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走出門來,突然心中一動,想到那杜稚季會不會因為攜帶一人不便,已將小蕊兒放走?於是他先來到章台街前的暖玉樓,隻見那暖玉樓一如往常,仍然張燈結彩,準備開始營業。


    旁邊幾個閑漢一邊對這妓樓指指點點,一邊談論著什麽,小乙走過去一聽,隻聽一人說道:“這樓子裏昨晚好像鬧了賊,被擄去了一個丫鬟,連京兆府的官兵都來了。要是別的妓樓經這麽一鬧,還不得停業好幾天?”


    另一人道:“你懂什麽,這樓子能開在這裏,自然是大有背景,怕什麽官兵盤查?別說是丟了個丫鬟,便是死了個姐兒,也盡遮掩得過去!”


    這幾人正聊得開心,突然遠處走來兩名京兆府的公人,大聲嗬斥道:“閑雜人等不許在此聚集!快滾快滾!”登時便將眾閑漢趕了開去。


    小乙看得真切,隻見這兩名公人似在閑逛,實際卻有意無意在巡視這暖玉樓周邊。看來官府雖然讓這妓樓繼續開業,但畢竟杜稚季曾在此出現,還是在這裏派了巡哨盯梢。


    小乙一顆心冰涼無比,終於將那不切實際的幻想拋了開去。他一邊向著韓狗兒跟他說起的幾處藏身地奔去,一邊心中暗暗祝禱,隻盼小蕊兒仍然安全無恙。


    此時夜幕再次低垂,街市上的人們紛紛返迴家中安身,金吾衛的巡哨開始巡邏,捕拿違反宵禁律例的夜行人。小乙害怕耽誤時間導致釀成大禍,不由得下定決心,徹夜搜查杜稚季的下落。


    韓狗兒所說的藏身之處,無非是枯井之底、廢宅地窖、工坊料場等處,小乙避開巡邏軍士,將這些處所一一搜過,所到之處不是空無一人,便是被流浪漢、乞兒們占據,並未發現杜稚季的身影。


    這個杜稚季,究竟藏在哪裏了呢?難道非要將全城的角落旮旯全部翻遍,才能找到他的行蹤?


    小乙仔細思索,突然想到一點:這個杜稚季,昨夜也是一夜未食,現在他還帶著一個小蕊兒,便是鐵打的人,也要找東西吃。而他現在正被通緝,若想吃食,必定要去偷!


    而且肯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偷,而要在夜間才好行事!


    那麽這下目標就縮小了許多,那杜稚季若不想餓死,必在食肆酒樓周邊覓地藏身,也就是說,去市場周邊尋找準沒錯兒!


    他心中一邊默默想著東西兩市周邊的藏身之地,一邊避開巡邏的金吾衛,轉而排查那兩市周邊的藏身地。


    果不其然,當他走到西市一處食肆後麵,突然聽到屋內兩人大聲吵架,先是女子尖叫:“為何咱們做好的胡餅少了這許多?你是不是又拿去送了隔壁的寡婦?”


    然後聽到男子低聲辯駁:“李寡婦一人孤苦伶仃,食不果腹,我隻送了她兩個胡餅,怎麽可能少了這麽多?”


    然後便聽女子怒道:“送了便是送了,這日子沒法過了!”然後便聽一陣廝打之聲。


    小乙聽


    到這二人吵架,頓時留上了心。再走幾步,忽然發現月光之下,一塊堆放木料的場地上似有黑影閃動,心中大喜,連忙追了上去。


    那黑影轉過一堆木料,疏忽不見,小乙追上前去,定睛細看,隻見月光之下,那堆木料後麵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半躺半坐,不知是死是活。


    小蕊兒!小乙心中狂跳,便要撲上去查看,卻隻聽黑暗中一聲冷哼傳來,嚇得他連忙向後跳開。


    隻見黑影當中,緩緩踱出一個人來,不是杜稚季,又是哪個?


    杜稚季看見小乙戒備的樣子,不由得嘿然一笑,道:“小子,若是方才我想要你的命,你早就不活了。”


    他說的沒錯,方才小乙心憂小蕊兒的安危,隻顧衝上前去,杜稚季武藝高他十倍,又在暗中,若想殺他,可謂易如反掌。他之所以沒動手,必然另有打算。


    想到這裏,小乙低聲吼道:“你把小蕊兒怎麽了!你到底想怎樣!”


    杜稚季道:“這小丫頭沒死。日裏我已對這小丫頭拷問過了,看來那官軍並非是她引來。不過我怕她叫喊,泄露行蹤,便封了她四肢和喉嚨關樞,暫且讓她動彈不得。”


    小乙看著小蕊兒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知道她必是受了不少苦楚,心中一酸,衝口喊道:“你不是大俠嗎?既然不是她的錯,你為何還不放了她?傷你的是我,要殺要剮全衝著我來!”


    杜稚季站在黑影當中,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他沉默一會,突然開口問道:“你也是這市上的輕俠罷?你平日裏跟誰打混?”


    小乙不意他竟問出這種話來,但此刻小蕊兒還在他手,隻得據實答道:“我大兄是東市韓狗兒,算是東市胡爺的人。”


    杜稚季略一思索,笑道:“韓狗兒?沒聽說過。胡安這廝,手下竟也有你這樣的重信之人。”


    聽他的語氣,對小乙竟有幾分認可。小乙心知此事可以轉寰,不由得心中大喜,道:“還望杜大俠能手下留情,放了小蕊兒!”


    “大俠?”杜稚季嗤笑一聲,“你叫我大俠,可是知道我的生平經曆?可是知道我做過甚麽好事惡事?”


    小乙張口結舌,隻是囁嚅道:“大兄對我說過,杜大俠不是欺害良善之人,不然....不然也不會這樣跟我說話。”


    杜稚季看著小乙,突然靠著一堆木料坐了下來,道:“小子,你願不願聽我說個故事?”


    此時一縷月光從天上照下,正落在小蕊兒的臉上。小乙見她手足雖不能動,但一雙大大的眼睛卻是閃著光芒,瞧來並無什麽傷損。想到此刻小蕊兒還在杜稚季中,小乙隻得把心一橫,也跟著坐在對麵,道:“杜大俠請講,小子聽著就是了。”


    杜稚季靠著木材堆,默默地想了半天,終於開口道:“我這故事,卻不是說的別人,正是說我自己。”


    “我本就是京兆尹本地人士,


    生在杜陵縣,家中有良田千畝,也算是個大族。年幼之時,我也是那飽饜膏粱、不知人間疾苦之輩,每日便與莊客、幫閑鬥雞走馬。又因少年心性,好勇鬥狠,時時學那遊俠行徑,從十一歲時便延請槍棒教頭習武,五年之間換了七個師父。那時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每個師父都是被我打敗趕出莊去。”


    小乙默默傾聽,隻覺這杜稚季年少之時,真不算是個好人,連師父都敢打,真是無賴至極。


    隻聽杜稚季繼續道:“後來我因為武藝高強,打遍方圓百裏無敵手,一時成了杜陵的老大。那時我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杜陵縣中的遊俠少年,人人都以叫我一聲‘大兄’為榮,還有臨縣的輕俠慕名而來,都稱我為‘大俠’。那時我聽這話,才叫打心眼裏的高興。但是現在想想,我一介武夫,又有什麽值得尊敬處?他們無非是畏懼我的武力,垂涎我的家業罷了。”


    “就這麽過了兩年,我阿父去世了。因為我平日不事生產,隻是在街市上瞎晃,我的三個族叔便同謀將我家業都分薄了去,隻給我剩了幾畝薄田。可笑的是,那時我竟對此毫不在意,任憑族中分我祖產,隻知在市上繼續混日。”


    小乙心中暗歎,果然富家多敗子,這杜稚季如此敗壞家業,怕是很快便要嚐到惡果。


    隻聽杜稚季長歎一聲,道:“見我家業敗盡,那原來與我親厚的輕俠、幫閑、無賴,都紛紛離我而去,隻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卻要利用我的武力,遇到麻煩之事便千方百計激我出頭,那一陣子真是結下了不少仇家。可笑我還以為自己混出了名堂,隻身一人又來這長安城中闖蕩。”


    小乙心中一驚,他雖是一個無名小卒,也知道這長安城中藏龍臥虎,想來這杜稚季便要吃癟了。


    果然聽見杜稚季嘿嘿一笑,道:“這長安城可不好闖,不是能打便可吃混得開,我仗著拳勇,打了幾個出名的輕俠,但名聲還未起來,便被人算計,給十餘人圍住,差點打死,最後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兄發話,才將我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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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以後我便跟著這位大兄打混,學了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漸漸知道自己昨日之非,雖然後悔,有些事情卻也無法補救。就這樣又混了幾年,我在長安城中才逐漸混出一些俠名。”


    此時小乙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這位遊俠大兄,姓甚名誰?”


    杜稚季方要迴答,突然見遠處火光閃動,腳步亂響,一隊巡衛從旁經過,其中一人聽到這邊隱約語聲,大聲喝道:“什麽人在那裏!”


    小乙一驚,隻覺風聲一響,那杜稚季已經飛身而起,將小蕊兒提在手中,幾個縱躍便向遠處逃去。小乙好不容易找到他,哪能隨意放他離去,也是奮起全力,疾速追蹤而去。


    當那一隊巡衛闖入料場之中時,此處已經再無人跡。眾軍士搜羅一圈,幾乎將料場整個翻了過來,也隻找到兩個吃了一半的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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