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開口輕聲解釋道:“就像是一張畫布,隻勾勒出了寥寥大概。又像是一部曲子有了節拍,可卻缺失了一個‘主題’。


    “無論在輪廓之內亦或之外,都隻有尚未著筆的那種‘空白’。明知它們還空缺許多,可我竟不知如何下筆。”


    “……還真是帶有藝術風格的解答。”


    艾華斯評價道:“像是你會說的話。”


    但還意外的挺貼切的,他心想。


    伊莎貝爾微微閉上眼睛,脊背挺直輕聲迴憶道:“那些城市,沒有歌劇院,沒有商業中心,沒有博物館,沒有大學。沒有煉金商店,沒有勞合社那樣的高樓。沒有圓桌廳那樣開會的地方,市政中心的大小還不如我送你的別墅大。


    “大多數城市的圖書館隻有一個,有些則沒有;因為很多人都不認字。三分之二的城市內都沒有鋪石板路,地方報紙隻有幾種、甚至買不到《玻璃台階報》。一個城鎮的教堂最多隻有三個,人們生了病隻能去醫院、而甚至連醫院都沒有幾個像樣的。


    “很多地方的監獄爆滿,而監獄的牆甚至都是漏風的。有囚犯會餓死或者凍死在監獄裏,一些城市裏被吊死的人掛了一兩個月都沒有人來放他們下來。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家人了。


    “在玻璃島,未成年的工人至少也得有個十四歲;最為刻薄的工廠,工作時間最多也就十二個小時。可我在阿瓦隆西邊的一些城市裏,甚至看到了十歲的童工。他們的收入非常少,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隻有一頓飯甚至半頓飯,而每天早上四五點就得起床做工、大冬天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每天的睡眠時間不到六個小時……


    “大多數的城市,到了晚上就沒有了燈火。隻有不到一半的城市用上了電,而大多數的居民仍然在使用煤油燈。他們仍然有傳說中的冒險者,但他們更像是傭兵與強盜。他們接受最多的委托,是去對付那些亡靈——那些死在荒郊野外無人收殮的亡靈……”


    伊莎貝爾本來什麽都不想說的。可她一開口,就仿佛是開了話匣子、再也停不下來。


    艾華斯隻是安靜的聽著,輕聲開口道:“說實在的,我很驚訝。”


    “……為這些孩子們、為這些城市居民的命運嗎?”伊莎貝爾睜開眼睛,看向艾華斯。


    “不,我是為你居然有機會能接觸到他們而驚訝。”


    艾華斯搖了搖頭,發出了銳利而有些刻薄的言語:“毫無保密意識——居然真讓女王陛下看到了真實情況。”


    如果他是這些城市的管理者,至少在女王來訪的日子裏、肯定會把麵子工程搞好。


    所有人都會同心協力的編織給陛下一場美夢——怎麽可能會讓尊敬的女王陛下看到這種東西?


    “……他們也確實是這麽做的。”


    伊莎貝爾輕輕歎了口氣,解釋了原因:“但我並沒有在那些需要巡禮的城市裏留宿,而是在巡禮結束後就搭乘獅鷲去了預訂以外的城市;並在下次巡禮時間抵達前趕到下一個城市。因此我實際上走過的城市,比巡禮城市要多出一倍。而其中有一半的城市,都是不知道我會來、也不知道我已經來過了的。”


    “哦,我明白了。”


    聽到這裏,艾華斯就明白了過來:“伱是想著難得有機會出來一趟,一定要好好玩個痛快……對吧?”


    伊莎貝爾沉默無言的點了點頭。


    因為在所有人都認識她的城市裏,伊莎貝爾根本沒有玩個痛快的餘地。


    她的行程都是嚴格安排好的,自然也不可能給她接觸到其他人的機會與時間。


    結果沒想到,他們的這位年輕的女王如此頑皮、甚至比索菲亞女王還要過分。在安排的密密麻麻的巡禮行程中,她硬是擠出時間來自己多走了一倍的城市。


    ——毫無疑問,她最初必然是興奮的趕過去的。微服私訪、化妝易容,帶著獅鷲與充當護衛的仲裁者們潛入到了各個城市裏。


    甚至怕不是連護衛都沒帶。


    雖然艾華斯不知道伊莎貝爾是如何探聽出來真實情況的,但這無疑是非常困難的。


    而她無比認真做到了這一點。


    代價就是,看起來都快抑鬱了。


    雖然新王巡禮的時間安排挺寬鬆的。但如果再將時間“合理利用”一輪的話就未必能騰出來多少空了。而這些衝擊性的情報肯定讓她根本就沒睡好。


    ……也怪不得她看起來那麽累。


    恐怕不隻是身體累、或者沒睡好,而是因為憂愁悲傷而心累。


    “那些工廠裏的孩子們……我和他們交談了。不止一個工廠,也不止一次交談。”


    伊莎貝爾歎了口氣,眉眼之中是肉眼可見的疲憊:“我為他們表示憤怒,甚至打算為他們出頭,索要更多的收入、安排更合理的工作時間。而那些做工的孩子們卻不知道我為何而憤怒……他們隻覺得我莫名其妙,甚至還在盡力阻止我。因為他們隻是為了掙一份多餘的口糧,不想惹麻煩。


    “你知道嗎,艾華斯。我第一次知道,人是會餓死的……在玻璃島以外的一些鄉鎮,居然存在努力工作也會餓死的人。按理來說,教會應該負責提供免費食物才對,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


    伊莎貝爾看上去很痛苦,眉頭緊皺、很是難受的樣子。


    艾華斯搖了搖頭,輕聲開口道:“因為教會的收入,主要來自於給有錢人提供強力的治療、以及對特定場所與物品施加祝福。而事實上,並非是所有城市都有這樣的有錢人。


    “因為圓桌廳與港區的存在,真正有錢的人會盡量聚集在玻璃島。地方商人未必能有多少錢,地方教會也未必能供應太多的免費食物。大多數教會學校培養的神職人員,就會被發配到這種偏遠鄉下。”


    “……他們知道自己的未來嗎?”伊莎貝爾忍不住問道。


    “基本都是不知道的。隻有最優秀的那一批才能留在玻璃島,或是少數幾個還算富裕的城市。也正因如此,受不了苦而在一年內離職的神職人員有很多。剩下那些基本上都能覺醒真正的奉獻之心。”


    艾華斯歎了口氣。


    在他看來,這多少是帶點缺德的。


    但這也確實沒辦法——哪怕治愈傷病可以交由醫生來解決,可再小的村子也總得有人來主持葬禮、驅散亡靈。再算上婚禮、慶典等其他儀式,至少也得靜心學習個好幾年的時間。


    可能在大城市享福,誰會來小城市受苦呢?光靠覺醒了奉獻之心的“奉獻者”來填這個巨大的窟窿是肯定不夠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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