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章祭奠當代神農袁老)


    除日一過,便是新年。


    這個新年,與往年相同,又有許多不同。


    年號改變,不僅要昭告天下,按例還要由皇帝親赴宗廟祭拜天地,告慰祖宗。


    但是因為曆法亦改,由“太初曆”換為劉子駿堪修的“三統曆”,太常派出禮官到各郡國頒行新曆,何時到太廟祭拜,也都沒了定準。


    最後朝堂之上開了幾次朝會,才最終決定,在新曆“仲春”時節,由天子帶領群臣,祭拜太廟、社稷壇,以告天地、祖宗。


    這是今年最重要的大祭,以太常為首,內朝外朝各領值司,往來奔忙,準備儀程、祭品等物,文武百官若無要事,均不得缺席祭典。便連久不上朝的王巨君等人,也必須隨之前往。


    當然,若虛先生“病臥”在床,卻是說什麽也去不得了。


    這場大祭期間,任務最重的便是金吾衛和京兆府。因為太廟和社稷壇均在城外,天子親自率領百官前往祭祀,免不得有黎民百姓夾道圍觀,想要遠遠窺看天顏,為安防保護帶來諸多麻煩。


    誰知道人群當中,有沒有想對天子不利的刺客?特別是那脫獄而走的張逸雲,直到如今都是不知所蹤,不知他會不會突然發難?


    新任金吾衛首領董暉自然是高度緊張,緹騎盡出,把守從皇宮到太廟的要道,京兆尹薛嚴大人也是嚴陣以待,調集京兆府好手,在道旁維持秩序,節製吏民等人。


    那胡安、徐老三等諸俠得了消息,卻是大感欣喜,因為如果城內守軍都去守衛皇帝出城,那麽其他處所的關防盤查自然會放鬆許多。


    這是個絕好機會!


    要將逸雲送出城外,可能就要趁這個時機了!


    於是諸俠也便開始謀劃,隻等天子郊祀,便要送逸雲出城!


    一時間,明裏暗裏,朝堂草野,都在為了仲春那日的大祭做著準備,隻盼諸事順利,如願以償。


    轉眼間便至仲春當日。


    從皇宮門口一直到城南門外的馳道,已經被灑掃幹淨,以黃土夯實,道路兩側,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皆是金吾衛看守。


    脯時剛過,便見無數羽林衛從宮中魚貫而出,皆是高頭大馬,持節捧仗,後麵便是天子車駕,駟馬安車,寶蓋幢幢,天子便頭戴冕旒,身穿袞服,坐於寶蓋之下,威嚴凜然,令人不敢仰視。


    群臣守在宮門外麵,皆是伏地而拜,山唿:“陛下!”待車駕過去,才敢爬起,分班列隊跟在後麵。


    天子車駕緩緩向前,道旁有無數吏民雜立遠觀,山唿“陛下”之聲此起彼伏。


    金吾衛嚴陣以待,遇到想要擠上前去的百姓,無不喝罵推搡,將其趕了開去。


    天子車駕緩緩出城,一路有驚無險,終於到了太廟之下。


    之後便是繁瑣的祭祀禮儀,先由禮官唱祭文,然後具上三牲,每一個環節結束,都要由天子?親手焚香,帶領群臣祭拜一過。


    就這樣弄了一個多時辰,天子將新年號“建平”書於鐵券之上,封入金匱,供上高


    堂,終於才算禮畢。


    祭完宗廟,還要祭拜天地社稷。


    郊祀封壝位於太常寺以東,天子又帶領群臣,一路行至祭壇之上,從內壝始,先祭東皇太一,然後至於中壝五帝之位,最後再祭外壝社稷之壇。


    天子正率群臣禮拜,忽然從壇上遠遠看見一群百姓,扶老攜幼,肩扛祭品,正遙遙對著社稷壇對麵磕頭禮拜,不知究竟在做何事。


    最令人驚奇的是,這些百姓足有數百之眾,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竟比夾道圍觀天子出行的人還要多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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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疑心頓起,隻覺這事透著些許詭異。百姓為了年景收成,也會祭拜社稷,但哪有背對著社稷壇禮拜的?難不成這些百姓竟是在祭祀什麽淫祠邪神?


    一位名叫夏賀良的待詔看出天子疑惑,立刻跪下稟道:“臣願前往一探究竟!”


    天子恩準,那夏賀良便走出封壝,上馬奔赴那群百姓,不一時便引著一名老者返迴,走上祭壇,向著天子拜道:“稟陛下,這些百姓在此禮拜,卻是在祭奠一個名為‘氾公’之人,聽他們吵吵嚷嚷也說不明白,臣便鬥膽做主,將一名鄉老帶迴麵聖,看他如何分說。”


    那位老者驟然得見天顏,一時間抖抖索索,嚇得說不出話來。


    天子疑惑道:“‘氾公’?曆代三公之中,也沒人姓氾呀?這位老丈,你且莫要恐懼,你們究竟在祭拜何人?可對朕一一稟來。”


    老者定了定神,伏在地上磕過幾個頭,才小聲道:“陛下,我等祭拜的,乃是一位與我等有大恩的大人。這位大人前幾日去世,墳塋便在這社稷壇的對麵,三輔鄉裏百姓問訊,都是自發前來祭拜,並非祭祀什麽淫祠邪神。”說著,老眼之中便垂下淚來。


    聽了此老之言,下麵突然有位臣子出列奏道:“陛下,莫非此老所說的,乃是氾勝之氾都尉?”


    天子定睛一看,出列者乃是司隸校尉解光。


    解光所說的這個氾勝之乃是司農治下的禦史、輕車都尉,負責教化三輔農事。此人年事已長,前一段時間病臥在床,解光也曾去探視,但沒想到這幾日為天子大祭奔忙,那氾勝之卻已溘然而逝。


    天子不解道:“這氾都尉,朕也曾聽說,為何百姓竟將其成為大恩人,如此禮拜敬仰?”


    又有一人出班奏道:“對於百姓來說,教化農桑,便是最大的恩典。能讓人吃飽穿暖,比我們這些儒者教化先王之道,還要恩重如山那!”


    此時現場儒生眾多,聽了此言皆是不以為然,不就是一個教人種地的小官,怎能與他們這些宣揚聖化的讀書人相提並論?


    但是眾人一看,出班者竟是那新都侯王巨君!


    巨君乃是儒者的領袖,無人不服他的學識和資望,從他口中說出這話,尤其令人震撼不已。


    天子皺了皺眉頭,轉頭向那老者問道:“這氾勝之究竟對你等有何恩典,你們竟然如此崇拜於他?你們難道讀過他寫的農書麽?”


    那老者大字不識一個,聞言誠惶誠恐道:“小老兒並不識得書卷文字,也不知道氾公寫的什麽農書商書,我們隻


    是知道,按照氾公教導的法子種田,能夠增收增產,濟得一家人饑寒便是了。”


    “氾公身為朝廷官員,卻能下田研究種植技藝,小老兒我不過會一點種植瓠子的技藝,氾公便上門拜訪,向我請教,真是折煞小人的壽數。”


    “前幾年連續大旱、雪災,正是氾公指導我們種植豆、稗草等物備荒,才讓關中黎民避免餓死,如今年豐時潤,他卻撒手而去,讓我等黎民如何不悲痛萬分?”


    老者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氾公”的軼事,雖然說得顛三倒四,不得要領,但可以看出,他對這個氾勝之是崇敬至極。


    天子見他年老,不忍心打斷,隻是默默靜聽,其他臣子聽在耳中,也是各有心思,百感交集,但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他日自己百年之後,也會有這麽多黎民百姓仍然記著自己麽?


    說到最後,那老者兩眼垂淚道:“小民在此祭拜,不料驚擾聖駕,但氾公於關中百姓有大恩,小民們無以為報,也隻能聊為祭奠了,還望天子贖罪則個。”


    天子默然良久,又想起方才王巨君的話,忽然歎道:“這氾勝之都尉聲名不顯於生前,但難得百姓有口皆碑,可見其功績委實不小。子駿在否?”


    一直侍立在旁的劉子駿上前拱手道:“臣在。”


    天子道:“賢父子編製《別錄》,收攬天下書冊,其中是否有氾勝之的農書?”


    子駿答道:“臣父子多搜羅前世散佚書籍,對於當世之書卻並非全數編入,是以尚不曾有。”


    天子道:“那便編進去吧!氾都尉能得如此多的百姓紀念,朕在其生前未能加以重用,也要讓他的著述研究在死後顯達!”


    天子一言,群臣皆驚。


    這劉子駿父子所編纂的《別錄》,號稱是收攬前代散佚圖書,其中皆是諸子百家的著述,天子讓他將氾勝之書編入其中,乃是對他的功績給予的極大認可。


    一時間,眾臣皆是向前跪拜,稱頌天子聖明之聲響徹雲霄。


    待得眾人稱頌已畢,天子又喚太常右丞李宛,攜牛酒親往祭奠,著尚書令王昀擬寫詔書,欲要追封氾勝之為公,但孔光、師丹等人慌忙阻止,皆稱與製不合,天子方才作罷。


    劉子駿看著那千恩萬謝告退而去的老者,不禁若有所思。


    王巨君則是看著遠處猶自禮拜不休的百姓,忽地輕聲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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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天子郊祀未歇,長安城中已迎來了一個新的早晨。


    城中徐記米行的掌櫃裝起一輛裝滿柴草、糧米的大車,慢慢駛向長安東門。


    城西的秋蓬酒肆,當壚的酒家娘子正欲開業酬賓。


    城東的梁記肉鋪,運來一批豬狗,即將開始屠宰。


    一個黑影潛藏在譙樓簷角之下,不住地向下窺看。


    一高一矮兩個少年,正晃晃悠悠地從東市走來。


    酒樓上一個胖大的老者正憑欄而坐。


    黎民百姓平凡無奇的日子,正如往常一般開始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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