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處斷崖,崖上一株老鬆,半邊身子都伸到了萬丈懸崖之上,卻兀自生得枝繁葉茂、盤根虯節。樹下擺著一簇簇的小石子或鬆子,走近一看,這些石子、鬆子都嵌在約略成半球形的凹洞裏――大概是為了防止被山風吹走罷,這些凹洞一排排一列列地十分整齊,細細數來縱橫各十九列。


    龍溟又看了看那些看似隨意排列的石子和鬆子,心念一動:“這是……”


    “弈棋?”淩波接口道。龍溟沒有迴話,目光已完完全全被棋局吸引。


    漢人的琴棋書畫四好之中,琴書畫三項皆被魔翳歸為“無用、不需學”之類,惟有弈棋是個例外,因其能穩人性情,強人心智,對兵家來講,更是一種虛擬的戰場,古書中雲,“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因此弈棋就是他不在馬背上時唯一的娛樂方式,自是十分熱衷。


    淩波於是也不再開口,兩人一動不動地立在老鬆之下,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眼睛不時眨動,真要與石像一般無二。


    這一看,便看到了日至中天,龍溟終於有了行動,隻見他從一側撿起一枚石子,輕輕放入了一處凹洞中,隨即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忽然一陣山風吹過,兩人眼前一花,另一處凹洞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枚鬆子。


    龍溟一挑眉,嘴角微微翹起,仿佛早有預感一般,這次倒是沒過多久,他就又下了一子,隨即好整以暇地垂手而立,等著對方接招。


    對方也沒讓他等太久,一粒鬆子疾飛而至,隻是這次不是衝著棋盤,而是他右肩俞府學,速度又快,力道又大,也不再故作神秘地掩飾從哪裏出招了。


    龍溟一驚,急忙側身避讓,誰知那鬆子仿佛長了眼睛似的,追著他的身子彎轉了軌道,眼看著就逼近了咽喉。


    龍溟此時再避已無迴旋餘地,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然而手臂剛剛微抬,卻又硬生生止住――上官世家不以指力見長,他若是一接,用的必然是夜叉龍氏的本家功夫,萬一被瞧出了端倪,他的諸般計劃就都要付諸流水了,是以寧願拚著受傷,也不能硬擋。


    千鈞一發之際,淩波一步趕上,抽刀一揮。龍溟眼前白光一閃,將將貼著麵門劃過,那枚小小的鬆子竟斷做兩截,啪地落在了地上。淩波閃身擋在了龍溟身前,還刀入鞘,朝著那棵老鬆恭敬一禮:“晚輩二人不諳前輩規矩,擾亂了棋局,十分不該,還望前輩寬宥。”


    此言過後,現場一片靜寂,惟有山風陣陣,吹過鬆葉發出颯颯的聲響,那出招之人仍未有現身的意思,但也沒有再發出攻擊。


    龍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纖細但堅定的背影,俯低了身子,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這下我們扯平了。”


    此時兩人的距離非常近,近到他的氣息吹到她的脖頸上,泛起一陣癢癢的感覺,淩波的臉微微地紅了。


    不過龍溟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大搖大擺地從她身後走出來,迴到棋盤邊上一坐,朝著老鬆說道:“棋逢對手,不妨在三尺方寸間見真章吧。”語畢,朝對麵比了個請的姿勢。


    又過了一會兒,老鬆之中才傳出了一個蒼老但威嚴的聲音:“君非我族類也。”隨著這話語,一枚鬆子再度飛出,啪地一下打在了一處坑洞中,滴溜溜轉個不停。


    這鬆子仿佛也砸在了龍溟心上,他立刻垂目掩飾眼中露出的驚駭之色,裝作苦思棋局的樣子,心中不斷安慰自己,莫要作賊心虛地疑神疑鬼,半晌才平心靜氣地問道:“前輩此言何意?還望賜教。”


    那人頓了頓,迴道:“明知故問。”


    聞言,龍溟心中疑懼不減反增,笑容也有些不自然:“請恕晚輩駑鈍。”


    淩波替他介紹道:“前輩,這位是武林四大世家中上官世家的弟子。”


    “四大世家?”那人語調一揚,“所謂的武林,比我這棋局變得還快些。”隨著最後一個音節飄散在空氣中,老鬆中輕飄飄地躍出一人,長發披肩,袍帶當風,襯著身後的雲海斷崖,真有一種神仙下凡之感。


    那人一身灰白長袍不舊不新,有幾分似道袍,又有幾分似書生,須發皆白,無一絲雜色,然而麵目卻顯得十分年輕,讓人完全辨不出是鶴發童顏的老者,還是一夜白頭的青年。


    龍溟的手中撚著一枚石子,笑吟吟地看著對方,仍是一副隨時接招的態勢,隻是心情已經從期待專為了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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