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蕪注意到,這個方士雖然陰狠毒辣,可舉手投足間還是十分優雅,隨時都要保持幹淨自持的模樣,平日的做派更是一副有度有節的樣子,甚至在她暈倒之後還不忘為她清洗了雙手,傷口處的衣襟並沒有被整理過,現在想來,大概也是出於守禮。


    這種人想必是被禮儀教養熏陶已久的。這些習慣除非刻意去掩飾去修改,是很難改變的。


    不過顯然他既沒有掩飾,也並不打算改變。


    “如此,”方士頷首,一隻手順了順衣擺,“確實是失禮之舉。”


    “我叫既明。”說完之後,他似乎自己也愣了一瞬,然後扯了扯嘴角,看起來有些嘲諷的意味。


    “既明。”幻蕪喃喃地叫了一聲,這個名字若說是跟自己的師父當真半點關係也無,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幻蕪抬起眼,再次端詳那張與師父相似的麵孔——他的鼻子比師父略高些,嘴唇也更薄,但眉眼很相似。


    看到此處,幻蕪才發現那雙眼也在盯著自己,不過……與其說是盯著自己,不如說是透過自己在盯著某處。


    “既明?”她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既明仿佛如夢初醒一般,看著幻蕪,然後笑道:“很久沒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了,如此情狀,還真是讓人窘迫。”


    他瞬間又恢複了往常那般雲淡風輕的狀態:“別猜了,我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跟你那清貴的謫仙師父能有什麽了不得的關係呢?我與他不過是同族而已,幼時曾在一起學道,不過像他那樣高貴的出生,未必能注意到我這個生存在邊邊角角的小人物。”


    “你是龍族?”幻蕪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的師父真身乃龍族黃龍氏應龍,在“四象”青龍殞滅後,應龍一族屬於支係繁多的龍族中最高貴的一支了。


    “我不過是隻角龍罷了。”這聲音聽起來有很複雜的情緒,玩味?諷刺?蕭瑟?幻蕪一時難以分辨。


    “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也就是說,既明是蛟化的龍,屬於“化”,乃成龍的第四種形式。


    龍的出生分為“胎”、“卵”、“濕”、“化”四種。某些時候即便不是最高貴的那一支,若能一出生即為“胎”,就說明該幼龍在出生時就已經比“卵”生的幼龍多出千年的修為,以此類推,“化”龍是從其他形態通過後天修行成為的龍,乃是最低的等級。


    法力修為非常高的龍族,即便是隻蟠龍或是雨龍,也有可能生出“胎”生的幼龍。


    非常看重血統的龍族,在眾神湮滅之後,變得越來越注重“出生”了。


    修為靈力非常重要,所以龍族大多都十分勤勉刻苦,法力高強,為的是能生出“胎生”之龍,這樣的幼龍一出生,就會得到眾星捧月般的待遇,有最好的師父教導,拜入最好的師門,一生坦途,等待自己的,無非是淩駕於眾仙之上的崇高地位,甚至得到一方神位的尊榮。


    薈明就是胎生的應龍,隻不過他一心鑽研醫道,之坐上司藥之職,負責滋養天地間所有藥靈,所以他才會遇到自己。


    幻蕪可以想象,幼年的他必定是所有人目光聚集的焦點,有崇拜尊重,必定就會有豔羨或者嫉恨。


    她打量著既明,既明便迴望著她。既明的眼眸幽深,令她無法看到真切明了的情緒。


    “怪不得,你那麽厲害。”幻蕪隻好如此說道。


    “是嗎。”並不是疑問的語氣,更像嗟歎。


    想必是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吧,未曾親身經曆,說再多也不過是妄言。


    可是……這麽高深的修為,想必早就該飛升仙籍了,可他的做派,比起仙人更像是魔道之舉。


    “因你之故,倒讓我想到些長久未曾想起的往事了,算是迴禮,你不是要巾子麽?”既明伸手解開頭上方巾的係帶,“衣服就不撕了,我還不想像你一般衣衫襤褸的。”


    衣衫襤褸?也太誇張了點吧……幻蕪剛剛垂頭,就見一方蟹殼青的巾子蓋在自己腿上。


    “多謝……”抬起頭的一瞬,幻蕪愣住了,隻因她看見了既明解開方巾後露出的額頭,眉心處有一黑色菱形印。


    黑色眉心印,是墮仙的標誌。


    眉心印,是入了仙籍的標誌,顏色形狀會因自身屬性而不同,一旦升至神位,便會成為金色,一旦墮入地獄道,便會成為黑色。


    這種印記乃是天道給予的標誌,不因自身意誌而改變,縱使再高深的修為,也無法更改抹去。即便是削去額間皮肉,也會重新顯現在新生的皮肉上。


    既明頭戴方巾,想必是為了遮掩這個印記。


    “算了,我還是還給你吧。”幻蕪把方巾遞給他,“這般高調,十分惹眼。”


    “我們要去的地方杳無人煙,也不必再遮了。”既明並不伸手去接。


    幻蕪也不強求,轉過身,用方巾擦去糊在傷口上的血漬,沒有水滋潤,擦起來十分疼痛,幻蕪自是要齜牙咧嘴一番。


    實在擦不掉的,幻蕪也不強求了,把髒掉的方巾疊了幾疊,墊在傷口與衣襟相接處按了按。


    “你即是草妖,怎麽不會治愈術麽?”既明看著她這個樣子,打趣道。


    “沒聽過‘醫者不自醫’麽?一個道理。”幻蕪並未抬頭,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答道。


    “真是特別。”既明這句話說得極輕,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長絕和樊曉曇找到白羽,是在祭司殿附近的戈壁上。


    白羽身上帶著點輕傷,長絕摸脈之後確認並未大礙,樊曉曇便用蠻力把他叫醒。


    說是蠻力,其實就是響亮的一耳光。


    白羽被打醒了之後,竟然沒有半分惱意,隻是兩眼發直,就像失了魂一般。


    “你怎麽了?”“可曾見到阿蕪?”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聽到這句話,白羽才迴過神來,轉頭看著長絕:“見,見到了。”


    “在哪兒?”


    “祭司殿……”白羽說出這話的時候表情快要哭了。


    長絕見了,心下一緊,轉身就朝祭司殿飛去。


    “別去!”白羽喊道,當然並沒有喊住長絕。


    樊曉曇看著他的模樣,心也提了起來,不會這麽短命吧?


    這般想著,也轉身飛向祭司殿。


    “哎哎!”白羽無奈地站起來,順了口氣,壯著膽子跟了上去。


    白羽在後殿找到兩人,他隻有逼迫自己不去看四周,逼迫自己不去大口唿吸才敢進來。


    “這是怎麽迴事?”長絕問道。


    “我昨天在約定好的長生殿那裏等了小蕪姐一整天,也沒見到人,直到今天也沒出現,我就擔心你們是不是被抓到了,就偷偷潛迴祭司殿查看。”白羽歇了口氣,保持視線平直,才繼續說道:“我一到這裏,就見到外麵都是屍體,嚇了一跳,等我飛進後殿,也就是這裏,我才看到一個男子,正在殺人。”


    說到這裏,白羽忍不住抖了一下,臉上也帶著驚嚇之色。


    “那阿蕪呢?”長絕抓住他的肩膀,語帶焦灼。


    “我就是在這裏看到她的,那個男人砍斷陸離的的腳之後,就沒有了其他動作,好像在等人一樣,然後……小蕪姐就進來了。”


    “我看到他們倆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個男人就殺了陸離,就這麽一揮手,陸離就被切成兩半。”白羽迴憶起那個畫麵,下意識的閉了閉眼,“我離得太遠,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麽。小蕪姐看到人死了,忽然就跑了出去,我當然就跟著出去了。”


    “小蕪姐跑到外麵,似乎被嚇到了尖叫了起來,然後就暈死過去了。我正要上前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出來了,抱起小蕪姐就要走,我剛跟上去,他就迴頭看著我笑,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白羽撫著胸口,心有餘悸地說。


    樊曉曇看到這場麵也愣了會兒,好不容易才開口問道:“他沒有殺你,是他認識你嗎?”


    白羽搖頭:“不認識。”


    長絕放開了白羽,皺著眉頭思考起來:“他長什麽樣?或者有沒有什麽特點?”


    “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們大一些,長得倒是挺好看的,隻是沒想到那麽可怕……”


    樊曉曇打斷他:“還有呢?”


    白羽皺著眉頭思索:“外貌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是那裝扮,很像個儒生,啊不,像個方士。”


    “方士?”長絕似乎想到了什麽,“翾飛曾經說過,當初教他血咒喚醒公主的不就是個方士嗎?”


    白羽當時也在場,他也想起來了:“對!我也記得。那,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樊曉曇點點頭:“祈支這個地方,巫師多但方士之類的很少會來,我覺得很有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白羽急得團團轉:“那怎麽辦?小蕪姐被這個可怕的方士帶走了,他會不會對小蕪姐做什麽……不好的事啊?”


    番曉曇瞪了她一眼,然後說道:“方士這麽明顯的人,要出入的話城門處定會有記錄的,就算被他躲過,也定會有人見過他吧?我們要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打聽打聽?”


    長絕此時也是在強迫自己冷靜,可腦袋還是一團漿糊一般,沒了阿蕪他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走!先去城門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