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絕從死靈之境迴到荼夢穀,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


    天氣越來越冷,院子裏的落葉都少了很多,抬頭望去,隻有零星的枯黃垂在枝頭,顫顫巍巍的隨時都要落下似得。


    已經入冬了,再過兩個月,他就滿十八歲了。


    一片枯黃卷曲的落葉落到他的腳邊,不需要一點風,跟樹幹脆弱的連接點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微的重量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掃帚卻一直未動。


    “阿絕。”長絕抬起頭,是幻蕪在叫他。


    他大步走向垂花門,落葉被他一踩,發出輕微的脆響,葉片順著脈絡碎裂開來,頃刻便散落無蹤跡。


    “那本《正陽天罡心法》你學會了沒有?”


    長絕沒料到幻蕪叫他來是問這個,他都快忘了那本心法的存在了,好在幻蕪把那本心法交給他的頭幾天就已經研習透了。


    “學會了。”


    “唔,那你把書還給我吧。”


    “哦,好,我這就去拿。”長絕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幻蕪連忙跟上。


    他們院子裏一株忍冬開得正好,黃白色的小花綻放在綠色的團雲中,算是蕭條的冬季裏一抹活潑的生機。


    簸箕上晾曬著冬季采收的女貞子、屈頭雞和川楝子,此時幹燥的空氣對於這些草藥的晾曬卻是難得的優厚條件。


    這個院子似乎一年四季都縈繞著藥草微苦的清香氣息,幻蕪每次來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氣,胸腹間的濁氣都消散了。


    幻蕪偶爾也會來這裏看長絕和葛生擺弄這些藥草,她一般隻會待在院子裏,很少隨意進別人的房間,可這次她直接就跟著長絕進了他的房間。


    他的房間非常幹淨,東西都擺放地整整齊齊的,印象中除了長絕剛來的時候,她來這間屋子看過之後,這是第二次來。


    比起一開始的冷清,這間屋子多了很多活氣,長絕從書架上抽出那本薄薄的《正陽天罡心法》遞給幻蕪。


    幻蕪接過,又問了一遍:“這心法你完全掌握了嗎?”


    見長絕頷首,幻蕪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迴來的這一月裏,長絕很少見到幻蕪。冬季草木凋零,幻蕪也總是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時常把自己關在房裏,青猗一副再正常不過的樣子,可長絕總是覺得幻蕪有心事。


    那日從死靈之境出來,幻蕪單獨去見了既明一次,迴來以後她隻說去找既明解開小玄的禁製而已,可幻蕪故作輕鬆的樣子讓他敏銳地覺察到她有所隱瞞。


    他不想讓幻蕪接觸既明那個人,恨不得隨時跟在她身邊。霖淇燠嘲笑他是打翻了醋壇子,可他再清楚不過了,那不是嫉妒吃醋,而是心裏的不安與恐慌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既明那種晦澀不明的眼神,讓他變成了一隻暗夜中的野獸,本能的亮出尖牙利爪,保持警惕與亢奮。


    長絕看向幻蕪,見她的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房中遊走:“阿蕪?”


    “嗯?”幻蕪晶亮的眸子看過來。


    “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啊。”幻蕪在長絕的櫃子上摸了一把,說道;“我就是好奇,你這房間裏有沒有一個地方是你打掃不到的。”


    “你找到了嗎?”


    “很顯然,沒有啊。”幻蕪伸出手掌,“你打掃得真幹淨。”


    “我娘也說總我太愛打掃房間了,比小姑娘還愛幹淨。”長絕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不相信一點灰都沒有,床底下總該有吧?”幻蕪指著床榻問道。


    長絕看了那照不到光亮的黑暗角落一眼:“沒有一個地方是纖塵不染的。”


    “你說了不算,我要驗證一下。”幻蕪突然跪在地上,一手扶在床邊,一手伸到床下。


    “這是什麽?”幻蕪從床底下扒拉出一個小木箱。


    “這是,我的一些雜物。”長絕把幻蕪拉起來,“地上涼。”


    長絕拍了拍幻蕪的袖口:“你看,髒了吧。”


    幻蕪點點頭,她注意到,地上難免有灰塵,可那個小木箱表麵非常幹淨。雖然放在床底,但長絕還是很寶貝那個箱子的。


    那箱子裏應該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吧?她很想打開看看,可這樣未免太明顯了,難保長絕不會起疑,還是下次找機會再來吧。


    幻蕪在心裏暗自計較了一番,為了顯示出自己的目的不是那麽明顯,她還在長絕這逗留了一會兒才離開。


    直到迴了自己的房間,那故作從容的姿態才鬆懈下來,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腦袋也耷拉著,整個人都有些沉鬱。


    她盯著桌上的那本心法看了半晌,才緩緩地翻開書頁自己看了起來。


    時間不多了。


    四季更迭,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長期,看似蕭瑟的冬天,對於葛生來說,即是草藥采收期,也是播種期。


    荼夢穀裏專門開辟了一片藥田,葛生帶著長絕正在田間忙碌。


    萬物生長都有自己的規律,很多人認為冬天是所有生命進入休眠的季節,植物藥草也不再生長,可葛生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實踐,發現冬季其實也能成為生長期,甚至有些特殊的草藥在冬季長得更好。


    柴胡是一種非常常見也常用的藥材,需求量高,可生產量很低。藥農種植柴胡多在春天,可春天種植的柴胡發芽率極低,所以市麵上大多數柴胡都是野生的。


    葛生平常就喜歡搗鼓草藥,對此他也研究了很久,他發現柴胡的種子外殼堅硬,一層層破開,竟然足有四層表皮,春天雖然氣候溫暖,可無法使得這些表皮完全脫落,大多數柴胡不能完整的發芽。


    往常的冬天,葛生都會種植一些草藥,看看它們在冬天是否能成活,柴胡就是其中一種。冬天撒種,土壤的溫度經過一整個冬天到開春,由冷到暖,溫度的變化使得柴胡種子那堅硬的外殼膨脹剝落。春天氣溫一暖,柴胡便能萌芽生長,後來他便開始在冬季種柴胡。


    還有白術,冬季深埋種子在冬季雨雪滋潤的土地中,開春就能長出高大健康的嫩芽。


    幻蕪今天難得出門,在穀中閑逛,在藥田邊看著兩人忙綠。她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自己迴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幻蕪悠閑的腳步才加快,她沒有迴自己院子,而是直接奔向長絕的屋子。


    幻蕪好吃懶做,可也沒當過小偷,還是大白天盜竊的“白日闖”,即便已經確定長絕短時間內不會迴來,她還是難免瑟縮。


    她趴到地上,伸手一摸,那箱子還在。幻蕪一喜,將箱子扒拉出來,那天她就發現了,這箱子並沒有鎖,料想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可長絕卻對這個木箱很在意,那眼神就沒從木箱上離開過。


    木箱的邊緣都有些發亮,幻蕪打開蓋子,裏麵的額東西非但不貴重,還很奇怪——破布,敗花還有木棍之類的。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啊?


    一朵凋零的花朵包在絹布裏,花朵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已經完全幹枯了,幻蕪認真分辨了一下,似乎是自己院子裏的木棉花;還有一塊破布,這布料還不錯,像是從什麽地方撕下來的一小片,巴掌大小;還有一塊青黑色的鵝卵石,鴿子蛋大小,看不出什麽特別的。


    還有一根手掌長的木棍,幻蕪打量了一下,有些眼熟。


    再翻一翻,最底下是一枚淺藍色的荷包,上麵一朵荼蘼花開得正好。這下幻蕪認得了,那是自己的荷包。


    前年春天,大晏帝京街頭,她把這荷包給了一個落魄的少年,作為向青猗取銀的信物。後來……幻蕪想了想,長絕似乎把荷包還給她了,可她沒有收,隻是隨意地將荷包贈給他了。


    沒想到他還留著。記憶被打開,幻蕪將木箱子裏的東西一一對上了號——那支眼熟的木棍,是在秋長鎮的郊外樹林中,她為長絕束發,隨意撿的一根樹枝當做簪子,她還說這樣有名士風流的韻味;


    那朵幹枯的木棉,是去年夏天落在長絕肩頭的那朵,自己還與他玩鬧,別在他的鬢邊;


    那片破布,也是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來的,在火鼠的地宮裏,長絕伸手抓自己,卻隻撕下來一片衣角,她怎麽會忘記了呢,他攥著這塊破布無助絕望的眼神;


    至於那塊石頭,被磨得光滑發亮,想必是有人一直放在掌中摩挲著吧。她皺眉想了想,才在記憶深處,找到一點與之相關的痕跡——前年冬天,長絕十六歲的那天,自己與他在帝京郊外林場幹涸的河道內困了一夜。那條河道裏,遍布這樣的青黑色的鵝卵石啊。


    那夜她第一次告訴了關於他身世的秘密,那個少年露出不安驚惶的表情,麵色蒼白,眼睛卻像星子一樣明亮。那時的他,還是一個單薄的男孩子,讓人心生憐惜。


    可現在的他,卻足以獨當一麵了。原來才兩年多而已,這麽短暫的時光,他已經成長了那麽多了。


    從一個凡人少年長絕,到即將身滿五行的鳳凰長絕,隻不過短短千日而已。


    這一千日,像一千年那麽漫長,長到她的生命裏,都是他的氣息,她的心裏,都是他的身影。他也亦然。


    這木箱子裏不起眼的東西,都是他們過往的證明,都是獨屬與他們二人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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