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迪聲幽深的眼底摻雜了一抹笑意,“你吃驚她的年輕嗎?”他抬眼看了玻璃門外,熱氣在半空中飄浮著,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緒竟然也如此一般。陽光跳躍著閃爍,讓他想起那雙清靈慧黠的大眼睛。


    “裴總,你可是港城的世家子弟。隻怕你的人生大事,老太爺早已有安排。”君牧遠看了看他,提醒道。


    裴迪聲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你錯了,我又不是大哥,他才不在意。牧遠,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傍晚,客房的走廊上,陳晨像隻沒頭的蒼蠅亂轉著。他煩燥地抓了抓用了許多摩絲才立起來的發型,鬆鬆胸前的領帶,又一次趴在門縫裏問道:“遲靈瞳,你到底好了沒有?”


    他們不是會議貴賓,隻是參會的小卒,不能壓軸出場,那樣顯得很不懂禮貌。可是離宴會開席不到十分鍾了,遲靈瞳還窩在房間裏,可把陳晨急死了。要不是他講義氣,真想扔下她不管。


    “好了!”房間內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聲,門終於開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呃,這是你的禮服?”陳晨愕然地看著遲靈瞳身上這件明顯極不合身的黑色小禮服,直發愣。兩肩的吊帶上還紮了兩根橡皮筋,像是為了調整尺寸而特意所為。


    遲靈瞳拉拉吊帶,把長發打開,遮住雙肩,“這樣呢,會不會看上去好點?”


    陳晨誠實地搖搖頭,“沒什麽區別!”他比劃了下胸部,遲靈瞳一驚,慌忙捂住胸,緊張地問:“走光了?”


    “沒有!你沒看人家明星穿禮服,都是唿之欲出,而你穿的像校服,太寬太平。”


    遲靈瞳耷拉著頭,臉皺成了一團,“將就一晚吧!沒辦法,我沒有禮服,又沒來得及買,跟顏小蔚借了一件,她比我高挑比我豐滿,所以……我就成這樣了。”


    陳晨安慰道:“你這樣穿有你獨特的氣質,也不錯,像休閑裝。”


    “那不是很奇怪?”遲靈瞳腦門上都是汗。


    “你就坐在那兒不動,別人是不會看得出來的。上帝,快點,時間要來不及了。”陳晨拉著遲靈瞳忙往餐廳衝去。


    遲靈瞳踩著五寸高的鞋,走得踉踉蹌蹌。


    兩人剛到門口,論壇主席引領著各大地產公司的老總們正往裏走,餐廳內掌聲一片,所有的人目光全看向他們。兩人夾雜在工作人員中,趁別人不注意,從邊上悄悄擠了進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拍拍心口,相視而笑。


    遲靈瞳不自覺地頭發一甩,吊帶上的橡皮筋露了出來,陳晨指指自己的肩,遲靈瞳忙坐正,把頭發別過來,僵如木偶。眼簾輕輕一抬,看到裴迪聲微笑向她挑眉示意。


    遲靈瞳略略彎了下嘴唇。


    自然,裴迪聲與樂靜芬坐的是正中的主桌,遲靈瞳、陳晨坐在角落上的一桌。


    論壇主席是個幽默的半百男人,簡短的開幕詞講得特別生動,把場內的氣氛一下烘托了起來,然後酒席正式開始,各個桌上的人紛紛舉起酒杯。


    今晚到會的都是房產界的精英,陳晨平時以見過一兩位而自豪,今天精英紮成了堆,他忙得目不暇接,指指那位,指指這位,告訴遲靈瞳各自的來處。這樣的場合,遲靈瞳也隻得一改平時的隨意,端莊而又文雅地坐著,麵對同桌人的問候,適時接話或微笑。


    度假村是五星級的酒店,一切設施無不奢華,每道菜也是美味至極。可惜,麵對美食,誰也不能盡情享用,縱飲才是真正的主題。菜剛上了三道,同桌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已熟成了一家人,你敬我,我敬你。主桌上的貴賓們也離桌,開始一桌桌地敬酒。


    第一站便是直奔遲靈瞳與陳晨這桌。遲靈瞳站得急,裙擺恰巧夾在了椅縫中,她奮力一拽,右肩吊帶上的橡皮筋“繃”地聲飛了出去,她狼狽地用左手抓住吊帶,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這一抓,禮服兩邊的裙擺立刻變得一長一短,但她此時已無力挽救。


    “我是恆宇的裴迪聲,很榮幸認識各位。”一雙長臂適時地擋在了她的麵前,遮住對麵人的視線,高腳杯中的金黃色液體微微蕩漾。


    “謝謝裴總。”眾人恭敬地齊舉杯,一仰而盡。


    “你這穿的什麽禮服?不等式?”樂靜芬站在遲靈瞳的另一邊,斜了她一眼,湊到她耳邊輕問。


    遲靈瞳臉通紅,“嗯嗯,今年的新款式。”


    樂靜芬挑了下眉,“這款式怎麽像西藏僧人穿的袍子?”


    遲靈瞳挫敗得一塌糊塗。


    其他幾位老總接著各自敬了一輪,然後轉戰下一桌。


    遲靈瞳偷瞄沒人看向這裏,忙不迭地向洗手間跑去。


    “靈瞳!”身後有人低聲唿喊。


    她迴過頭,裴迪聲含笑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橡皮筋,“還需要這個嗎?”


    她羞窘地掉轉身,硬著頭皮道謝,覺得這一晚,臉丟得連個邊都找不到了。


    “讓我來吧!”他打量了下她的禮服,挑了下眉,把她領到一邊的吸煙室,裏麵空蕩蕩的,牆上一盞淡黃的壁燈,灑下一地的柔光。


    “轉過去!”他扳了下她的肩,讓她麵朝裏。


    她不太自然地轉過身,感覺臉燙如火爐。


    他看了下左肩的比例,小心翼翼地把她頭發別過一側,不知怎麽把吊帶割開了,紮成一個秀氣的蝴蝶結,再側身把左肩的橡皮筋也扔去,紮成同樣的形狀。“為什麽不穿適合自己的衣服呢?”


    他溫熱的唿吸拂在她的頸邊,語氣柔和:“好了!”


    她的心無預期地急跳如鼓,慢慢迴過身來,撩起裙擺,看看牆上的影子。“你以為我情願呀!”


    “唉,能設計那麽漂亮的房子,卻不會裝扮自己。”他輕輕歎息,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此時多麽的溫柔。


    “我又不是十項全能。”遲靈瞳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謝謝裴總,那我……迴去啦!”


    “如果不累,晚上……去海邊散散步?”他心裏突然升起一個無法抑製的衝動,根本沒多想,就已脫口而出。度假村的下麵就是海,山裏的夜晚,暑氣漸弱,走在海邊,非常涼爽。


    “你們老總沒有其他應酬?”


    他微微一笑:“那個我有辦法推掉。散席後,不要著急衝涼,我給你電話。”


    “嗯!”她走到門口,迴過頭,俏皮地拎著裙擺欠了欠身,然後蹦蹦跳跳跑了。


    裴迪聲寵溺地一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剛剛替她紮吊帶時,碰觸到她柔嫩的肌膚,指間一團滾燙,喉間像卡著什麽,唿吸都急促了。君牧遠的提醒猶在耳側,他知道該打住了,不能再向前,不能任事態的發展無法控製,不能自欺欺人,說什麽他遇見她,如子期遇伯牙,隻是知音相惜,沒有別的念頭。隻是,一切還在他的掌控中麽?在那個霪雨霏霏的清晨,他踏上那輛破舊的大巴車向她走去,也許命運的軌道就已經轉向了。失笑搖頭,從袋中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任煙霧將自己籠罩著,讓經過的人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遲靈瞳出去這一會,又上了幾道菜,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蛋蒸蟹黃。陳晨激動地向她顯擺,剛剛與某個名設計師握了手,還相互敬了酒。


    “你看,你看,就是那個。”他推了下遲靈瞳的胳膊肘。


    遲靈瞳筷子一抖,蟹黃撒了一桌,生氣地扭頭對他叫道:“你幹嗎,沒看我在吃東西?”


    陳晨嘴巴半張,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大門的方向,“美女哇!”


    “現在滿大街的雌性動物哪個不是美女。”遲靈瞳懶得理他,筷子舉起,準備重夾。


    “這個不同,真的,真的……看啦!”陳晨又推了她一下,這次,掉的是筷子。


    遲靈瞳一頭黑線地抬眼。


    不隻是陳晨,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從門口走來的女子吸引了過去,高挑的身材,極小的臉龐上裝飾著精致而又嬌媚的五官,舉手投足間充滿了高貴與優雅。剪裁完美的銀色露背晚裝,把她一身的雪膚襯托得晶瑩剔透。女子儀態萬方地向論壇主席伸出纖纖玉手:“對不起,飛機晚點!”


    “很美,是不是?”陳晨直吞口水。


    遲靈瞳不知“很美”代表的程度是什麽,她的視線被女子手腕上戴著的一隻腕表黏住了。18k白金表殼,鑲圓鑽與粉紅寶石,18k白金粒紋表冦,鑲嵌一顆鑽石,藍寶石水晶玻璃,銀色陽光四射漆麵表盤,羅馬數字,劍形藍鋼指針,織物表麵,搭配鑲嵌圓鑽18k金扣針式表扣,這款表卡地亞在全球限量隻發行二十隻,名門淑女以擁有一隻為榮。


    顏小尉總愛把自己的薪水換算成名表、名鑽,當時,她指著電腦屏幕上這款女表對遲靈瞳說:“就是我不吃不喝,每月賣二十套房,也得十年,我才能買上這樣一隻表。”


    她還說這表發行時與另一款男式坦克腕表以“情定終生”的噱頭博人眼球。總之,這款女表價格不菲。


    眾位老總爭著和美女握手,美女像是心不在焉,一對美目急促地掃過四周,麗容上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失望之色。突然,她麵容一亮,美目流盼,情意綿綿看向通往走廊的方向。


    遲靈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臉上浮出一絲輕笑,似是調侃又似了然於心的通透。


    “迪聲,好久不見!”女子笑得亦嬌媚亦清純,不過,隱約中帶著一絲忐忑。


    “你怎麽來了?”裴迪聲快速瞥了遲靈瞳一眼,表情有些僵硬。


    “韓主席邀請我來的。”女子笑意不減,“在大陸工作很辛苦嗎?迪聲,你似乎比以前瘦了。”


    “我沒覺得。”裴迪聲淡淡應道,像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女子低下頭,掩飾去眼中的失落,哀婉地歎了口氣,喃喃輕問:“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這句話,她是轉過身去講的,隻對著裴迪聲。


    遲靈瞳與陳晨都看不到她的臉,這才收迴目光。


    “電視中的男才女貌讓人覺得假,真的出現在麵前,才知原來是這麽養眼。”陳晨感歎道。


    “哪個才?才?財?”遲靈瞳問。


    “哪一個都可以美人在懷。”陳晨羨慕得無法描繪。


    “不對!”遲靈瞳不同意他的觀點。在場的老總們哪個不腰纏萬貫,也有學富五車的,可是美女卻獨獨對裴迪聲是特別的,“如果武大郎不是賣炊餅的,如果他才高八鬥,如果他富可敵國,隻是其貌不揚,潘金蓮會投向西門慶的懷抱嗎?”真正的美女不隻愛才(財),同樣也重色。


    陳晨一愣,“那……你得問吳承恩去。”


    “吳承恩?”


    “不,不對,嘿嘿,是施耐庵。我是學理的,對文學不太熟悉。”


    遲靈瞳白了他一眼:“古代就四大名著,你還張冠李戴。要是四十大名著,你還有救嗎?”


    “別岔話題,咱們在講郎才女貌。”


    “這個郎,得才(財)貌雙全,與美女走一塊,才算一對璧人。”


    那對璧人呢?遲靈瞳抬起頭,發現裴迪聲與女子已避開眾人,走到一邊單獨交談。兩人肩挨著肩,手腕上的鑽表在水晶燈下,一同發出璀璨的光芒。


    “快吃,菜都冷了。”眨眼功夫,已上點心了。按照中國酒桌上菜的先後順序,再有兩道菜就該結束。


    “他們說吃完了去k歌,讓我倆一塊去。”陳晨說。


    “你去吧,我五音不全,別半夜鬼叫嚇人了。我要迴房睡覺。”


    “你找借口,上次不是唱得挺好的。”


    “知道是借口還問。難道我穿這身校服去?”遲靈瞳瞪了瞪陳晨。


    陳晨埋頭吃菜:“明天的會,我要發言,你不去我也不去吧!”


    “隨便你。”遲靈瞳三下五除二掃光碗中的點心,眼角的餘光瞟到裴迪聲在看向這裏,她假裝沒看到。


    水果一上來,眾人酒足飯飽,迴房的迴房,繼續夜生活的找場去。遲靈瞳與陳晨來得晚,卻閃得最快。


    到了客房前,陳晨賴著想和遲靈瞳再說會話,遲靈瞳當著他的麵,不留情地關上了門。她開了電視聽著,把睡衣找出來去衝澡。到底是五星級酒店,浴缸超大,她泡了一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爬上床,差不多頭一沾上枕頭,就痛快入睡了。沉入夢境之前,她腦中想起和裴迪聲的約定。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此刻,裴迪聲一定不會怪她失約的。


    手機響的時候,遲靈瞳還在夢中。


    她已經許久不做這樣的夢了。依稀是秋天的黃昏,燦爛的雲彩把西邊的天空染成了一塊彩錦,她還很小,從公車上下來,背著大大的書包。遲銘之站在公寓的大門前,腰裏紮著圍裙。很奇怪,他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氣質俊逸儒雅,紮著圍裙卻不突兀,反倒有幾分家居的溫暖。


    他微笑地接過她的書包,摸了摸她的頭,悄悄告訴她,媽媽迴國了,他做了她愛吃的糯米藕,還有媽媽愛吃的鬆鼠魚。媽媽坐了很久的飛機,有點累,在房裏小睡,他讓她動作輕點,不要吵了媽媽。


    她小小聲地問:那我可以悄悄看一眼媽媽嗎?


    遲銘之點點頭。


    她輕聲輕腳地上樓,譚珍躺在她的床上,溫婉的麵容稍顯疲倦,嘴角噙著一絲恬雅的微笑。


    瞳瞳是你嗎?譚珍沒有睜開眼,笑意濃了。她猜不出媽媽是怎麽知道她進來的。你是媽媽的女兒呀!譚珍坐起來,招手讓她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想媽媽嗎?譚珍問。媽媽你想我嗎?她也問。譚珍秀麗的眸子閃著柔光,想呀!那你想爸爸嗎?譚珍臉一紅,瞧見遲銘之站在門外,正溫柔地看過來,嬌羞地問:瞳瞳,你說呢?她揚起下巴,一定想的,因為爸爸是媽媽的愛人。


    譚珍和遲銘之相視而笑,瞳瞳知道什麽是愛人嗎?她說:兩個人一起生孩子、永遠不分離,他們就是彼此的愛人。我們家瞳瞳真聰明。譚珍與遲銘之一同抱起了她,搶著親吻她的臉腮,她咯咯地笑著、調皮地閃躲著。


    什麽聲音?


    遲靈瞳不太情願地睜開眼,室內一團漆黑,她一時間搞不清身在何處。好一會,才緩過神,想起自己在度假村。這種酒店客房,窗簾遮光、隔音,一旦拉上,白天和黑夜沒區別。


    眼睛有點酸酸的。哪怕已是二十四歲的高齡,遲靈瞳不得不承認她對爸媽的離異至今還是不太能接受,雖然她掩飾得非常好!兩個人可以一起生孩子,卻不一定會永遠不分離。生活是一個五光十色的萬花筒,任何情感在其中都被搖晃得支離破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會擁有開端、高潮和散場,也許是她少見多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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