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虛先生第一時間沒有四處搜尋,而是徑直迴到長安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不是如此,他也不會發現雷狼的女弟子小沁竟與楊熙失蹤有關。


    他慢慢迴想當年與雷狼的那場爭鬥,忽然想起一個被忽略的細節。


    那個小沁,難道是...是當年的...


    他心中忽然又想起那個雪夜,他與雷狼相爭,終於救下了那個孩子的性命,但是另一個女孩,卻無人來理,隻在茫茫風雪中,被無奈吞噬。


    難道小沁竟是那個孩子?


    好個雷狼,原來竟是這樣!


    他心中如轟雷爆炸,立刻喚來家人備馬,不顧兩天三夜皆未休息,隻是向外直追而去!


    他的去向,也是南方!


    百家盟召集了上百盟眾,在長安和三輔之地尋找楊熙等人的蹤跡,但找了兩日,卻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兩日之內,楊熙等人早已一路出關,走上了通往南方的大道。


    小沁雖然是個女兒身,但是在外行走的經驗比楊熙和小乙還要充足,一走出長安地界,便在附近市鎮換過馬匹,改扮服色,帶著二人兜起了圈子,百家盟在三輔地界耳目眾多,愣是連三人的毛都沒摸著。


    對小沁來說,真正有威脅的,卻是若虛先生。


    若虛先生本事高強,腳程又快,如果找對了方向,說不定還真要被他追上。


    剛出關外,小沁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若虛先生真的追來了!


    他們徑出關外,到達河內郡中一處官驛,住在客店歇腳。小沁獨自一人上街打探情況,卻正看見若虛先生風塵仆仆從後趕來,然後直向南趕去了。


    小沁頓時嚇了一身冷汗,沒想到才過兩天,若虛先生便已追來,看來他們一行雖然小心謹慎,仍是留下蛛絲馬跡,才讓若虛先生追得如此之近。


    幸虧她提前有所防備,改裝易服,喬裝打扮,若虛先生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就在眼皮底下,還以為他們會走得更快更遠,這才讓她逃過一劫,沒有被若虛先生一眼認出。


    但是小沁知道,若虛先生找不到他們,定會折返迴來再找,以他的能力,便在人海之中,找到他們也是早晚之事。她苦思良久,最後終於決定轉而向東,取道陳留,從豫州、兗州兩個刺史部交界之處直入楚國境內,然後再轉南行。


    兜上這麽一個大圈,若虛先生便是神仙,怕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了。


    楊熙聽說小沁要改道向東,頓時大為不悅,本來此去路途遙遠,不知要耗去多少光陰,如今要繞一個大圈子,忽忽又要多出幾百裏路途,讓他如何願意?


    而且他的心中大惑不解,為何小沁如此害怕若虛先生?


    這一夜眾人又是歇宿客舍,三人對坐用完飯食,楊熙終於開口道:“既然我已經答應你,便是先生找來,我也會踐行諾言,陪你一起去豫章郡海昏國的。先生通情達理,想必也不會真正與你為難,畢竟我們被困之時,總算是你救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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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沁卻似滿腹心事,搖頭道:“你...你不懂的,反正,反正我不會害你便是了。”說著眼圈竟有些紅了。


    楊熙看不透這女孩兒的行止,迴憶自己與她相識的過程,越來越覺她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奇怪。


    她曾與小乙爭鬥,在若虛先生手下也未曾屈服,便是在暖玉樓那種煙花齷齪之地,也毫不懼怕,就是在尹墨郡主麵前,也是特立獨行,隨時都會讓她尷尬。


    但不知為何,在他麵前,小沁卻總是心事重重,卻少了一些敵對的態度。


    他以前以為,可能是尹墨郡主與她說過自己的事情,所以她對自己才另眼相看,但此時此刻,他隻覺其中另有隱情。


    這女孩究竟要做什麽?為何非要拉上自己,去什麽豫章郡海昏國?


    這時楊熙忽然感到有人在案下戳了戳他的大腿,他轉頭一看,是小乙目光灼灼,正向他微微搖頭。


    他這才猛然醒悟過來,這個小沁慣會做戲,這幾天小乙與他說過許多前事,他終於也算知道了小沁的種種行跡。想她扮作小廝便是呆呆鄧鄧,扮作織席女時冷漠非常,與尹墨郡主在一起也要威逼施壓,師父雷狼已經就擒,她卻堅決不降,深陷絕地還要捉住小蕊兒為質,簡直是狡計萬出,一顆心似有百竅。


    此時她做出這等姿態,焉知是不是又在幹擾他的心智,其實另有所圖?


    想到此處,他硬起心腸,隻是不同意改道,隻逼著小沁說明緣由。如今楊熙與小乙已經脫困,小乙身手強過小沁,若是爭執起來,她絕對討不到好處,若是楊熙翻臉不認人,毀約棄諾,她也是毫無辦法。


    小沁臉上現出痛苦之色,隻是一言不發,繼而淚水漣漣,竟爾落下淚來。


    楊熙和小乙全都慌了手腳。若是小沁喊打喊殺,他們自然不懼,但畢竟他們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看到一個少女在前哭泣,就算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楊熙沒有辦法,隻得鬆口道:“莫要哭了,我答應你還不行?但是隻此一次,可不能再繞路了!”


    小沁見目的達成,忽如雲開雨霽,破涕為笑。


    楊熙隻覺自己又著了她的道兒,但看著這從來一臉淡然之色的少女此刻露出笑容,別有一番動人之處,不由得暗想,女孩子還是多笑笑好。


    小乙看著小沁梨花帶雨的笑容,隻覺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笑容。


    然後他便想起來,小蕊兒在他麵前,不也曾這般笑過麽?


    自己又一次不告而別,離開長安,不知小蕊兒會不會又在擔心自己了?


    一夜之間,三人各懷心事,都是沒有睡好。


    第二天,他們便重整行囊,果真轉向東方而去。


    過了陳留郡便是黃河,三人一路走來,隻見赤地千裏,房舍凋敝,道旁皆是荒灘野嶺,隨處可見倒斃在路上的餓殍僵屍。


    大路之上,時不時地走過一批流民,無論男女皆是雙目無神,瘦骨嶙峋,向著關中方向逃荒而去。


    而山高林密之處,卻經常有小股盜匪嘯聚攔路,所幸三人之中兩人武藝都不弱,一路走來總算有驚無險。


    但是其實這些盜匪,也都是被逼作亂的災民,一個個都是麵黃肌瘦,隻為討一口飯吃。


    有力氣上山為寇、出逃成為流民的還不算最慘,那些老幼病殘,無力逃走的,或躺在道旁等死,或插標於路賣兒賣女,但災異平等加諸萬民,誰又有餘力向別人伸出援手?


    楊熙在尚書署中當差,自然知道今年災異頻仍,黃河水患反複,百餘郡縣淨皆受災,黎民流離失所,不能聊生。但是真正走到這水患災區,才知道現實情況竟然如此殘酷。


    “怎麽會這樣!”楊熙看著這荒赤的原野,和流離失所的災民,隻覺渾身皆在顫抖。


    在尚書署時,各地都有上疏言說受災,但司農署卻一直扯皮,稱各地謊報災情,不肯撥款賑濟。尚書令也不知受了誰的好處,許多報告災情的奏章皆被批了“留中”,天子連見都沒有見到。


    長此以往,社稷危矣!


    他迴頭看看小乙和小沁,卻發覺他們比自己平靜許多。小沁臉上隻是稍微有些陰沉,小乙卻是臉帶悲憫,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小乙苦笑一聲,“昔年我跟著先父從商洛逃荒去了關中,不就是因為天災襲來,無以聊生麽?這般慘狀,我六七歲時便已見得多了。”


    小沁麵無表情道:“天災之下,小小黎民之命,便如牛羊一般輕賤。在大漠之上若是遇到雪災,牲畜死亡,大小部落無以為生,甚至被逼廝拚開戰,隻為了搶奪別人的一口糧食,怕是比這裏還要淒慘。”


    楊熙心中大慟,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們一路走來,初時還向饑民施舍一些幹糧,但越走饑民越多,他們又能賑得了幾人?所以隻能冷眼旁觀,看著饑民流離失所,或是突然倒斃。他雖然悲這萬千黎民受苦,但自己孑然一身,如何想得出解救之法?一時間心肝都要揪了起來。


    這時小乙忽道:“楊兄,你莫要悲哀。你是朝上的大人,能做的比我們多,若有機會,卻要大行安民保國之法,才能讓咱們百姓過上好日子。”他跟隨楊熙學習經史已久,此刻開口說這一番話,雖然仍是稚嫩,但已有了幾分聖賢的道理在內。


    小沁也輕聲道:“會...楊熙大哥,你是若虛先生的徒兒,若虛先生雖然心機陰沉,但一身學問卻是通天徹地。你若將他的本事盡數學來,用於治理水患、鼓勵農稼,豈不是輕輕鬆鬆?眼下我們做不了什麽,以後還是可以做的。”


    楊熙聽了兩人的話語,不由得又驚又喜。喜得是小乙竟能說出這樣中肯的話語,驚得是小沁竟然也似失了銳氣,不再怨天恨地,卻對他好言相勸。


    他明知小沁可能還是在裝模作樣,所說話語可能並非真心,但是聽到這話,心中仍是欣慰至極。


    是啊,自己現下能做的事情太少,以後一定要努力學更多的本事,在朝堂爭取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放開手腳,做那利國利民之事!


    此前他不論是讀書識字,還是入朝為官,都隻是因為先生的期望。先生讓他這麽做,他便定要做好,其實自己並沒有想通其中的道理,隻是為了報答先生的養育之恩。


    今天,在這四處泛濫的黃河岸畔,他終於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那便是要找到治理水患之法,成為治理一方之臣,拯救萬千黎民於波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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