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鄧通隻是歎了口氣,卻還是搖搖頭道:“大人,下官根本不知熊飛平在說什麽,他所說的都是子虛烏有,請大人明鑒。”


    柳乘風立即追問:“他說的既是子虛烏有,那你與他數次私下密議,談及的又是什麽?”


    鄧通又被問住,便不再吭聲了。


    柳乘風見鄧通不答,最後一點耐心也已經失去,冷笑一聲,道:“來人,他既然不願供認,那就拿下去狠狠地拷打。一定要問清楚他是如何與寧王勾結,他的黨羽還有哪些人!”


    如狼似虎的校尉們立即衝上去,將鄧通押下。


    此時已到了子夜時分,接近午時三刻,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柳乘風一直吃濃茶才勉強使自己保持著較好的精神,可是這案子審了下來,卻還是讓他閃露出疲憊之色,他疲倦地看了楊康一眼,這個楊康倒還算是精神奕奕,這倒不是楊康精力有多好,多半是這個家夥習慣了晝伏夜出,熬夜對他是習以為常的事,所以早就不把它當作一迴事了。


    柳乘風不得不好好地交代一番,道:“本官總是覺得那個熊飛平似乎還隱瞞著什麽,無論用什麽辦法,盡量從他從裏挖出來。當然,本官已經承諾要給他優待,不要讓校尉們對他動粗。”


    不要讓校尉動粗,在錦衣衛裏頭的理解是可以假手於人,比如將他與一些兇徒關在一起。甚至連囑咐都不必,那些暴徒的手段絕不在錦衣衛之下。


    這就是錦衣衛裏的規矩,什麽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以整人為目的,尤其是麵對通敵的叛賊同黨,更沒有什麽人情可講。楊康自然能夠領會柳乘風的意思,連忙道:“卑下明白。不知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柳乘風撇撇嘴,繼續道:“至於這個鄧通,給我往死裏的整吧。一定要從他的口裏撬出點東西來,尤其是巡撫朱世茂和指揮使楊彪,本官需要這份口供。既然這個鄧通和叛賊有染,那這兩個人多半也是同謀,就算不是同謀,多多少少也牽涉了一些事。拿到證據,立即報給本官,知道了嗎?”


    楊康道:“大人的意思是,非要這份口供?”


    這意思是問柳乘風,是否不計較任何後果,錦衣衛想要口供輕而易舉,問題是。柳乘風是想要真的口供還是假的。若隻是需要一份口供好去栽贓別人,幾個時辰的時間便可拿到手裏。栽贓陷害,本就是錦衣衛的工作之一,錦衣衛的工作性質隻是大人物手裏的一柄劍而已,他們要揣摩皇上的心意。宦官得勢時又不得不屈從宦官的意思,內閣如日中天時又必須為內閣做馬前卒,而對上頭的人來說,他們往往未必想要的是真相,他們隻是要結果,這個結果是用來滿足自己的喜好。滿足自己排除異己、打擊政敵就夠了。


    所以楊康這麽問,是有道理的。他必須把話問清楚,以防止自己出了什麽疏漏,而柳乘風就算想要的是一份收拾江西巡撫和指揮使楊彪的口供,楊康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楊康這種錦衣衛裏的人物,沒有讀書人那樣的使命和正義感,即便是讀書人所謂的使命和正義感,也多半是口號喊得震天響,這背後卻又多是男盜女娼。


    柳乘風當然明白這個潛規則,卻是歎了口氣,道:“本官說了,要的是口供,是確鑿的證據。”


    他吩咐了一句話之後,隨即便起身,道:“你繼續忙吧,本官去睡了。”


    廳中隻剩下了楊康,確鑿的證據這簡短的五個字已經足夠給楊康很多暗示了,大人要的隻是證據,這就意味著,大人要收拾人了,上頭人既然有了整人的心意,楊康自然明白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他如所有的酷吏那樣,冷酷無情的發出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這或許隻是長久養成的一種習慣,對於做他這種事的人來,或許隻是一個最平常的表情,可是在外人看來,也足夠森然和讓人敬畏。


    他心裏清楚,今天夜裏隻怕自己是別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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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五年十月十六。


    清早的天氣還算不錯,在這個時節,隻要風小一些,便能當得起不錯二字。不過九江城裏,緊張的氣氛依舊,下元節剛過,壞消息就傳出來,指揮使鄧通已經被錦衣衛拿了。


    這是個很壞的兆頭,壞到了極點,尤其是對各大營的武官們來說,鄧通的被捕讓他們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


    巡撫衙門那邊似乎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的時候,聽到消息的巡撫朱世茂便坐著轎子趕到了欽差行轅,大有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誰知到了行轅,朱世茂卻被告知欽差大人起來,讓他在外頭稍候片刻。


    這是什麽意思?


    這分明是給朱世茂閉門羹,與此同時,**裸的挑釁朱世茂的權威,再怎麽說他也是巡撫,特意跑來這裏,柳乘風怎麽能在裏頭唿唿大睡,把一個朝廷二品大員晾到一邊?


    真是豈有此理!


    朱時茂似乎又和柳乘風鉚足了勁的打算,他索性坐迴轎子,卻不肯讓轎子打道迴府,隻是丟下一句話,老夫今日就在這裏等,廉國公什麽時候起來,告知一聲,老夫再去拜見。


    他說到拜見二字的時候,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諷刺柳乘風的架子不小。


    等候了半個多時辰,門子那邊終於通知朱世茂進去,朱世茂怫然不悅地由人領著進入了廳堂,卻看到柳乘風正容光煥發地吃著早茶,他見了朱世茂來,笑了笑道:“大人來得真早,隻是不巧,昨夜本官有些事要處置,睡得遲了一些,恕罪,恕罪,來,給大人看坐奉茶。”


    他口裏是說恕罪,臉上卻是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朱世茂卻是負手站著,道:“坐就不坐了,至於這茶,本官也不敢吃,大家平時也沒什麽交情,還是開門見山吧,錦衣衛為何連巡撫衙門一聲招唿也不打就拿人,大人雖是欽差,都督軍務,可大人指使錦衣衛說拿人就拿人,這是什麽意思?”


    朱世茂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巡撫,按道理,各大營在他的管轄之下,現在的柳乘風隻是暫時節製而已。柳乘風沒有經過他直接拿了當地的指揮使,這分明就是不給他的麵子。


    他雖然有生氣的理由,可是換個角度來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柳乘風拿人,關他屁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世茂算是撕破臉皮了,柳乘風卻是朝他冷笑,道:“朱大人問本官什麽意思,本官倒是也想問問大人是什麽意思,錦衣衛拿人,這是錦衣衛的事,和大人有什麽關係。更不必說,本官節製軍務,各大營都歸本官節製,本官要做什麽,難道還要向大人通報不成?”


    朱世茂氣急反笑,道:“那老夫倒是要問問,你憑什麽拿人,鄧通犯得是什麽罪?”


    既然要拿人,肯定要拿出理由來,鄧通不是普通百姓,這是堂堂三品武官,在江西也算是一號人物,你說拿人就拿人,難道還想反了天?


    柳乘風慢吞吞的喝了口茶,倒像是故意給這朱世茂臉色看,隨即才慢悠悠的打起了官腔,道:“他私通寧王,圖謀不軌,現在已經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有,怎麽,大人難道要包庇反賊嗎?”


    朱世茂隻是冷笑,道:“什麽人證物證,什麽證據確鑿,你當老夫是三歲的孩童,你們錦衣衛栽贓的本事,當老夫不知道嗎?”


    柳乘風把茶盞狠狠的頓在茶幾上,發出磕磕作響,這一下倒是嚇住了朱世茂,朱世茂可是久聞眼前這家夥有暴力傾向的,因此話說到一半便被柳乘風這暴力的動作打斷,柳乘風冷冷的看著他,道:“是不是栽贓陷害,輪不到你這個巡撫來說,現在鄧通就是亂黨賊子,大人若是想包庇他,本官絕不容情。還有,本官聽說大人近來和這鄧通走得很近是嗎?哼,實話和你說了吧,這鄧通現在正在交代他的同黨,大人現在還顧別人,依我看還是自己為自己多想想才好,本官坐鎮九江,任何人與寧王但凡有一點牽連,無論這個人是指揮使更或是巡撫,那麽就不妨要仔細自己那一身皮囊了。”


    柳乘風把巡撫二字咬的很重,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


    朱世茂渾身一振,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家夥居然如此不客氣,竟是直言不諱的威脅自己,朱世茂顯然有些慌亂,可是很快又鎮定下來,冷笑道:“悉聽尊便,老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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