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司卷宗庫內的王哈兒起得很早,一如過往,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個所謂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偌大的一座卷宗庫內除了他王哈兒便空無一人,但這絲毫也不妨礙那些忙碌的螞蟻兒在自己窩前堆起沙粒。(.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反常!這事兒真就有些反常!”


    自窗欞透入的淡淡濕氣或許意味著整個京都將降下一場豪雨,可一群過度聰明的螞蟻卻非要在一間根本就見不到雨水的房舍內堆起沙粒,這相較於此刻的王哈兒來說,絕對可以算得上一件咄咄怪事。


    對於自己沒能跟隨薛紹一起離開京都王哈兒倒是真沒生出多少遺憾,就是他想走,那守在庫外的影衛也未必會答應。可王哈兒從來就沒有擔心過自己的性命,因為與當日自己調某人入刑訊司的理由相同,京都影衛總領方勝同樣需要他王哈兒的助力。


    “你可是還在?為夫告訴你,今個不同往日哦!今個為夫當真見到了一樁稀罕事兒!”


    守在卷宗庫外的影衛早已厭倦了王哈兒的這些嘮叨,哪怕是聽到卷宗庫裏傳出哭喊這些影衛也不會再將眼睛湊近那幾個小孔,因為某個背運的家夥到現在還在家中養傷,至於受傷的經過,眾人決然不敢告訴總領大人那廝是被一支用來記錄卷宗提取的毛筆插瞎了右眼,這可不僅僅是丟人,簡直是對所有影衛的誣蔑。


    “你可有聽到為夫的話,若換作往日,不聽也就罷了,可今日為夫已經知道了你的底細,你怎敢不聽?為夫告訴你,這螞蟻啊,貌似聰明,實則傻啊!它們真就……。”


    王哈兒瘋了嗎?當然沒有!從沒有那個瘋子能夠將混亂不堪的卷宗庫整理的井井有條;從沒有哪個瘋子能在心狠手辣的影衛總領方勝麵前保持鎮靜;更沒有哪個瘋子會守在某個小孔前,等著將手中毛筆插進別人眼中。所以王哈兒還是原來的那個王哈兒,如果說一定要找出一點不同,那這點不同就是,那個往日在王哈兒眼中屁也不是的婆姨,此刻居然在王哈兒心中增加了份量。


    一個死人會不會增加份量,這一點或許少有人知道,但王哈兒肯定清楚這是怎麽一迴事,因為就在自己的婆姨將脖頸鑽入白綾的那一刻,他王哈兒就在一旁傻傻看著。


    “王大頭,其實我該謝你一聲才是!左右這些年你從未惦記過我的身子,能幹幹淨淨的走,這對我薛靈兒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動過要將自己整個兒交給你的心思,因為我覺得你活得很簡單,守來守去,也不過就是那三條法則。可日子一久,我又有些不願意,原來你的三條法則外還有另一條法則,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大頭,活著真就那麽讓人不舍嗎?”


    這便是王哈兒婆姨留下的最後言語,王哈兒有過掙紮,有過托舉,但最終還是沒有逆過自己的心性。


    對於逼死薛靈兒一事,也許那個已遠離京都的薛紹永遠都不會知道,可王哈兒自己知道,正如薛靈兒所言,他王哈兒逆不過自己的心性。


    多半是有所依仗,方勝曾數次將諸子巷女掌櫃含香送入卷宗庫,可不知道是為什麽,再看到含香時,王哈兒卻提不起一點想要親近的興趣。他忽然發覺,與自己的婆姨相比,這含香無論相貌還是氣質都遜色許多,更重要的是,很多從沒當做過一迴事的細節,隻有在某人離開後他王哈兒這才會漸漸想起。


    那也許是一隻被人擦淨後擺在床榻前的靴子,也許是某次醉酒後莫名出現於頭頂的濕巾,當然,這中間難免會出現一些插曲,例如總領大人在酒醒後忽然想起照照鏡子,結果卻訝異的發覺,自己臉上居然多出了五枚清晰指印。


    “我怎麽那麽傻啊!”


    看到此處,難免有人會臆想王哈兒的反應,可王哈兒真的就那麽笨嗎?還是說,他根本就不願意去相信。


    “嘩啦”一聲,卷宗庫外有人撤去了索鏈,原本還在嘮嘮叨叨的王哈兒便如讓被人用火烤到了屁股,其人隻一個箭步就竄到了那張偌大桌案前。待房門敞開影衛總領方勝邁步走入,一臉正色的王哈兒早已坐得四平把穩,並且舉起了那支足以令絕大多數影衛談虎色變的毛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哦!王大人當真是勤勉於公事,隻此一點,足令方勝汗顏!”


    一身青衣的方勝刻意模仿著當年劉半山的那股範兒,能將當日的上官踩在腳下,這對於他方勝絕對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哎呀,敢情是總領大人您造訪,小弟王哈兒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搶步出了桌案,王哈兒作勢便要跪倒,那方勝哪裏肯依,當即一把攔住。


    “方勝如何能受得起兄長一拜,此番無事,特備薄酒一壺與兄長您小酌,不知兄長您此刻有閑否?”


    招了招手,自有影衛上前擺放菜肴酒水,有閑沒閑,他王哈兒說了自然不算。


    看著那盞被推到自己麵前的美酒,王哈兒下意識向後縮了縮,那方勝見狀不由哈哈大笑,也不多說,徑直取過王哈兒麵前酒盞一飲而盡。


    “當真是兄弟我的錯,怎麽便又忘了王大人您這裏的規矩,也罷!也罷!這菜兒終須試上兩口,不然兄長您篤定喝不盡性!”


    呆呆看著方勝將上好菜肴夾入口中,王哈兒哆哆嗦嗦拿起了麵前的酒壺,似這等無聊的橋段已重複上演了幾十次,左右彼此都看著開心,他王哈兒若不應個景,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見王哈兒依舊是往日那副模樣,方勝一時失去了調侃的興趣,公事繁忙,他方勝也懶得再多看那張嘴臉,於是乎,選擇了直入主題。


    “今番又有一事想請教兄長您!長信候寥忠閑與我方勝有些私交,聖上讓我提點此人一下,不知這裏是不是還有旁的意思?”


    “長信候嗎?此人族親三百六十八戶,在朝為官者四十六人,長子寥康勇暴死伏濟巷,據信為一名從登雲海逃出的女性囚徒所殺;二子寥建業現任南興州摯守,若依著過往考校,其人行止、言談、政績尚可;三子寥聞善乃我朝第一辯士,傳聞此人精通各國文字語言,但經刑訊司徹查,真有這樁本事的卻是此人手下一名從事。”


    三兩下便打發了差事,王哈兒輕輕將舌尖在酒盞上呡了一下,隨即一臉訕笑望向方勝。


    “便隻有這些嗎?”


    帶著幾分困惑,方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把玩酒盞的模樣分明再說,若是你隻知道這些,我留你何用?


    “也不盡然,既是總領大人不怕惹上麻煩,那小弟就往深裏說!”


    抬頭略作遐想,王哈兒再次開口說道:


    “寥忠閑此人陪伴某人習練道法已有年頭,當日道境尚在離幻,當下如何隻怕還需總領大人自己去查。不過,此人早年曾於私下裏收養義女一十八人,現昌餘棲霞宗五人;我朝落雲宗一人,隱月宗七人;武山萬仙宗四人。而其三子寥聞善與這些女子盡數有染,此等本事,當真是羨煞旁人!”


    “啪”的一聲脆響,已然端起的酒盞又再次放了迴去。


    “莫要閑扯,還有一名女子現在何處?”


    方勝便是方勝,商賈出身的他最精於數字。


    “哦,想是在此處呆得久了,腦袋有些不靈光,還有一名女子?……對了,王哈兒進來之前倒是有過聽聞,此女應該是入宮做了嬪妃!”


    “倒是什麽都清楚!也不枉我每日三餐雞鴨魚肉,便像供祖宗一般將你供著!”


    冷冷嘲諷一句,方勝盯著王哈兒雙眼接著說道:“也真難為你能將事兒記得如此清楚,似這等緊要事兒,怎麽刑訊司的密案上卻沒有一點記錄?”


    混不在意方勝的質詢,王哈兒隻管對著身後某處遙敬一盞,隨即似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兀那婆姨,你看!你看!總領大人他當真就動怒了,咱們就這點保命的手段,如何敢輕易外傳。”


    麵容一肅,方勝扭頭望向身後立著的兩名影衛,眼中掠過的兇光當即令這兩名影衛別過頭去,至於是扭腳掌還是看螞蟻,這倒是無所謂了!跟隨方勝日久,影衛們都清楚一件事,這位方勝方大人不大喜歡那些太過聰明的影衛。


    ……


    “還能怎樣?又都殺了嗎?他們怎麽就不明白,那掌中的沙子若是攥得太緊難免會失去水分。……命如流沙,這便是我涉川的臣民。可有朝一日要是這沙子流盡,倒是還要那隻手掌何用?”


    耳邊再次響起王哈兒話語,待聽清楚那話兒的內容,方勝心中猛得一沉,他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王哈兒似乎哪裏變了,變得連他方勝都感到陌生。


    沉默許久,方勝起身向著卷宗庫門口走去,可方到門邊,那方勝仿佛是又想起了什麽,停住腳步轉身說道:


    “王大人,裝瘋賣傻也要有個限度!也許臨走前我該告訴你一件事,那個給你傳遞消息的朱在亭,本總領覺著他瞎了一隻眼不好看,所以又讓人刺瞎了他另一隻眼!”


    ……


    雨水敲擊瓦片的聲音越來越密,那場還算正常的雨,好歹算是下了下來。


    拾起一塊木炭投入提爐,王哈兒小心翼翼蓋上了蓋子,雖說還從沒有聽聞有那個庫官因烘烤卷宗而引起大火,可王哈兒還是不敢大意,因為他清楚,此處庫房存放的不過是一些記載各部日常職司的尋常文檔,所以即便燃起大火,在沒有得到方勝手諭之前,他王哈兒一樣出不去。


    “你說若是你爹知道你來了這裏,會不會跑來尋我的麻煩?”


    整理著案上的卷宗,眼圈有些微紅的王哈兒又開始接著和自己的婆姨絮叨,可不知怎的,嘮著嘮著王哈兒猛然一拍大腿說道:


    “兀那婆姨,你看你看,我怎麽就找不到那天的記錄,兵馬司沒有!監曆司沒有!尚膳司沒有!問天司沒有,皇城雜事備案上也沒有,怎麽就連武山昌餘的諸事記上都沒有記錄,這說起來也就過去了二十八年,怎麽那天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兀那婆姨,天慶二十一年三月六日為夫我多半還在貧窯縣城裏替人攆豬,你那時倒是在哪裏?可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近期平坑,可能更新會經常中斷,不過要是所有坑都平了,再寫肯定就會快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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