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手中高舉光矛,如同標槍運動員般蓄勢待發。


    那輝煌如盛日的燦金色光芒,在他手中不斷凝聚。


    寄生於“舞裙”體內的,並非是完整的虛空之低語、也並非是虛無道途的柱神,至多也隻能將其稱之為虛無之子。


    ——說到底,也不過是類似使徒的衍生物罷了。


    艾華斯凝視著被銀色的月光之槍所貫穿的虛無之子,擲出了手中的天堂光矛。


    它在脫手的瞬間便完成了三級加速,尾部增長的速度與它擲出的速度齊平——也正因此,而顯得它仿佛從未在艾華斯麵前離開,隻是前端飛速延長、化為更加粗壯猙獰的姿態。


    那些暗金色的符文懸浮著,一圈圈纏繞在光槍之外。


    符文一共有三圈,越往後符文也就越多、組成的圓環也就越大。就像是分段式的火箭一般——最前麵的部分僅有胳膊粗細、而第二級便已經有了水桶粗細,最後的第三級已然粗壯如數人合抱也無法將其環繞的巨樹。


    而此時此刻,“舞裙”已經從銀月之槍裏掙脫出來了。


    她的胸口與右臂都已經被血天司與恆我的力量所消融,隻剩下一顆頭顱。不過也正因如此,那釘在她胸口的銀槍也因而脫落。


    但這時,虛無之子卻主動間將“舞裙”最後的一塊軀體崩碎!


    時間仿佛都在此時變得緩慢了起來。


    不,那並非是錯覺——


    世界愈發清晰的變得緩慢。


    色彩崩潰,聲音變形,萬物都逐漸被鍍上了一層昏黃、如同琥珀般被靜滯封存。就連艾華斯投擲而出的聖槍,也被凝固在了半空……它甚至不再發光,倒像是一根黃銅鑄造的符文怪樹一般。


    而在舞裙的頭顱完全崩碎之際,有一團漆黑無光的渾濁煙氣隨之飛出。


    它在場中環繞一圈——艾華斯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被什麽東西掃過的感覺。


    那是一種輕微的撕扯感。並非是皮膚,也不是血肉……而是靈魂傳來了一抿而過的刺激感。


    要說的話,有點類似於喝下氣泡豐富的氣泡水時舌頭感受到的那種輕蟄。


    艾華斯、伊莎貝爾、夏洛克——虛無之子的掃視從他們身上經過,卻顯然對他們並不感興趣。或者說,它也無法寄宿於他們體內。


    倒是亞森……


    虛無之子顯然對他有了些許興趣。


    雖然興趣也不是很大的樣子。


    就像是在吃廉價的自助餐時,麵露難色的從一桶桶毫無食欲的食物麵前路過,卻意外發現了還算能吃、或者說怎麽做都很難不好吃的東西——比如說油光發亮的烤雞翅。


    ——那團煙氣望向亞森時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桶烤雞翅一樣。


    無論是艾華斯、伊莎貝爾亦或是夏洛克——他們的心靈都沒有留下缺口。


    如今的他們都沒有能夠墮入虛無的可能。


    但是亞森就不同了。


    他剛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感受到了人生的虛無。更巧合的是,他的道途聖數之和恰好是十——


    亞森驟然睜大了眼睛。


    他努力的想要攥緊拳頭,避開虛無。可在靜止的世界之中,他甚至沒法挪動自己的身體。


    ——是我嗎


    僅僅隻是一瞬間,亞森就意識到了真相。


    下一個虛無的宿主……是我


    因為無意義而被寄生,最終就這樣無意義的死去。


    將過往的榮光消融,將所承受的愛融化……


    就這樣死去——因為弱小而被擊敗、孤身一人化為虛無


    可就在他即將被虛無接觸的瞬間,亞森的瞳孔突然放大。


    他的心中,猛然浮現出了自己的過去。


    那是多麽短暫、醜陋、毫無意義的一生——


    最初的他,什麽錯事都沒有做。


    在碼頭當裝卸小工,賣著力氣卻連自己都很難養活。後來被人懵懵懂懂的被人騙到了船上,卻發現這是一艘帶著商船外皮的海盜船。


    ——海怪號。


    走私,竊盜,殺人……當然,還是個孩子的他,手裏倒不至於沾過血。


    海上有著“女人是不祥之兆”的說法,若是帶女人上船就有可能觸怒淵天司、從而引發海嘯或是暴風雨。因此長途貨運的船上往往有羊妓院,用來排解水手的個人需求。


    當然,這種傳說與實實在在的金子相比什麽都不算。真要是劫到了哪家大小姐,在玩過之後也肯定會賣到岸上去,而不會直接淹死。本來就是為了錢,把腦子別在褲襠裏的活,大家都是早晚要下地獄的崽種,倒也不必太在乎天譴。


    ——但說是這麽說,還是能避則避,倒也不必特地去找死。


    因此還有另外一個思路。


    那就是招攬清秀俊朗、容貌不辨雌雄的小男孩當雜役。又能當男人,又能當女人,又能當牲口——搬運東西這種雜活,總不能讓戰鬥員去做吧


    這樣的日子是沒有盡頭的。海盜這活幹不長,什麽時候死掉都不奇怪。


    於是後來,他就在靠岸的時候,偷了一筆錢悄悄離開了。


    他並非是第一次偷東西——對於沒人養的小孩子來說,如果他們不會偷竊、或者不會提防偷竊,早就餓死在某個角落裏了。但這絕對是最危險的一次……在岸上失敗,最多也就是被剁掉一根手指,但若是在船上被發現,他就必死無疑。


    ——那是毫無意義的生活。


    不過也正是靠著在海上的資曆,他才有機會以尚未成年的年齡成為貨輪的水手。他要的工資少,寡言少語又聽話,船長就喜歡找這種人——不會給他們惹麻煩。


    後來,他習慣性的偷竊、害死了二副。他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於是便收手不再盜竊,打算專心當一個勤勞能幹的水手。


    再後來……他被“海怪號”發現了,連累了一船人。


    不過這也怪不得亞森……畢竟就算沒有他,這艘商船也依然會被這夥海盜劫掠。唯一的不同則在於,亞森的存在卻讓海盜們下定決心要給他們點教訓,即使拿到了船長的供奉、他們依然選擇了開槍殺人。


    幸好有身為超凡者的船長在,他們拚盡全力反殺了海盜。


    可是他們也隻剩下三個人。


    在匱乏醫療資源的海上,除卻亞森之外的兩人很快傷重不治。


    另一個船員早已死去。船上隻剩下了亞森與船長。


    於是,船長將自己的傳承交給了亞森。


    “……船長,對不起!”


    稚嫩的亞森崩潰到歇斯底裏的哭聲響起:“都是我的錯!”


    他無法接受這一切是因自己而發生的。


    因為他的錯,而害死了二副。


    也因為他的存在,而害死了大家。


    “你沒有錯,亞森。”


    船長穿著自己沾滿鮮血的船長服,躺在甲板上的躺椅中。


    他叼著沒有煙的煙鬥,哼哼著、模糊不清的說道:“小孩是沒有錯的。要怪就怪這狗日的世界吧。”


    “不,都是我害了二副……”


    “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亞森。老子跟你說過,做了錯事是瞞不住的……就算能瞞一時,也瞞不了一輩子。那混賬不知道收手,早晚是會遭報應的……”


    船長嗤笑著:“老子也一樣。老子也不是什麽好人,隻是老子殺人的時候你還不在這船上呢……


    “嗨,在這海上,能有多少人手裏是幹淨的呢。你不殺人,人就殺你……在沒有警察的地界上,殺一次人可比跑三趟商收益更大呢。”


    他沒有注視著亞森,因為他早就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聽好了,亞森。你小子……”


    船長的言語並沒有說完。


    他口中叼著的煙鬥便已然落下。


    嚎啕大哭的亞森並不知道船長當年要說什麽。


    而在那之後,他也仍舊過著毫無意義的生活。


    他想要積德行善,從富人那裏偷錢分給窮人,但富人卻仍舊是富人,窮人也仍舊是窮人;他想要加入鷹眼組織,為正義而戰、為人類而戰……可他接到的任務卻是殺人、偷東西。


    人們崇拜俠盜亞森,把他視為正義與反叛的標記。


    殊不知,他卻在為那些大人物們而戰——殺死他們的政敵、偷竊犯罪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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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後來,他被月之子抓住,調製成了血奴。


    他靠著自己頑強的毅力抗住了迷魅之鎖的束縛,靠著自己的名望與演說、讓其他那些血奴恢複了神智,決定追求自由——而後果便是他們都被追了迴來、淒慘無比的死去。


    這也仍舊沒有意義。


    他過著毫無意義的一生,成為了毫無意義的人。


    他拚盡全力,自山頂推動石頭,卻隻是讓石頭落入了另一側的穀底。


    不管他如何想要做好一件事,命運卻都在嘲弄著他。他的一切努力都沒有任何意義,甚至越是努力、也就越是起到了反作用。


    是他的錯嗎


    而如今……他正是想要與血天司對抗,因此才全副武裝來到了這裏。


    他對虛無並沒有太多的理解,但他理解的部分已經足夠了。


    ——如果他的軀體被虛無占據,他就會取代“舞裙”成為更難對抗的敵人。


    要知道,舞裙可是刪除了自己職業等級的第一能級——而他卻接近第五能級,甚至還有竊天密續的傳承!


    他又要因為自己的努力,而起反作用了嗎


    那一瞬間,亞森的心中突然生出了無端的、極為熾烈的憤怒——


    ——我才不要就這麽死去!


    就算要死,也絕不因敗而亡!也絕不成為敵人的傀儡……


    絕不再次淪為奴隸與物品,被他人攫握於手、迫害同族與摯友、成為助紂為虐的叛徒!


    ——動起來啊!


    或者,至少——


    讓我破碎吧!


    在亞森的心中不再虛無的瞬間,那凝固著他的時間也開始動搖了。


    時間的凝滯對他不再有絕對性的作用。


    亞森的皮膚刹那間變得通紅,脖頸上的血管與筋脈鼓起。


    額頭上嚇人的青筋暴起、瞳底的血管驟然破碎,雙目浸滿鮮血。


    整個世界都在他劇烈的憤怒之中開始動搖。


    像是地震一般,由輕微逐漸變得劇烈。就像是將水的沸騰聲放大無數倍,混雜著劇烈的耳鳴、置於耳中一般。


    在寂靜的世界之中,隆隆聲逐漸卷起、變得愈發響亮,充斥在整個靜止世界之中。


    整個世界裏,唯有亞森有了顏色——近乎發紫的暗紅色灌滿他的皮膚,就仿佛是即將要被勒死的人一樣。


    下一刻,這個世界驟然破碎。


    昏黃色刹那間褪去,時間恢複了流逝。


    而亞森也因為滿盈著的憤怒,肢體在近乎凝滯的時間之中已然完全破碎、血肉模糊。


    虛無之子並沒有攻擊他——這實際上是他自己攻擊了自己。就像是一個人被束縛在鐐銬中時,奮力掙紮直至四肢完全骨折的程度。甚至比那要更加殘忍……


    因為亞森連一寸皮膚都無法移動,他便依靠自己的意誌力撕碎了自己全身皮膚、掙斷了肌肉。


    他的心髒嗤嗤的冒著煙,如同完全過載的機器一般。


    隻需要再過幾秒,他就要直接猝死了。


    正因那近乎沸騰的、對命運的憤怒,那片虛無殘片再也無法融入他的體內。


    它就像是撞到了牆,突然被彈了迴來。甚至像是水蛭沾了鹽,被亞森沸騰的心緒融化了一部分,變得虛弱無比。


    刹那之間,艾華斯的天堂光矛將其貫穿!


    可也正因如此……


    沒有實體的虛無之子,並沒有被這一次攻擊動搖分毫。


    它並非是靈體。


    而是資訊體。


    就連靈魂這種結構與填充都沒有,僅僅隻是一個“圖層”、一個“貼圖”而已。


    就在這時……


    血天司卻突然倒衝而來!


    ——她一把握住了那虛無殘片!


    因為有著足夠的虛無抗性,血天司無法被虛無完全侵入體內。


    但在血天司的主動融合之下,虛無之子還是有一部分滲入到了血天司的靈魂內部。


    可那與其說是虛無之子鑽入了血天司的靈魂,倒不如說是血天司拿著虛無之子、強行塞入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這種完全衝突的融合,讓血天司的皮膚寸寸破碎。黑色的紋路浮現在她的臉上、鎖骨上、後背上……虛無之子也顯然意識到了什麽,想要從中鑽出。


    但是,晚了。


    而當虛無之子再度擁有軀體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它此刻已然正確的存在於世。


    因此——


    天堂光矛沒有停留片刻,便將血天司驟然貫穿!


    光芒熾烈無比,刹那之間湧入血天司的體內。


    那些光芒自血天司的內部點亮,將那些黑暗所驅散——她就像是破碎的瓷器,滲出了無限的光。


    那一瞬間,伊莎貝爾遲疑了。


    她下意識握住了艾華斯的手——並不是阻止艾華斯,而是本能的想要與艾華斯站在一起。


    就像是“共犯”一般,想要為艾華斯提供力量。


    而艾華斯也確實曾經產生了一瞬遲疑,考慮過要不要留手……


    可在他與血天司四目交匯之後——僅僅隻是一瞬間的眼神交流,艾華斯就明白了血天司的決意。


    艾華斯沒有絲毫停頓,便完全張開了白翼。


    三重圓環——白金、燦金與暗金交迭在一起,高速旋轉著了起來——


    “——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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