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蕪這才想起來,他們全都出來了,那既明呢?


    一想到他,目光就被某處吸引了,幻蕪轉頭就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翩然立在遠處。


    隔得遙遠,但幻蕪就是能清晰地感知到,既明也在看著自己。她收迴視線,不再看他。


    跟既明白玉般的清雅相比,霖淇燠和樊曉曇都形容狼狽,兩人的頭頂都在冒煙,與他們憤慨的神情倒是十分相配。


    比起一塵不染的清孤,幻蕪還是更喜歡這世俗的熱鬧喧囂,看著樊曉曇和霖淇燠,她就能深刻地體會到一種生命的鮮活氣。


    她喜歡這種氣息。


    天邊劃過一抹橙紅,深沉的夜幕已經被揭開,天快要亮了。


    這一夜太漫長了,漫長到幻蕪都以為此夜沒有盡頭。還好,無論人世如何變幻莫測,天地間的規律始終默默地行進著,這樣的改變,恰好是世間的永恆不變的定律,讓人心安。


    垂鈴還是跪坐在感靈塔前,此時她的身影和曾經微塵在塔前誦經的身影重疊在一起,讓人恍惚地覺得時光一刻也沒有流逝過。


    感靈塔千瘡百孔,雖然沒有完全倒塌,但也是搖搖欲墜,隻勉強維持著一座塔的形狀而已。


    有沒有琅玕鏡都無關緊要了,感靈塔終將迎來毀滅的結局……可微塵還在啊。


    雖然感靈塔內毫無動靜,但槐樹主幹未燒,微塵的魂魄應該無恙,隻是長絕的真火猛烈無比,即便是魂魄被燒也會倍感痛苦。


    可他始終沒有離開,對垂鈴來說,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垂鈴整個人似乎都和感靈塔一樣陷入沉寂了,周遭的怨靈早在長絕燃起火焰的時候就四散逃離了,此刻連一點蹤跡也不見。與外界的疏離感被打破,遠處的樹木花草不再靜立不動,禁閉感也消失了。


    幻蕪徹底地輕鬆起來,眾人都安然無恙,他們也可以離開了。


    可這份輕鬆沒有持續多久,幻蕪眼見既明忽然朝感靈塔走去——她幾乎忘了,既明可是個有仇必報的小心眼,剛才在樹牆中被困了那麽久,他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


    要緩解這樣糟糕的心情,以及既明的行事風格,是斷不可能饒過始作俑者的。


    “垂鈴!快跑!”幻蕪朝她大喊,可垂鈴還是一動不動,從幻蕪這個位置看去,垂鈴就像一個跪在斬首台上等待劊子手手起刀落的犯人。


    倒是既明迴頭看了她一眼,對她綻開一笑,那冷漠的神情讓幻蕪想起祭司殿上的一片血光。


    他的右手緩緩抬起,即便是飛過去,也不可能快過他一揮手所需的時間,幻蕪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身邊的長絕突然朝前快走了幾步,將手中的東西扔了出去。


    那東西深深插入土中,是一截被燒得發黑的枯枝——那是長絕剛剛從心口拔出的一截斷枝。


    之前的火將樹枝燒成灰燼,隻有長絕心口那一小段還在,被長絕拔一截小木刺一樣直接拔了出來。


    這截枯枝能有什麽用嗎?不止是幻蕪,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樣想。


    就連既明也好整以暇地看著長絕,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起來滿是輕蔑。


    可幻蕪就是覺得,既明是在等待,比任何人都熱切地等待著長絕能阻止他。


    幻蕪一愣,幾乎下意識地想去製止長絕,她的手伸出一半又收迴了。既明身前的垂鈴,其實是用來要挾幻蕪的,她無法僅憑自己的猜測而罔顧一條性命。


    一絲淡淡的青芒從長絕的眉心印上滑過,以此同時,泥土裏的枯枝也泛起淡綠色的光芒,那些被火燒過的枯枝也發起綠光來。整片空地上在即將明亮的天色下籠罩起一層柔和的綠光,仿佛有無數隻夜照漂浮在曠野之上。


    這景象極美,這是在一片灰燼上泛起的生命之光,除了給人視野上震撼,也讓人心裏生出一片希望所帶來的平和。


    土地輕微地顫動起來,那是生命的顫動,幾乎無法察覺,卻又無時無刻不發生在我們周圍。


    一朵花綻開時葉片的抖動,一株草破開泥土帶來的顫抖,蝴蝶展翅,水珠落地……這些生命的細微力量此刻被放大了數倍,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中翻湧。


    長絕整個人被青色的光芒包裹著,他身子一震,那些青芒散開,無數新生的嫩芽從地裏冒出,頃刻間伸長衝向天際。


    那些嫩枝速度極快,長絕猶如隔著大片荒原操縱著數條長鞭,既明同時與這些綠藤周旋,不得不閃身離開垂鈴身邊。


    他看向長絕,眼裏的欣喜顯而易見。他原本隻是懷疑,可沒想到長絕竟然真的修成了木靈。微塵那槐枝穿心而過,恰好在長絕的身體裏種下了木靈。


    或許,更早以前,就有木係的種子在他身體裏了,隻不過這次的契機將木靈喚醒了。


    長絕這麽快就醒來,已經足夠讓既明驚訝了,但很快他便想到,每修得一行而沉睡的身體蘇醒得越快,代表那具身體所支配的五行力越強。


    他沒有看錯人啊,既明生出一種快意,這種快意裏包含著很多莫名的東西,使得他身體裏奔湧的靈力更加旺盛,也更加費力。


    既明身形詭異,迅速躍起,指尖長刃劈向感靈塔,殘破的塔身難抵重擊,木料迅速脫落,大半塔頂塌陷,露出其中的槐樹。


    樹冠完全暴露,沐浴在朝陽嫩紅的光芒中。


    一直沉寂的垂鈴忽然暴起,金刀揮出,劈在既明眼前。既明佯裝抵擋,卻在垂鈴全力前傾時往側邊一閃,垂鈴身側完全暴露,既明卻隻是抬腳一踢,將人踹落在地。


    垂鈴片刻不歇,再次用力劈向既明,一點餘力也不留。


    既明也是遇強則強的性格,他眼中光芒閃過,此番酣戰已然勾起了他沉睡已久的戰鬥欲。


    兵刃的寒芒在眾人眼前閃爍不斷,一時間發展到這個狀況,他們都有些反應不及。


    既明始終是墮仙,垂鈴一個精魅,若完全沒有外力相助,很快就落了下成。可她半點也沒有停止的跡象,既明的利刃在她身上砍出一道道血痕,紅衣殘破飄搖,朝陽也似血染。


    “她瘋了?”


    沒人迴答樊曉曇這個問題,說實話,幻蕪也認為垂鈴瘋了,與其說她這是在戰鬥,不如說是在尋死。


    這樣的戰局,沒有人能介入,垂鈴已然陷入了一種不死不休的狀態。


    一直毫無動靜的感靈塔冒出白煙,遠遠看去,似山巔的霧氣縹緲。一直以來照亮塔身的銅燈大多都被打翻了,桐油潑的到處都是,隻需要一個火星子就能把殘破的塔身點燃。


    也不知槐樹枝何時碰倒了一盞銅燈,火舌已經漫向第二層時,眾人的目光才從那膠著的戰局中移開。


    在場的人裏,隻有長絕一人身負水靈,可剛才一番耗費,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木也是水啊……長絕心頭一動,撚起指訣,這是一個禦水訣,可他卻將訣打在新長出的嫩芽上。


    樹中的水份稀少,長絕是想通過嫩芽,勾起地下更多的水源。


    一股水從嫩枝中吸出,長絕伸手一揮,水花向上散開,他再一掌拍向土地,泥土被震起,水霧噴灑在土中,帶著濕意的土撲向火焰。


    幻蕪鬆了一口氣,這下火應該能撲滅,至少能把比較大的部分撲滅。


    既明也不想被濕土埋掉,他快速躲開,遠離感靈塔。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這火不是什麽問題的時候,感靈塔下一堵褐色的牆破土而出,竟然將那滅火的濕土擋開了。


    那可不是一堵牆,而是槐樹根。地底的槐樹根交錯成網,擋住了自己僅剩的生機。


    無論是水還是土,都被它阻擋在外。


    幻蕪拉住長絕:“算了吧,他自己想死,我們又何必多事。”


    到了此刻,微塵還是選擇了這條路。他是不想垂鈴再拚命保護他了,還是他隻是單純地想逃離這裏。


    毫無顧忌的離開或許做不到,那就將一切都燒成灰留在這裏吧。他不痛苦,垂鈴也不會痛苦了。


    誰知道呢?幻蕪已經無力再去猜測,自己永遠無法真正了解一個陌生人,也無法真正去理解一個一心赴死的人。


    微塵的選擇讓她覺得荒謬,可世人的選擇總是這樣,在某些人眼中是真理,在某些人眼中總是難測的私心。在別人眼中,她又何嚐不是正在做一些愚蠢又荒謬事情呢。


    火光衝天,樹根也冒起白煙,水份在蒸發,很快槐樹就要跟這塔一起燃成世間一堆最不起眼的灰燼了。


    朝陽映在千家萬戶的窗欞上,火焰映紅了天空。


    幻蕪隻看到一隻火紅的飛蛾舒展了翅膀,毫無顧忌地奔向熊熊火焰中。


    紅色的珠子向後飛去,在第一縷晨光的照射下紅得妖異,也不知是鮮血,還是紅色的眼淚。


    幻蕪想起那一夜聽著鈴聲來到感靈塔前,也曾見過這一幕。


    那個紅色的背影就像此刻一樣,奔向她此生最為美麗的一刻。


    幻蕪看不見她的臉,卻知道她一定在笑。


    你看,其實一開始她就看見了結局,這是一場早就注定好的夢境,一夢一生。


    垂鈴最終滿心歡喜地擁抱了愛情,微塵和她最終還是永遠的在一起了,再也沒人能把他們分開。


    原來這就是微塵的選擇啊。


    他們完完全全的擁有了彼此,再也不需顧及世間的一切阻礙,此後的千年萬年,歲歲常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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