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顯得不安起來,他不願意把寧王這個棘手的問題交給子孫後代去處理,可是他心裏自然也明白,自己時日無多,隻怕也沒有心力去和寧王翻臉了。一旦動亂,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拖延到寧王授首的時候,一旦……


    朱佑樘幾乎不敢想下去,他煩躁的道:“此事你怎麽看?”


    柳乘風欠身坐著,繃直了身子,態度變得堅定起來,道:“這一次宮裏的態度必須堅決,絕不能拖泥帶水,陛下,以微臣的估計,這寧王經營多年,黨羽遍布朝野,若是朝廷對這寧王的事不聞不問,隻會助長寧王的氣焰,到了那時,天下人都隻認為朝廷怕了寧王,那些寧王的黨羽對寧王隻怕就更死心塌地了。微臣也知道,現在不是反目的時機,更不是平叛的最好時間,朝廷還有許多事要籌備,就如這新軍,雖然已經開始招募了人手,可是真正要操練,隻怕還要消耗一些時間,所以微臣的意思是,既不能讓寧王反,可是也絕不能讓寧王逍遙法外,必須讓他吃點苦頭,也讓他知曉朝廷的厲害。”


    寧王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如柳乘風所說的那樣,朝廷就算想裝糊塗也是不成了,可是又不能讓寧王現在造反,這裏頭就必須得有個度,太苛刻了不成,可是朝廷軟弱了也不成。


    朱佑樘眯著眼睛,沉吟的頜首點頭,柳乘風提出的這個想法正中他的心意,不過話又說迴來。這想法雖然美妙可是要做起來卻是難了,道理很簡單,一旦這案子大張旗鼓的查起來,寧王肯定會警覺,一旦產生誤判,就不得不反了。


    “你既然如此說,莫不是已經有了主意。朕也一直想尋個兩全的辦法,隻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此事隻怕有些難辦。”朱佑樘看著柳乘風。說出了難處。既要追究,又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牆,既要表現強硬。又不能讓寧王下決心發動叛亂,朱佑樘所說魚和熊掌,看上去還真不可兼得。


    柳乘風倒也不含糊,更不敢賣什麽關子,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他慢悠悠的道:“其實寧王反不反,不在朝廷有多大決心,而在於朝廷有多大的實力。現在雙方都在磨刀霍霍,根據南昌府那邊的探子反應,寧王確實是在籌備謀反。隻是這籌備隻怕還需要一些時間,寧王需要時間,可是同時,卻也在觀望朝廷有沒有平叛的實力,此人尤為狡猾。以微臣之見,何不如設一個圈套讓他鑽進來。”


    朱佑樘詫異道:“圈套?”


    柳乘風笑吟吟的道:“其實這個圈套很簡單,一方麵,咱們要大張旗鼓的向寧王那邊興師問罪,鬧出點動靜來,做出一副蓄意待發的樣子。這一次借著江炳的案子好好的審個水落石出出來,與此同時,陛下應當稱病不出,做出一副陛下已經患了重病的姿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寧王一向精明,朝廷的舉動越是不合理,他就越是會小心翼翼。而後陛下可譴一使者,直接去南昌府問罪,隻要寧王不反,就定會極力為自己辯白,朝廷這邊再以江炳在江西老家尚有親眷的名義,緝拿江炳族人,寧王若是不想反,為了證明自己和江炳沒有關係,就少不得要做一些讓人寒心的事了。”


    朱佑樘的眼眸頓時亮了,柳乘風這個主意似乎具有很高的可行性,說白了,柳乘風要實行的步驟是三步,第一步,是宮裏索性把皇帝的病公開來,越是公開,另一方麵朝廷又做出隨時準備平叛的樣子,寧王這個人一向老奸巨猾,反而不敢相信皇上是真的病重,他極有可能會猜想,這皇上定是故意散發這種假消息,來誘使自己謀反,而早已做好了準備的朝廷則可以立即平叛,令他萬劫不複。


    隻要寧王深信朝廷做好了準備,寧王就必定不敢輕舉妄動,那麽第二個步驟就簡單了,讓一個使者前去南昌府,查清寧王與江炳的關係,同時對寧王予以警告和斥責。朝廷的態度越強硬,那麽寧王就肯定認為,朝廷見不能誘反了自己,要做到師出有名,所以才大張旗鼓的深挖江炳一案,這寧王是什麽人,越是朝廷一副請他謀反的姿態,他就越不敢有什麽動作,那麽極力撇清與江炳的關係就迫在眉睫了。


    第三個步驟就簡單了,朝廷下旨,四處緝拿江炳的親眷,江炳犯得可是夷族大罪,朝廷鎖拿其家眷流放、刺配是理所應當的事,偏偏這江炳的親眷多在江西,寧王為了證明自己與江炳之間的清白,就少不得要做出一些讓朝廷滿意的舉動出來,比如交出江炳的所有親眷等等。


    這件事做出來之後,朝廷便可以偃旗息鼓,可是對寧王來說,卻是極大的打擊,想想看,在京師裏頭,突審之下,江炳死不悔改,極力抬高寧王,而在江西寧王卻是落井下石,將江炳置之死地,寧王的黨羽就算再多,隻怕此時也不免心寒意冷了。


    這個法子隻要真讓寧王入了圈套,不但可以顯示朝廷的威嚴,同時還可以揭露寧王的真麵目,不但敲打了寧王,還給那些寧王的黨羽心寒,可謂一舉兩得。


    朱佑樘仔細思量了片刻,倒也覺得這個法子極好,隻不過……隻不過法子雖好,卻不是沒有風險,若是寧王不上鉤呢?真要把寧王現在逼反了又如何?


    他苦歎道:“此計可行嗎?”


    柳乘風道:“寧王這個人,微臣頗為了解,別人不會上這圈套,那朱覲鈞卻很吃這一套,陛下不妨試試,若是真的反了,那朝廷索性平叛就是。”


    朱佑樘聽罷,不禁拍了拍禦案,正色道:“不錯,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朝廷平叛而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依愛卿之言吧。柳乘風,江炳的案子要徹查到底,大張旗鼓一些,至於其他的事,朕自會安排。”


    柳乘風肅然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顯得有幾分激動,道:“朕會下一道旨意給朱輔,告訴他,南京的守備朕就交給他了,到時一旦生了亂子,江南半壁都可能陷入戰火,南京城絕不能有失,若是出了岔子,他這五軍都督提頭來見。九江府那邊現在囤積了不少軍械和糧秣,朕早已調了不少軍馬在那裏,隻是那裏的防衛還是有待加強,九江是重鎮,這裏絕不容有失,新軍這邊要加緊操練了,朕需要他們能隨時調動,一旦有事,半個月之內就必須出現在九江,並且作為平叛的主力。”


    說了這些話,朱佑樘的臉色緩和起來,不由笑道:“太醫們一直對朕說,朕要好好歇息,朕的病便是吃太過的藥也及不上歇養重要,可是朕歇的住嗎?這文武百官天天說盛世了盛世了,天下太平了,哼,這天下何曾太平過。”


    若是以往,柳乘風或許會勸說幾句,讓皇上注意身體,可是現在他是真的懶得說,越是對朱佑樘了解的人就越知道他的脾氣,他這種天生勞碌命的人是絕不可能放下一切去歇息的,柳乘風也懶得多費口舌,對他來說,想讓朱佑樘省省心的唯一辦法不是勸說什麽,而是多去做事,能分擔一些是一些,這皇帝肩上的擔子輕了,才算是盡了自己的一點心意。


    朱佑樘唏噓了一陣,隨即手撫著禦案,慢悠悠的對柳乘風道:“公主還好吧,她是個頑劣的性子,你多擔待一些,朕將她托付給你,望你不要教朕失望。”


    柳乘風道:“陛下,公主並不頑劣,隻是年輕輕了一些罷了,在家裏頭,她倒是很和睦,與大家相處的都不錯。”


    說也奇怪,從前的時候,朱佑樘極力的反對公主下嫁給一個有婦之夫,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絕不肯就範。可是現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他心裏反而覺得這樣似乎也是不錯,對柳乘風他一向青睞有加,能將公主托付給他,實在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朱佑樘想到這裏,對柳乘風生出不少的溫情,柳乘風現在算是他真正的半個兒子,若是他的子嗣多倒也罷了,可是偏偏他的兒子隻有一個,這女婿也隻有一個,身為皇帝,許多東西未必要流露出來,可是朱佑樘看柳乘風時,心裏卻很是安寧,帶著幾分祥和。他招了招手,朝柳乘風道:“來,到朕身邊來。”


    柳乘風並無疑慮,從椅上站起,靠近朱佑樘。


    朱佑樘歎了口氣,滿是疲憊的道:“你呢,也不要老想著公務,不要學朕,朕是勞碌命,可是你不同,埋首案牘不是什麽好事。替朕分憂的時候自然是一迴事,可是有時也要好好歇一歇,朕這一輩子是改不了了,可是朕不希望你也是這個樣子,你知道了嗎?”


    柳乘風明白朱佑樘的意思,朱佑樘是怕自己重蹈他的覆轍,別看朱佑樘對什麽事都放不下,可是他並不希望自己關心的人心裏總有事放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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