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月樹之境,張晗吃力地靠在床榻之側的牆上,麵無血色。霍霜從一側拿來一卷黑色拓本,說道:“我於魔域密室之側的石壁上拓下來的,為夔文書寫,公子可否認得?”夔文所,如今能識得的,也不過幾人。張晗左手接過拓文,將其展開,細細讀來:“太素之前,幽清玄靜,寂漠冥默,不可為象。厥中惟虛,厥外惟無,如是者永久焉,期謂溟涬,蓋乃道之根也。道根既建,自無生有。太素始萌,萌而未兆,並氣同色,混沌不分。故道誌之言雲:‘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氣體固未可得而形,其遲速固未可得而紀也。如是者又永久焉,斯謂龐鴻,蓋乃道之幹也。道幹既育,有物成體。於是元氣剖判,剛柔始分,清濁異位。天成於外,地定於內。天體於陽,故圓以動;地體於陰,故平以靜。動以行施,靜以合化,堙鬱構精,時育庶類,斯謂天元,蓋乃道之實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九位,地有九域。天有三辰,地有三形。有象可效,有形可度。情性萬殊,旁通感薄,自然相生,莫之能紀。於是人之精者作聖,實始紀綱而經緯之。”


    霍霜若有所思,似乎仍然不得其解。天書夔文之內,到底隱含什麽玄機。張晗搖頭歎道:“此間文字甚是晦澀難明,我也不得其解。如今隻能聽天由命嗎?”張晗瞟了眼窗外,看見了一縷素白的身影飛快隱去。


    歐陽綰兒躲在那棵桂花樹後,生怕讓張晗發現,依舊心緒難寧,忍不住迴頭多望一眼。此時霍霜推門而出,綰兒小心翼翼地避開霍霜的目光,依舊貪婪地看向窗內的張晗。看見張晗失去了右手臂,綰兒差點哭出聲來,卻不敢讓人發現,隻好緊緊咬著手帕在樹下啜泣著。


    張晗發覺了門外的動靜,悄悄地看向屋外。桂花樹之後那片雪白的衣袂,還有那低微的哭聲……張晗咬咬嘴唇,微微輕歎一聲,將窗子闔上。


    ……


    人間依舊繁華寧靜,江都城中,一處熱鬧的茶館裏,店小二諂笑著將蜜餞幹果放置在二樓雅座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位客人。雅座裏隻有一位客人,麵容清瘦,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但眼中神采透著一種不屬於自己的滄桑。


    何墨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皺了皺眉頭,淡淡說道:“茶裏放了鹽麽?”


    “呃……這,方才有位姑娘,硬要接過茶葉看看,小的阻擋不住。”店小二顯得有些尷尬,雖然在江都城中,不乏權貴富戶,眼前這位公子雖說衣著簡樸,點的菜也簡單,但眼神中似乎透著那麽一股讓人敬畏的氣度,不得不小心伺候著。何墨搖搖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江都,王靜和的家鄉,靜和曾經告訴過何墨,這裏秋冬的時候,城外的山坡上會開著美麗的小黃花,雖然清瘦,但卻堅毅。現在得小黃花也差不多凋謝殆盡,在白霜的覆蓋下,還留有一些尚未褪色的嫩黃,在寒風中微微顫抖著。


    何墨有些神遊,眼神飄渺地看著遠處裹著白色霜華的山坡。


    “如果剛才我放的是穿腸毒藥,恐怕此時的你早就一命嗚唿了!”一位身著粉襖的女孩掀開門簾走進來,笑嘻嘻地看著何墨,邵媛一路追隨何墨來到這裏。雖然已具備璿璣權樞之力,但身法還是不及何墨的禦劍乘風,“你以前斷不會這麽不小心的。”


    何墨沉默地看著窗外,此時的江都已是隆冬,他身上的青衫略顯單薄,涼風掠過,邵媛微微打了個寒顫,但何墨始終不為所動,他的心早已冰冷,全然不在意邵媛的到來。


    邵媛有些慍怒,“你與那店小二都能說上幾句話,為何不理睬我?”


    何墨兀自喝著茶水,雖然放了鹽,卻多了一份格外的味道,清苦中略帶的鹹苦,仿若眼淚咽在喉中的味道。


    如今天罡不穩,人間雖然繁華依舊,但在這繁華之後,又隱藏著洶湧的暗流。人間靈力隨著天罡的不穩開始解封,各種欲望也隨之膨脹。


    夜幕降下,何墨始終不發一言,看著茶樓對麵,瘦西湖畔的瓊花樓,微微有些出神。店小二心裏也犯嘀咕這客人真心奇怪,看模樣並非尋常人,但從早坐到現在,也不說話,身邊那個小姑娘也奇怪,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男子,也不說話。小二看得出此時這男子正對著不遠處的瓊花樓出神,心中會意,狡黠一笑,嘿嘿兩聲,撩起簾子走進雅閣之中,說道:“客官,這瓊花樓可是江都第一景致,可有興趣?”


    那男子並不作聲,反倒是那位小姑娘瞬間來了興致,好奇問道:“如今能看到瓊花麽?”


    店小二狡黠笑道:“揚州城的瓊花陽春三月才開放,可這瓊花樓的花兒,一年四季都綻放著。”


    邵媛故作明白地點點頭,好奇地轉頭看著何墨,何墨依舊出神,靜心的聽著從瓊花樓中飄過來的陣陣絲竹之聲。


    小二自覺無趣,便也退下。


    入夜的江都城,幾處秦樓楚館依舊燈火通明,遠遠地就能聽見悅耳絲竹及眾人戲謔的聲音。


    何墨走下茶樓,徑直向那瓊花樓走去,雖然茶不醉人,但此時的何墨臉上的醉意和疲累讓他完全沒有往日裏風姿俊逸之態,有幾分沒落和感傷。


    何墨的步伐不快,慢慢踱著,但身形確實極快,邵媛緊緊跟著,還是被甩在了身後。何墨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擁之下走進樓中,臉上故意流露出幾分戲謔。邵媛遠遠看見,心中十分惱怒,原來他是要去這種煙花場地。邵媛想要闖進去,卻被幾位衣著豔麗舉止輕薄的女子攔住,那幾位女子笑道:“這裏從來沒有姑娘光顧,這位姑娘如果想要做我們姐妹,倒是可以進來看看。”


    邵媛揚手打了那位調侃的女子一耳光,推開那些看熱鬧的人群,徑直走進樓內。


    那挨打的女子心中不悅,呸了一聲,罵道:“管不住自家男人,來這裏尋我們的晦氣作甚?”


    樓內的一間房間內,何墨摟著一位衣衫盡褪的女子,溫柔地撫摸著她垂散的青絲。


    “靜和,是你麽?”何墨恍惚看著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見到何墨俊秀的模樣,有些神迷,雖然見過無數客人,但這般俊逸的男子,倒是頭一次見到,連連答道:“是啊!我是靜和。”說罷,焦急地解開何墨的衣衫。


    門突然被踢開,這讓那女子受了些驚嚇,驚恐地抬頭看著。邵媛走進屋裏,將那赤身的女子推到在地,女子自知惹了個不好招惹的主,拾取地拾起衣衫,慌亂穿上跑出屋外。


    邵媛一把抓過何墨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何墨吃疼蹙眉,但始終不看邵媛一眼,隻是說道:“你不應該在這。”


    邵媛柳眉倒豎,小聲喝道:“跟我走。”


    何墨略帶苦笑,隨意係上衣帶,隨著邵媛走出房門。


    旁邊的幾位女子看著他們二人,小聲說道:“好俊美的公子,可惜是個懼內的主,倒是我們姐妹沒福了。”說罷一陣謔笑,眼神中又略有不甘地看著何墨遠去的身影。


    江都城,瘦西湖上的一座小巧的亭子裏,邵媛神情哀傷地看著何墨,說道:“你要趕我走,也沒必要用那種方法。”


    “天罡重結在即,你應該守在昆侖。”何墨雙眼呆滯的看著湖麵上粼粼的月光,靜靜地說道。


    “那你為何要離開?”邵媛輕咬著嘴唇,看著何墨。


    “天罡重結,我原本就不想插手多問,若不是因為靜和……現在靜和走了,現在這些與我何幹?”


    邵媛眼中略有些淚水,搖頭道:“我也是。成為什麽璿璣的主人也不是我的意願。我當初願意留在昆侖,也是因為你,如今你不在,我也會離開。”邵媛拭去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我不懂什麽蒼生大義,也不明白重結天罡的意義是什麽……我隻想跟著你,我一直敬重的大哥原來是如此不堪,難道你也要拋下我不管麽?”說罷,低聲抽泣著。


    何墨轉過頭,看著邵媛梨花帶雨的模樣,低頭若有所思。


    另一個身影從湖麵上飄過,何墨下意識迅速將邵媛拉至身後,緊張地看著那個飄近的身影,是張晗,何墨微微鬆了口氣,鬆開了緊抓著的邵媛的胳膊。


    張晗失去了右臂,此時傷未痊愈,臉上滿是疲憊,張晗向二人點頭道:“辛苦才尋得你們,此處並非說話之地,隨我迴水精月樹。”


    何墨冷冷笑道:“天罡重結之事我不想再過問……你帶邵媛迴去,我不想讓她再繼續拖累我。”


    邵媛一時語塞,想要迴擊,卻被張晗的眼神製止。


    張晗說道:“並非為重結天罡,此事蹊蹺,關乎幾位神物之主的命運。”


    何墨眉頭微微一動,轉頭思慮片刻,緩緩點頭道:“好,我隨你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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