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刀閃耀,雪帕流動,玄闕奇偉如山,於冷夜中巋然不動。


    鐵翼深深擰眉,幾番交手後,他心中早已非常明白,這個麵戴絲帕的袖刀客絕非簡單角色,若一味纏鬥下去,自己定然吃虧。


    想到這裏,他立即低頭,嘶聲對凝蝶道:“我帶你去找紫雪!”


    凝蝶咬牙緊盯著他,肩頭鮮血雖已漸漸凝固,額角冷汗卻是越來越多。


    “我的話……你不信麽!”鐵翼啞著嗓子道。


    凝蝶雙目一閃,忽然朗聲道:“我們跟他去!”


    玄闕正肅立於門口月色之中,聽到這句,忽然手腕一轉,袖刀銀白閃亮,“唰唰”於掌間輕巧轉了幾圈,瞬間縮迴袖中,他卻依然動也不動,靜靜注視鐵翼手中銀環。


    在那似乎溫和卻暗藏詭譎殺氣的目光之中,鐵翼鋼鐵般的雙手,亦不由自主搖晃一下。他憤懣起身,“噌”一聲,雙環旋轉,刹那離開凝蝶脖頸,重新迴到他的背後。


    玄闕霍然大步而來,鐵翼手下三人卻隻敢舉刀後退,漸漸向兩側閃開。


    月照傾斜,門口突然幽暗起來,修長變幻的影子,緩緩淹沒於漆黑屋中。玄闕步步穩實,袍裾生風,從容自鐵翼身邊而過,蹲下身子,輕輕扶住凝蝶雙肩,將她靠在懷中。


    他的背脊,寬闊如山,坦然暴露於四人眼前,周身卻蕩漾著駭人煞氣,令人望而卻步。


    這種溫和淡定卻又躊躇滿誌的殺氣,鐵翼卻是頭一迴見到。


    凝蝶麵色慘白,汗如雨下,靠著玄闕緩緩站起身來,越過他篤定磐石的肩頭,正瞧見鐵翼陰惻惻的雙目,不由心裏一沉。


    “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食言!”鐵翼的雙目,雖然陰森卻堅定異常,他負手而立,淡淡道。


    “我信你!”凝蝶顫巍巍站端,咬牙道:“你先告訴我,姐姐是不是已經中了邪魂的毒?”


    “還沒有。”鐵翼忽然目光灰暗,黯然道:“師父讓我在這裏守著,說你一定會迴來的!如果抓到你,就可以換紫雪出來……”


    “糊塗……”凝蝶厲聲道,唇齒戰抖道:“那種話你也信!邪魂雙生,少了我和姐姐任何一個,都不能成功!”


    鐵翼懊惱地搖了搖頭,歎氣道:“我隻想先救紫雪,她為了你……”


    “我知道!”凝蝶雙目泫然,咬牙道:“我就知道,他絕不會放過姐姐!”


    鐵翼驀然抬頭,盯著凝蝶淚盈盈的眼睛,顫聲道:“我不相信,師父會用你們煉毒……人魂載體,早已失傳……”


    “邪魂便是他的契機!”凝蝶汗涔涔,顫聲打斷他道:“不知道是誰,居然為他找到了東海邪魂!有了邪魂,加上我和姐姐做的人魂,雙魂在手,機不可失,他絕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你好糊塗!你和姐姐一樣糊塗!”


    “為什麽一定要你們?”鐵翼擰眉道:“我……”他哽咽了一下,接道:“我願意代替紫雪!”


    “你真傻……”凝蝶搖頭歎氣,垂淚道:“我和姐姐自小服用靈骨塵,是曆經十載培育出的人魂,任是誰都不能代替……”


    聽到這句,鐵翼眼中陡然生出一陣恐懼之色,那倏忽而過的恐懼,雖眨眼消散於幽暗之中,卻令他整個人顫抖不已。(..tw無彈窗廣告)


    黑暗中,玄闕擰緊眉頭,陷入沉思。


    人魂,是最狠毒的巫術,以人為載體,配劇毒邪魂,煉製最邪煞的靈藥。


    據說,服食煉毒後的人魂載體,將獲得上古的無窮力量。


    然而,此方因狠毒無道,向來被整個江湖中人所不齒,便逐漸消亡湮滅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想不到,藥王一向以“丹心藥聖”自居,背地裏卻在古籍中尋找修煉如此慘無人道巫術的毒方。


    紫雪與凝蝶,一雙芳華少女,居然是中毒數十年的人魂載體,任誰聽了,也會覺得格外可怖。


    玄闕的心,深深沉入無盡的恐懼與感慨之中。


    “那麽……”他終於顫巍巍開口,緊緊扶著虛弱的凝蝶,遲疑道:“人魂又會如何,此毒……可有解?”


    鐵翼搖了搖頭,黯然道:“我不知道……”


    凝蝶雙肩顫抖,亦淒然地搖了搖頭。


    上古以來,所有的人魂都變成了靈藥。沒有人知道,幸免於難的人魂,到底麵對何等恐怖的結局。


    冷風忽然掠過對開大門,青藍月色再次照進門來,映亮了屋內眾人。


    “快走罷!”鐵翼咬牙道:“我這就帶你們去找紫雪!無論如何,要救她!”他幾乎就要咬碎剛硬的牙齒,握拳接道:“我信你!”


    凝蝶搖晃一下,吃力將雙鉤收迴,便往門外走去。


    這個勉強苦楚的表情,雖倏忽而過,卻沒有逃過玄闕的眼睛。


    “凝蝶!”他大步追了上去,低聲道:“你的傷!”


    “不在腿上,還能走……”凝蝶淒然一笑,雙目盈盈閃爍。


    玄闕卻一把拉住她道:“稍等!”轉身便從袖口處“哧”地撕下一段襯布,扳過她的肩膀,仔細包紮那綻開的傷口。


    血已經凝結,疼痛轉為麻木,他輕輕紮住傷口,微笑道:“好了!”


    凝蝶感激地笑了笑,笑容卻又溶解於憂傷眸中,化作絲絲淒楚。


    玄闕望著那雙哀戚的眼睛,不由心中動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淡淡一笑,對鐵翼道:“還請帶路!”


    “他也去?”鐵翼哼了一聲,問凝蝶。


    “他是幫我們的……”凝蝶堅定道。


    “好罷!”鐵翼垂首,轉身便往門外去,走了幾步,卻又迴頭對屋內默然肅立的三人道:“你們且在此守候,有人問起,便說我迴靈壇宮了。”


    三人均低聲稱是,瞬間重新沒入無盡的幽暗之中,“噌噌噌”幾聲,彎刀重新迴到鞘中。


    鐵翼走在最前,他惦記紫雪安危,不由心中焦急,腳步便更快了。


    凝蝶跟在後麵,滿麵愴然,五內俱焚,隻是踉踉蹌蹌跟著。


    玄闕走在最後,轉身關好對開大門,便大步跟了上來。他走在凝蝶身後不遠處,見她身心疲憊,腳步蹣跚,不由暗暗心生憐憫。


    這樣一個如花年紀的女子,本該端坐在灑滿暖陽的雕花窗前,吟詩繡花,暢想未來,活在繽紛夢想中。


    江湖啊!


    玄闕心中淒苦歎息。


    這偌大江湖,永遠無邊無際,以排山倒海之勢,吞沒所有平淡簡單的幸福。


    你若不是身在江湖,該是何等嫻靜溫婉的女子!


    他歎息一聲,一步一步跟在凝蝶身後,凝望著她那清瘦卻倔強的背影。


    原來,她是如此瘦小柔弱,哪怕一彎冷月,亦將她照得那般孤寂無依。


    我來保護你,做你的依靠罷……


    玄闕心中默默地想,不由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你還好?”他趕到凝蝶身邊,見她鬢角沁出冷汗,低聲關切問道。


    凝蝶淺淺一笑,點點頭道:“不礙事。”


    “紫雪關在混元神壇後麵的地宮裏,我們走小路去罷,不容易被發現。”鐵翼道,轉身已經往路邊樹林裏走去。


    凝蝶點頭,跟了上去,低聲道:“地宮右麵有個側門,你記得罷。”


    “咱們小時候常去……”鐵翼道。


    似乎是忽然想起從前的美好歲月,他驀然轉過臉來,略微緩和的麵孔居然揚起一陣溫暖笑意。他抬頭瞧了眼頭頂冷月,無限唏噓接道:“那時候,真快活……”


    “嗯。”凝蝶淒楚的臉亦緩緩蕩漾開美好的神色。


    玄闕斜睨著她忽然變得輕柔而幸福的臉孔。那張臉,年輕純粹,於那清冷月色中閃耀著令人驚歎的美麗光芒。


    他不由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那因為傷痛而左搖右晃的身子。卻終究還是將頓在半途中的手,悄悄收了迴去。


    男女授受不親。


    他隻好陪她默默前行,眼睜睜瞧著她踉蹌向前。


    鐵翼卻已看出凝蝶傷痛不輕,不由充滿歉意道:“我傷到你了……”


    “不礙事!”凝蝶勉強一笑道。


    然而,那一環卻刺入地非常深,縱然是止住了血,依然灼灼痛楚。


    影拂煙霄,蒼穹低垂,鐵翼忽然止步,於腳下草叢中尋找著什麽。


    一片草海,於林蔭下,清風中,緩緩搖動,發出一陣低吟。草海中,若隱若現,閃爍著點點藍光,正是一叢叢小花。


    玄闕立刻明白,亦俯身在草間尋找。


    “藍影草?”凝蝶笑道。


    鐵翼沉默,點了點頭,繼續在草叢中摸索。


    小時候,鐵翼和風眼,紫雪,凝蝶常來這一帶玩耍,知道這裏長滿了藍影草,可以止血陣痛,效果奇佳。


    玄闕微笑道:“天苗寨裏好藥還真不少。”


    鐵翼迴頭白了他一眼,悶聲道:“你懂醫術?”


    玄闕笑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凝蝶暗舒以口氣,對玄闕悄悄搖了搖頭。


    玄闕那清俊俊秀的麵孔,依然隱藏於雪白絲帕後麵,他雙目流轉,隱秘地點了點頭。


    兩人對望一刻,均是心神一動。


    “找到了!”鐵翼忽然高興道,霍然起身,手中正捏著幾朵瑩藍花朵,於月色中幽藍閃爍,泛著奇妙光華。他轉身來到凝蝶身邊,輕輕將紮好的繃帶打開,將那些花兒嚼碎吐出,敷在凝血傷處,又小心地重新紮好。


    凝蝶瞧著他細心卻又略顯笨重的樣子,與小時候照顧她們姐妹倆時並無二致,不由微笑道:“你還是那麽笨……”


    鐵翼淡淡一笑,輕輕拍了拍紮好的傷口,輕聲道:“好了……”他環視四周,想起許多過往,不由笑道:“還是風眼和紫雪最靈巧!你嘛,卻向來和我一樣笨,哈哈!”


    “胡說!”凝蝶佯怒道:“我的醫術比你高多了!”


    鐵翼“嘿嘿”一笑,轉身沿著草海間若隱若現的小路,往更深的樹林裏走去,沒有迴頭,卻溫和道:“要是能迴到從前……多好!”


    凝蝶眉頭微微一皺,沉默不語,緩緩跟了上去。


    藍影草已經瞬間起效,她嚐試晃動了下受傷的臂膀,果然靈巧許多。


    玄闕走在最後,心中不免感慨。


    少年之間的情義,永遠是千金難買,亦從不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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