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這裏雖是整個江西的中樞,一切政令盡皆出於此地,可是這巡撫衙門確實是簡陋了一些,畢竟真正的巡撫衙門在南昌,這裏隻算是暫時的駐地而已。


    簡陋歸簡陋,可是在後衙,該有的奢華還是有的,畢竟是巡撫大人下榻的地方,穿過了月洞,就是池塘,池塘正中是一處亭子,亭子不知經曆了多少時候,還能依稀看到匾額上的‘湖光山色’四字。


    池塘之後自是一排排廂房和閣樓了,這裏明顯仿的是江南的建築,每一個建築錯落有致,藏匿在花草樹木之中,雖然沒有北方建築的大氣,卻有一種別樣的親切。


    後院的花廳裝飾是最奢華的,經過重新修葺,不但懸掛了幾幅明初的幾個畫師真跡,便是連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製成,燭光點亮,廳內的燭光與窗外灑落進來的陽光融為一體,使得整個花廳顯得通亮。


    朱世茂此時半倚在椅上,臉色木然,陰晴不定,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雖然已經從欽差行轅迴來了一個時辰,可是到現在,朱世茂還在迴想著柳乘風送給他的話。


    大人要小心了……


    小心……


    朱世茂眼睛眯了起來,他是什麽人,便是再愚蠢,也能聽出柳乘風的弦外之音,柳乘風想以那鄧通為切入點,一舉……


    朱世茂不敢再想下去,他自然知道他的敵人是誰,這些錦衣衛沒有什麽做不出。也沒有什麽辦不成,瞧這個架勢,柳乘風分明是要對自己怎麽辦。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自己該怎麽辦?


    坐以待斃嗎?不成,他明白自己的對手有多險惡,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那麽他的唯一選擇就隻有魚死網破了。


    他既然不想讓自己活,自己就讓他死!


    想定之後,朱世茂咬了咬牙。幾十年翰林的磨礪,並不隻是養出了他不凡的氣度,更重要的是。他悟出了做官的真諦,所謂的官就是相互傾軋,就是你死我活,先下手為強,等到別人算計到了你頭上,你就完了。


    朱世茂用手指磕了磕桌子,朝外朗聲道:“來人,去把各營的指揮使們請來……欽差行轅。


    送走了朱世茂,柳乘風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既然撕破了臉。他已經決心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麽退路可走了。


    他背著手,在廳中打轉,他在等。等楊康那邊的消息,隻要楊康那邊把事情辦成,他就可以立即動手。


    他分明看到,自己警告朱世茂時,朱世茂所流出來的殺氣,這是一種書生的殺氣。雖然不是屍山血海中磨礪而出,柳乘風也明白,朱世茂也是個敢殺人的人。


    看來今日,大家就要見個分曉了,遊戲已經開始,柳乘風便是想要迴頭也已經遲了,到了九江,柳乘風想不到自己要麵對的第一個對手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撫。


    無論自己的對手是誰,柳乘風隻明白一個道理,他必須在這種鬥爭中獲得勝利,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煩躁不安的坐在椅上,端起茶來要吃,可是隨即又愣住,手端著茶,等他迴過神來,又已經把吃茶的事忘了,重新將這茶放迴桌幾上。


    很明顯,柳乘風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現實和朱世茂的眼神告訴他,這個人絕不會坐以待斃,下一步,他會做出什麽舉動呢……巡撫衙門。


    外頭傳出了腳步聲,緊接著,五六個指揮使走了進來,對這位巡撫大人,所有人都保持著相當的敬畏,巡撫上馬管兵,下馬管民,政令都出自他一人之手,若不是朝廷另外委派了欽差,這些人都隻能聽從撫台大人的差遣。


    更何況欽差隻是一時的,遲早這欽差要迴京,巡撫才是他們真正的上司,所以這些指揮使們,誰也不敢罔顧巡撫的權威,朱世茂一聲令下,他們便拋下了手裏頭的所有雜務匆匆趕來。


    當然,他們對朱世茂如此仰仗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來的那個欽差,對他們分明有一種強烈的歧視和排斥,就拿鄧通這件事來說,欽差說抓人就抓人,說他勾結叛黨就勾結叛黨,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指揮使們好歹在地上也算是一方的土皇帝,平時誰敢在他們頭上動土,現在來了這麽一個欽差,讓他們敢怒不敢言,好在新來的巡撫大人對他們還算優渥,他們自然而然的與巡撫大人親近一些。


    “末將見過大人。”


    指揮使們進了廳子,一齊向朱世茂行禮。


    朱世茂方才還坐著發呆,顯然一開始廳中進來了人他都沒有注意到,直到這些人一起向他行禮,朱世茂才迴過神來,恍然的看了他們一眼,臉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世茂的眼睛打量著每一個人,慢悠悠的開始說話:“而現在寧王造反,正是諸位建功立業之時,諸位想必已經早有了殉國的準備,也要為朝廷彈壓叛亂。可是呢……”朱世茂冷笑:“可是諸位想要建功立業,也未必有這麽容易,柳乘風欺人太甚了。鄧通有什麽罪,現在卻有人說他私通寧王,他若是私通寧王,那麽何必來這九江?”


    朱世茂的聲音高昂起來:“連鄧通這樣的老將都不能保全自己,更不必說別人,今日有人可以以造反捉拿指揮使,可以捉拿鄧通,明日要捉拿的就是你們。”


    “我等久食君祿,對朝廷自是悉心報效,可是有人欺負到了頭上,難道能無動於衷,隔岸觀火嗎?”


    “不能!”朱世茂拍案而起:“錦衣衛不給個交代,欽差不給個交代,你們今日在這裏退了一步,明日就有人再逼近一步……”


    指揮使們麵麵相覷,他們算是明白朱世茂的意思了,這位撫台大人是告訴他們,讓他們站出來,借著這個鄧通的事,給欽差一個下馬威。


    問題是……


    給欽差下馬威,這無異於造反,這種事,站在廳裏的幾個人雖然也算是一地的豪強,卻是萬萬不敢去越這雷池的。


    朱世茂冷笑,道:“這營裏太安生,是該鬧一鬧了,那柳乘風倒行逆施,想必營中的人有許多對他敢怒不敢言。諸位,本官這裏已經準備草擬一份奏書,諸位想聽聽嗎?”


    “請大人示下。”就在其餘指揮使陷入沉默的空檔,指揮使楊彪站了出來道。


    朱世茂清清喉嚨,正色道:“廉國公柳乘風,自到了這九江便囂張跋扈,不將官兵放在眼裏,不但濫殺無辜,屠戮我大明將士,更是隨意在營中拿人,栽贓陷害,三軍將士雖敢怒不敢言,可終究還是忍無可忍,是日,各營嘩變,衝出大營,包圍欽差行轅……”


    朱世茂所念的,並不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反而像是在展望未來,口裏是念奏書,其實是告訴大家,各大營是該鬧一鬧了,隻不過這種事自然不能讓這廳裏的人親自動手,而是授意下頭的官兵嘩變,讓他們來做大家想做不敢做的事,到時就算朝廷追究起來,最多隻能說他們瀆職又或者是疏於管教,卻無論如何也加罪不到他們身上。至於那些‘無法無天’的官兵,以朝廷的一如既往的態度,等事情過去之後,朝廷隻能捏著鼻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法不責眾,是任何一個世界的潛規則。


    朱世茂打量著這些人,一字一句的道:“諸位,話說到了這裏,老夫就不多言了,你們自己領會吧。”


    指揮使們還在猶豫,他們對欽差確實很厭惡,可是並不代表他們願意拿自己的前程來做賭注以此來收拾欽差,若是一旦事情出了岔子,這可是要貽誤終身的。


    可是朱世茂乃是巡撫,欽差一旦迴京,大家的身家就都托付在這位巡撫大人身上,堂堂巡撫要收拾一個三品的武官輕而易舉,一道彈劾奏書上去,保準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所有人還左右搖擺之際,那楊彪卻是在適當的時機裏跳了出來,冷笑道:“諸位,撫台大人說的不錯,那柳乘風欺人太甚,我們就這樣好欺負,被那柳乘風這般淩辱還要忍氣吞聲?我說句實話,且不說別的,欽差大人犒勞各營,新軍每人是三斤肉一斤酒,咱們卻是一斤肉三兩酒水,新軍拿的是雙餉,咱們又是多少?下頭的弟兄們早就不服氣了,撫台大人現在肯做咱們的靠山,我等何懼之有……第二章送到,求點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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