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雨臨近京師,天空陰沉沉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隨即便是一場瓢潑豪雨傾注而下,以至於京師許多街道都開始被積水覆蓋,沿途的行人隻能卷著褲腳漫過去。


    順天府這邊的差役倒是有了行動,紛紛被派去了低窪處,以防房屋倒塌或是出現暴民趁亂劫掠。京縣那邊因為雨水太大,以至於河提決口,竟是一下子淹掉了不少的良田,天子腳下出了這等事自然不能輕慢,各衙門都協力起來,全力安置災民,大學士李東陽親自掌總,清早便帶著一幹的官員前往京縣巡查。


    不過無論是對內閣或是對京師的各部堂,其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救災上,近來朝廷的局勢實在太詭異了,先是周成全家被殺,朝野嘩然,紛紛要求尋出真兇,而那柳乘風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按道理來說,周成的死和柳乘風脫不開幹係,可是查這案子的居然是錦衣衛,宮裏讓賊來捉賊,自然引起不少大臣的不滿,這就算了,可這麽多人站出來反對,皇上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甚至頗有縱容柳乘風的意思。


    而接著,皇上身邊的隨侍太監突然下了詔獄,也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可是真正駭人的消息卻不是這個,今日清早的時候,因為京師豪雨不歇,皇上組織了一次朝議專門研討如何賑濟的事,當然,在這個時節連續下了一天多的暴雨,雷鳴電閃的,按照皇上從前的習慣。多少也會說一番朕定是施政有失才致天公不美之類的話。


    在這個時代,天變不隻是自然現象,在政治上也成為了上天的某種警告,像弘治這樣的天子一向開明,所以每每遇到災荒都會舉行廷議自省,以此來檢討自己施政的得失。


    可是今日的朝議很是不同尋常,皇上非但沒有按照以往那樣做出自省的舉動,而是不動如山。隻問一些關於各地的災情,以至於一些大臣終於忍不住了,紛紛站出來。甚至有人說,今日這場暴雨是上天的警示,一定是朝廷出了什麽亂子,以至於上天不滿,發出了警告。陛下應當改弦更張,才能風調雨順雲雲。


    這種話。皇帝可以說出來,以此顯出自己的開明,可是大臣跳出來說就有點兒火藥味了。


    不過朱佑樘似乎也沒有發怒,隻是問,朕的過失在哪裏?


    不問還好,這一問,所有人一下子像打了雞血一樣,片刻的功夫就有幾十個大臣跳出來,大家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答案。大家也早就有所準備,等的就是你。


    最先發言的是戶部左侍郎趙芳,他侃侃而談,說陛下一向聖明,其實過錯也不多,不過有件事,微臣得說一說,自然而然的,趙芳說到了周成,說周成一家橫死。陛下不下令徹查,追究肇事之人,反而屢屢袒護,處處縱容,因此連老天都看不下去,才有這上天的警告。


    這趙芳一向耿直,性子和謝遷差不多。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迴來,其實趙芳也確實和謝遷關係匪淺。他是謝遷的同鄉,還與謝遷是兒女親家,他見朱佑樘不為所動,頓時火了,直截了當地說:“陛下,這殺死周成之人,天下人現在議論得很厲害,大家都說是因為他得罪了錦衣衛指揮使柳乘風,而柳乘風睚眥必報,趁機相害。柳乘風此人性若豺狼,心懷狡詐,請陛下立即處置柳乘風,以儆效尤。”


    他這一番話也算是狠的了,別人都隻是旁敲側擊,可是這位老兄倒是夠爽快的,直接把柳乘風的大名道了出來,說來說去,就是告訴朱佑樘,這場大雨是柳乘風倒行逆施弄出來的,陛下不處置柳乘風,大家不答應。


    有了趙芳做先鋒,場麵更加激動了不少,於是各部堂,還有幾個翰林、言官紛紛出來,原本大家還是遮遮掩掩,繞著彎子在找柳乘風的麻煩,現在索性大起了膽子,直接指名道姓了。


    站出班的重要人物也是不少,除了趙芳,還有刑部左侍郎溫言,大理寺卿楊傲等等。


    這些都算是朝廷裏較為骨幹的高官,除了這些人,連翰林院大學士吳桐也站了出來。


    有他們在,後頭的翰林和言官都像是瘋了一樣,走馬燈似的一個個出來,群情激奮。


    原以為這個時候,皇上就算不立即下旨拿問,以皇上的心思怎麽著也該和和稀泥,誰知道皇上當場龍顏大怒,朱冕之後的皇上,表情誰也看不清,可是皇上猛拍了一下案牘,語氣卻是無比的憤怒。


    “豪雨如注,壓塌了不知多少民房,河提失守,不知多少良田被大水淹沒,天子腳下,民生凋零,百姓嗷嗷待哺,等待朝廷救災,施放粥米、安頓災民,可是你們……你們卻還在這裏抨擊朝廷大臣,在這裏給朕添亂,周成一案尚未水落石出,你們便已經按耐不住,要借此來中傷朝廷命官,你們這是懷著什麽心思?朕要你們又有何用?”


    “鬼神之說,本就不足為信,如今天降暴雨,你們卻借著這鬼神之說借以挑起黨爭,朕今日若是姑息,如何服眾?”


    一番斥責之後,更厲害的還在後頭。隨即旨意就傳了出來,戶部侍郎趙芳、翰林大學士吳桐二人老而昏聵,不知禮法,罰俸一年,以儆效尤。刑部左侍郎溫言、大理寺卿楊傲心懷不軌,惡意中傷大臣,不守臣道,居心叵測,立即革去官職,貶去南京。


    除此之外,其餘站出來的大臣也是罰俸的罰俸,貶斥的貶斥。


    這一道旨意下來,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之外,不隻是皇上這出人意料的反應,更重要的還是皇上的這份聖旨。


    對於朝廷裏的那些老臣們來說,這份聖旨貓膩很大,要知道,這事兒可是趙芳挑起來的,趙芳這個家夥應當是主犯,其他人是從犯,可是主犯隻是稍微罰俸了一下,倒是幾個從犯倒了大黴,發配去了南京,這就等於一切都完了,你這一輩子的努力換來的不過是去南京那邊養老,前程和仕途還有權利都全部化為烏有,一般情況之下,你若是沒有中大獎的運氣,你這一輩子多半就得呆在那兒了。


    打頭的罰俸跟著吆喝的倒黴,這算怎麽迴事?稍一琢磨,不少人立即就明白了。趙芳是誰?趙芳是謝遷的黨羽,兩個人既是姻親,相交也是莫逆,至於那個翰林學士吳桐,乃是劉健的門生,與劉健關係極好。可是刑部侍郎溫言和大理寺卿楊傲呢?這兩個人都是劉吉的心腹,都是劉吉上台之後硬塞進來的幾個重要助手。


    理清了這個關係,大家也就明白了,皇上震怒是假,借機收拾人是真的,謝遷和劉健的人沒有事,所謂罰俸,一年也就是罰掉百來兩銀子,不痛不癢。可是劉吉的人卻是真正倒了黴,這預示著什麽……


    劉吉要完蛋了……


    劉吉完不完蛋且不說,但大學士劉健隻怕又要複起了。


    這意味深長的暗示足以讓所有人震驚,因為在此之前,宮裏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皇上也沒有透露出一丁點的口風,雖說前幾日劉吉因為說話忤逆到了皇帝,皇上讓他在家中閉門思過三日,可是到了第二日的時候,宮裏就派出了太監前去安撫,勸慰劉吉,並且撤銷掉了此前的懲處。在外人看來,還以為劉吉劉大學士仍舊聖眷在握,誰知道說完蛋就完蛋。


    一下子,京師開始忙碌起來,各部都是心不在焉地救著災,可是諸位大人們卻都無時不刻地盯著朝局的動靜。


    身處在旋窩中的劉吉卻還算鎮定,他很快就有了反應,上了一道告老疏,其實這奏疏所言的內容並不是劉吉的真正心思,讓他現在告老,以他劉棉花的性子,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告老。


    劉吉的這份奏書隻是一次試探,試探宮裏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而結果這奏書遞上去,卻是石沉大海,陛下留中不發。


    事情就越來越耐人尋味了,若是大臣想要告老還鄉,一般情況之下隻有一個可能,宮裏無論如何都會進行挽留,也就是拒絕請辭奏書,將這奏書打迴去,也就是說,無論是皇上批準還是不批準都會挽留,就算皇上看你不順眼,也會做出一個姿態,在駁迴的奏書裏寫一些愛卿雖是老邁,隻是國家尚在用人之際雲雲,接著等第二封請辭的奏書遞上來再進行批準。


    這是一種潛規則,很少有奏疏遞上去留中的說法,可是這一兩日宮裏屢屢做出不同尋常的舉動,怎麽不教人詫異?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劉吉的身上,想看看這大學士劉吉接下來會做出什麽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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