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繼續道:“可是到了後來,人口劇增,先帝在的時候,人口已經是太祖時期的數倍有餘,人多地少成了人少地多,以至於天下的流民越來越多,就是在前幾年,各地的流民都已經劇增到了數十萬之多,陛下,時局已經和太祖時候大不相同,怎麽還可能用太祖之法來治天下。”


    “當然……”柳乘風在駁斥了一番那些言官對自己的詬病之後,很快就適可而止,他當然不會蠢到去把太祖皇帝推翻,隨即話鋒一轉,又道:“太祖的許多成法都是好的,有許多可以借鑒的地方,所以微臣以為,朝廷有時許多因時製宜,可是就算是因時製宜,也必須考慮到祖製。”


    朱佑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道:“這些彈劾奏書,朕看過了。”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倒是你在錦衣衛裏搞出來的動靜不小。”


    皇上先是說看過,可是很快又轉移開了話題,以柳乘風的精明,當然清楚裏頭的含義,笑吟吟的道:“陛下,錦衣衛要擴大規模,沒有一個規矩是不成的,陛下不是常說過,讀書的人知道事理,微臣深受陛下教誨,也是深以為然,錦衣衛親軍說是武職,可是微臣以為,衛所最重要的不是崇尚武力,而是先明白事理,知曉忠義才是最緊要的。再者說,考試晉升不失公允,也避免有人任人唯親,這也是一樁好事,至於有人攻訐微臣,微臣並不以為意。因為微臣知道,別人不知道微臣的用意,可是陛下一定知曉。”


    這一句話算是柳乘風的神來之筆了,第一句,是暗示柳乘風是按著皇帝心意去做的事。話外之因是,皇上讓我怎麽做,所以我怎麽做了。下一句便拿捏住了朱佑樘的心思。告訴皇上,大談讀書的重要,而讀書本就是朱佑樘的愛好。這第二句話也契合了朱佑樘的心思。


    這最後一句,則是表明自己的心跡,告訴皇上。自己並非是弄權,你看,我若是弄權,又怎麽會弄出個考試出來,正因為考試公允,全憑的的是大家的本事。若是柳乘風弄權,何不自己指派官員?


    末了,柳乘風還不忘加一句,別人說三道四他一點都不在乎,這意思是說。他並不怕得罪人,他為的不過是朝廷著想,若是有人瞧他不順眼,隨他們指摘好了。


    其實臨末的最後一句才是柳乘風的點睛之筆,身為天子的對臣子再寵幸。可是一旦有了信任危機,那麽一切的寵幸都是假的。而柳乘風之所以深受信任,就算是周成死了也未曾動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柳乘風敢得罪人,皇帝可以容忍權臣,也可以容忍臣子桀驁不馴。甚至有些時候,可以容忍臣子犯法,可是有一點,當一個臣子過於完美,又或者是得到朝野的交口稱讚,那麽這個人就不免要有所提防了?因為這樣的人一旦懷了異心後果都是很嚴重的。


    正如那漢末的王莽一樣,此人被人稱作君子,在沒有揭開自己真麵目之前,哪個對他不是讚歎不已?哪個不說他是至誠君子?


    柳乘風心裏明白,自己越是飽受爭議和攻訐,其實地位反而更加穩固,所以他在最末加了一句這樣的話,別人說三道四他柳乘風不在乎,隨他們罵去,全天下人反對他他也可以無動於衷,他在意的隻是皇上的想法而已。


    這才是忠臣,才可以放心去用。


    柳乘風的一席話,正中朱佑樘下懷,不由嗬嗬笑道:“你就是太莽撞和不經事了。不過這考試的法子確實頗有幾分見地,隻是既是考試,為何還要考算學?”


    這個時代,算學隻能算是雜科,登不上大雅之堂,朱佑樘有此一問倒也沒有出人意料。


    柳乘風抿抿嘴道:“陛下,錦衣衛又不是秀才,除了必要的經史需考一些之外,學一些雜科其實也並不壞。算學雖然不是正途,學在身上也不是壞事。”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好吧,錦衣衛的事朕也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拿主意。”隨即他叫人上了茶來,君臣二人喝了茶,說話更隨意了一些,朱佑樘身體虛弱,喝過一杯茶之後,臉上已經顯出了疲態,他談了口氣道:“朕現在隻覺得時間很不夠用,恨不能一個時辰拆成兩個時辰來花,是了,西宮那邊讓你打聽翰林的消息是嗎?”


    柳乘風點頭道:“半個月前,娘娘曾委托過微臣去打聽一下,微臣也已經給坤寧宮那邊遞過條子,翰林院裏頭還真有個新晉的翰林,是了,此人姓江,想必陛下也知道他,他年齡不大,卻不知何故至今沒有婚配,娘娘似乎頗為屬意,還讓我去問過了生辰八字。”


    朱佑樘歎了口氣:“這江愛卿也算是才子了,年紀也是不大,相貌也是出眾,如今在翰林院裏,朕見他倒是個人才,隻不過……若是真的將公主下嫁給他,他也未必會肯,宮裏自然也不能強逼,其實若不是朕這病情,還真不舍將公主這般的下嫁出去,你怎麽看?”


    柳乘風見朱佑樘對那姓江的印象也是不錯的樣子,心裏明白,隻要那姓江的同意,多半此人就是駙馬了。本來這公主下嫁跟他屁的關係都沒有,可是現在聽了皇帝的話,竟是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想了想,柳乘風道:“既是翰林,才學肯定是有的,隻是不知品性如何?”


    朱佑樘顯然對讀書人有特殊的偏好,直截了當道:“他的文章朕看過,看其文章便知他的品性不壞,朕現在擔心的,是他到底肯不肯,若是宮裏去問,若是為他拒絕,朕的臉麵也不知往哪裏擱了。”說罷深深的看了柳乘風一眼,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柳乘風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原來皇上召自己入宮,想要說的並不是那些彈劾奏書的事,而是想讓自己牽線搭橋去做龜公,他心裏很是不舒服,至於哪裏不舒服也說不上來,於是幹脆裝傻充愣,嗬嗬笑道:“陛下,今日天色不錯,整日呆在這殿裏對身子可不好,不如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朱佑樘自覺的自己已經給了這個家夥足夠的暗示,可這家夥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搖搖頭:“不去,朕現在在和你商量太康公主的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柳乘風道:“太康公主下嫁,微臣是外臣……”


    “你是外臣嗎?”朱佑樘那洞察人心的眼眸看著柳乘風,似笑非笑的道:“論起來你也是太康公主的姐夫,這也是外人嗎?朕直說了吧,待會兒出宮,你就去尋江愛卿一趟,去探探他的口風,若是他有此意,立即報入宮來,還有他的生辰也務必要細問清楚。這是旨意,不得違抗,知道嗎?”


    柳乘風無奈,隻得接了旨意,愁眉苦臉的出了宮。


    這柳乘風一走,從正心殿的耳房邊卻傳出一聲清脆的低咳,朱佑樘抬起頭向耳房方向道:“出來吧,人已經走了。”


    卻見張皇後從耳房中迤邐著長裙出來,張皇後顯得鬱鬱不樂,走到朱佑樘身邊,道:“陛下可覺得身子好些了?”


    朱佑樘抓住她的手,溫和道:“好多了,你不必牽掛,事情朕已經和柳乘風交代清楚了,隻怕很快就會有消息來。”


    張皇後籲了口氣,道:“陛下難道沒看出,柳乘風很不情願去打探這個消息?”


    朱佑樘微微笑著喝了口茶,道:“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不肯也是應當的。”


    張皇後卻是蹙眉道:“臣妾想說的是,難道陛下沒有看出,柳乘風對朵朵頗有幾分情誼?”


    “啊……”朱佑樘不可置信的低唿一聲道:“朕為何看不出?”


    張皇後嗔怒道:“你整日隻知道署理政務,連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了,又能看出什麽來?”張皇後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精明,道:“臣妾不但看出這柳乘風對朵朵有些情誼,還知道朵朵對他……”


    身為人母,這種事自是不便再說出口。


    朱佑樘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是萬萬不成的,柳乘風已有妻子,再者說,他已經娶了龍亭郡主,豈可再讓公主下嫁於他?”


    張皇後抿著嘴,道:“臣妾也是這個意思,柳乘風這個人什麽都好,若不是他已婚配,臣妾說不準還真的會動這個念頭。可是既然已經有了妻子,此事就不容考慮了。所以臣妾就更急著將這丫頭嫁了出去,早些嫁了出去,也省的她胡思亂想。”


    朱佑樘臉色陰晴不定的歎了口氣,道:“是啊,你說的對,早些嫁出去的好。朕明白了,你特意讓朕去把柳乘風招來,讓他去問江愛卿的意思,是不是想暗地裏告訴柳乘風,令他收收心?”


    “有嗎?”張皇後卻是吟吟一笑,矢口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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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送到,第四更在十一點左右會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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