥房內,望見臥榻上已被白色冰霜覆蓋大半的沈素素,心頭驀然一痛。


    風律憐惜地望著沈素素,緩緩說道:“沈夫人服下水晶蘭也有片刻,,或許能讓沈夫人無憾離開,即便是鏡花水月,但曾經開心就好。”


    沐皎容黯然垂淚,點頭道:“沈夫人為蒼生大義而犧牲,皎容由衷敬重佩服。希望她在夢中能開心無憾。”


    ……


    沈素素沉浸於水晶蘭帶來的幻夢之中,卻又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仿佛迷失在混亂的記憶中。


    “素素,看你麵色沉重,可是有煩心的事情?”公孫夏身著一襲白色長衫,沈素素記憶中的公孫夏冷漠而絕情,眼前之人的笑容確如旭日朝霞,溫暖沈素素孤寂冷漠的內心,讓沈素素不敢相信。


    沈素素鼓起勇氣望著公孫夏溫和俊朗的麵容,搖頭道:“這一定是夢,夢醒了,你也不在了。”


    公孫夏托起沈素素的手腕,搖頭道:“你又胡思亂想,我不就在你麵前,如何又是夢?”


    沈素素稍稍苦笑一聲,搖頭歎道:“我醒著的時候活得太糊塗,睡著的時候卻又如此清醒……嗬,可笑。如果我能糊塗一些,也不會如此難過,或許能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而非虛妄幻夢。”


    公孫夏將沈素素橫抱而起,猶如多年前一樣,“素素,你說想看巫山的行雲霧氣,免得你多想,我便帶你去看看。”


    沈素素驀然垂下幾滴眼淚,二十年前的一幕又浮上心頭。當日在白帝城旁的巫山峽穀的那番山盟海誓,公孫夏也不過是存心欺騙。如今想起來,這一字一句都有如刀刃刺在沈素素的心頭。沈素素掙脫公孫夏的臂彎,搖頭笑道:“明明知道都是虛情假意,為何我還要夢到這些?既然我會夢到這些,為何我還會如此清醒?還是因為對你的愛和恨太過刻骨銘心,連夢中迴想起來都有如針刺刀割。”


    公孫夏溫和一笑,搖頭道:“你說這些還是為了自傷麽?在你麵前,你卻仍然難以釋懷那些往事。即便是夢,何必拒我與千裏之外?孰真孰假何須在意,當下無憾便好。”公孫夏牽起沈素素的手腕,向門外走去。眼前景色雄奇瑰麗,卻又帶著一縷莫名的憂傷。這裏靜謐得嚇人,從山間吹過的涼風,仿佛也在歎息。


    一陣靜漠涼風襲過,沈素素稍稍一怔,心頭遺憾卻又釋然大半,側過頭貪婪地望著公孫夏俊逸清朗的側麵,心頭有一股暖意漸漸升起,驅散了心頭和周身的寒涼。


    沈素素用手輕撫這公孫夏略帶鐵青色的下頷,癡迷的雙目久久不願離開這熟悉卻又陌生的麵容。沈素素悠然念道:“隻有在夢裏,你才不會將我推開。”


    公孫夏靜默一笑,將沈素素攬入懷中,望著眼前瑰麗的景色,點頭道:“那你為何要據我千裏?”


    沈素素釋懷一笑,靠在公孫夏的胸膛上,悠然問道:“即便是夢,但你在我身邊,沒有相互利用猜忌,也沒有怨恨。雖然我很清楚,你心中永遠不會有我的位置,但隻要此刻我能說服自己,也何必去在意孰真孰假?我糊塗了一輩子,為何要在臨終之前堅持那可笑的清醒?公孫夏,你說是麽?”


    公孫夏將懷中的沈素素攬緊,溫和一笑,輕輕親吻著沈素素冰涼的額頭。


    沈素素闔上雙目,靜然一笑,方才心頭的糾纏難解此時都已釋然。


    麻姑山別院的那間屋內,沈素素的軀體已被冰雪完全覆蓋,最後一縷生魂氣息也已斷絕。風律沐皎容二人立於沈素素遺體之前暗暗垂淚,相擁而泣。


    沈素素被玄冰緊裹的遺體連同她嘴中尚未化盡的水晶蘭於庭中火化,雪白的骨灰裝於一隻白瓷壇甕之中,埋葬於麻姑山中。


    前塵過往隨雲飄,來世再得樂逍遙。


    ……


    而此時,江南的會稽山的那片桃林小院間,曹玉漠然立在一棵枝葉凋零的桃樹之下,神色黯然。曹玉從京中負氣離去,被桃林仙追上,便帶來了這裏。這會稽山上的桃林,便是桃林仙諢號的來處。


    桃林仙慢悠悠推開木門走到院中,望著曹玉黯然的模樣,搖頭道:“二十年前,我就定居此地,開了家醫館,為附近的村民看病。醫者仁心,最不忍見到的就是生老病死。但這些也皆是天道尋常,並非人力可更改。強求又有何意義?逝者已矣,就如這去年凋落的桃花,此時看雖然是枯枝敗葉,但過了這冬日,便又會發新枝。人生也是如此,今朝死去,明日便又是新生。你如今一切順遂,為何釋懷不了此事?”


    曹玉迴過頭望著桃林仙溫和慈靄的目光,抱拳點頭道:“師父,曹玉讓您擔心了。”


    桃林仙仰麵笑道:“你這孩子實心眼。”


    此時一隻符鳶從樹林上盤旋而下,落在桃林仙的手中,桃林仙展開那隻符鳶讀其之上所敘述,麵色突然變得嚴肅而凝重。


    曹玉望著桃林仙憂愁的麵容問道:“師父,發生了何事?”


    桃林仙故作釋然淺淺一笑,搖頭道:“無事。曹玉,你這幾日心情也平複許多,不如帶你去江都見一位前輩。江都城繁華不輸京城,想必你也聽過,你正好散散心,勿要再沉溺傷痛。”


    江都城依舊繁華如昔,即便是冬日,也掩蓋不住那眾多樓館的飄來的胭脂暖香。瘦西湖一側一間偌大的宅院便是江都周府。


    桃林仙帶著曹玉來至府苑後門一側,輕叩門扉。


    片刻後,一位周家的家丁過來開門,望著桃林仙和曹玉問道:“二位有何事?”


    桃林仙抱拳笑道:“勞煩告知你家主人,就說桃林仙來訪。”


    家丁點頭應道,隨即轉身離去。


    桃林仙對曹玉小聲說道:“江都周府,便是當今賢妃的母家。”


    片刻後,就聽見一男子爽朗的笑聲從院內傳來,“桃林仙前輩到訪,在下有失遠迎,還望前輩恕罪。”周長華身著藍緞長袍,如二十年前一般,依然儒雅俊秀。


    “我帶著徒兒曹玉來打擾你清淨,不介意就好。”桃林仙擺擺手笑了笑,示意曹玉隨自己走入院中。


    曹玉抱拳行禮,謝道:“晚輩曹玉,見過周老爺。”


    周長華頗為讚許的目光,打量著曹玉,點頭道:“這位便是曹玉公子,聞名不如見麵,的確是一表人才。二位,還請裏麵就坐。”


    周府雖是江都的富戶,又是當今聖上的姻親,但規模擺設卻一切從簡。這清雅院落白牆灰瓦,配著一灣流水幾竿翠竹。曹玉暗暗讚歎,周家老爺的風采氣度,也有感於他們的簡樸低調。


    幾人來至花園中的那間暖閣內坐下,這暖閣內裝飾也簡樸大方,並不見太多奢華。桌案及博古架上的幾處瓷瓶中斜插了幾隻紅梅,幽香襲人。


    周長華請桃林仙曹玉入座,吩咐侍從準備晚宴。


    桃林仙站起身抱拳笑道:“我怕是要辜負長華的美意了,今日來此,是想托長華照看我這徒兒幾日,我尚有要事,不能久留。”


    周長華麵露難色,稍稍蹙眉問道:“桃林仙如此來去匆匆,連一杯酒水也不用麽?”


    桃林仙眉頭略略一蹙,點頭道:“往後有機會定還會來叨擾你,嗬嗬,我這徒兒最近有些心結難解,還需你幫著開導勸解。”


    周長華抱拳道:“這是自然。曹玉與公主已經訂婚,我也是他的舅舅,教誨照顧自然是情理之中。隻是遺憾今日不能多留桃林仙。明年春日在下去京城恭賀曹玉與昭平公主大婚之時,適時再多選一些上乘絨花紫粉贈與桃林仙。”


    桃林仙仰麵笑道:“上次你送往宮中的那批絨花絹花我也得了不少,你還是這樣細心。對了,今日為何不見夫人?”


    周長華迴道:“鳳兒和三子都去了湖心島上的水月庵還願,少不得與主持師太多聊上一陣。”


    桃林仙點點頭,笑道:“那今日不能與鳳兒說上幾句話,下次再來叨擾,我先別過。曹玉,記得帶你師父向周夫人問好。你那些傻氣自然也收斂些,別讓幾個弟弟妹妹看了笑話。”


    桃林仙向幾人道別後,隨即向京城中趕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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