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外遲遲已經退迴房中,甫一關窗,拍拍胸口就忍不住伏在窗台上,肩膀輕輕抖動。


    “你又去哪裏頑皮了?”華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帶著笑意轉過頭,見他目光清澈,一身白衣坐在月光裏,哪裏象剛睡醒的樣子,不由笑道:“原來你假裝睡著了。”


    華煆眨眨眼,也不戳穿她先裝睡的事實,隻是微笑:“你這麽開心,一定是捉弄了人迴來。”


    遲遲輕笑,鑽迴被中:“外麵有四個女子守著咱們。你想不想看看?她們隻當我們看不見,所以沒戴麵具,個個都是貌美的女孩子。”


    華煆亦躺迴床上:“你將她們怎麽了?”


    “也沒什麽。我見她們年紀輕輕,容貌又美,卻老氣橫秋冷若冰霜,十分不順眼,所以剛才與其中一個擦身而過的時候,順手彈了點藥在她臉上。”


    華煆皺眉:“她們會懷疑咱們有人會武功。”


    遲遲搖頭:“才不會。中了那藥粉的症狀與被山間小蟲叮過無異,臉會腫上幾天,癢癢的很是難受,卻無性命之憂。”


    華煆好氣又好笑,想責備她兩句,可是想象她詭計得逞時眼睛明亮嘴角上挑得意狡黠的樣子,再也說不出嚴厲的話來。


    卻聽遲遲翻了個身,趴在地上,用手支著腮道:“大哥,我們在的這個地方可真是蹊蹺呢。”


    華煆一愣:“如何蹊蹺?”


    遲遲將方才所見細細描述了一番。華煆沉吟:“原來這裏竟是崇山峻嶺之中。我們自從被擄,坐了三日的馬車,又坐了兩日的轎子,從未歇息。坐馬車自然是走平地,坐轎子顛簸的緊,卻是走山路。後來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想來是進了山以後又輾轉到此。”他博聞強記,離開錦安之前就已經將南方各地地圖記得滾瓜爛熟,此刻在腦海中快速迴憶,突然脫口道:“原來,咱們是在橫斷嶺之中。”


    遲遲嚇了一跳:“橫斷嶺?那豈不是又繞了迴來,在泊岩以南了?”


    華煆鄭重的應道:“沒錯。這裏如今在戰場心髒部分,卻是世外桃源,沒有人想到這茫茫山嶺中還藏著這麽一個地方。”他說到此處,腦中靈光一閃,低唿一聲:“原來如此。”


    遲遲連忙追問:“怎麽了?”


    “記得我同你說過,叛軍進攻泊岩是從橫斷嶺秘道潛伏而來。這條秘道隻是傳說,如何有人真正知道?可是如果能在這大山之中建造如此庭院,知曉秘道也不是件難事了。”


    遲遲呀了一聲:“原來是他們搞鬼。可是他們這麽做又有什麽好處呢?”


    華煆默然半晌方道:“我也猜想不透。”突覺腕上微涼,不知被什麽極輕柔的東西給纏住,手腕被牽動著搖了幾下,而遲遲在一邊道:“大哥,不管他們搗什麽鬼,隻要有我幫你,定能查個水落石出。”原來是遲遲手中的冰影綃絲,她這樣輕輕的拉著,好像自己在華煆身邊扯他的袖子說話一般,華煆反手握住冰影綃絲:“是啊,咱們兄妹聯手,所向披靡。”遲遲最愛聽這樣的話,揚了揚眉喜笑顏開,華煆也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薛真給華煆的藥方極為有效,不出十日,王複的病情就緩解了大半,也能偶爾起身在屋中略為行走。然而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神情也愈發肅穆。碧影教的女子一刻不停的看守著他,就算他不想飲藥,不想起身走動,也總是沒有法子。


    華煆每日前來診斷,他心中恨極,一眼都沒有瞟過華煆。華煆安之若素,依舊和顏悅色的診脈,開藥,甚至親自煎藥,自己先嚐過了方給王複飲下。


    王複也知自己意氣用事,此人不過是被碧影教強行擄來,若不將自己盡心醫治,隻怕性命不保。然而他一心求死不成,又日日與居心叵測的碧影教一幹教眾相對,滿腔憤懣無處發泄,雖然亂雲之毒漸解,這心頭鬱積卻日深。


    “你還是想個法子偷偷逃跑罷。”那日華煆煎藥進來,碧影教的女子站在室外,看守鬆懈,王複突然低聲對華煆道。華煆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聽到此話不由一愣,見他目光誠摯滿含憐憫,心下一歎,反而故意板起臉道:“老爺肯說話了麽?”


    王複歎氣:“即便你醫好了我,你以為她們會放過你麽?這群女子心狠手辣,決不會饒過你的性命。再有十幾天我的病就好了,到時再逃走怕是來不及了。”


    華煆瞥他一眼:“老爺果然宅心仁厚,連我這個小小大夫的性命都放在心上。”


    王複正色道:“你我能到世間行走一趟,是上天給的福澤。自當珍惜性命。”


    華煆見他雖然病重,但是坐的時候依然腰板挺的筆直,不由一曬,嘲諷道:“那老爺你自己呢?我雖然能解了你身上的毒,卻解不了你心裏的毒。螻蟻尚且偷生,而老爺你卻不想活下去,又同我說什麽上天給的福澤。”


    王複神色一黯:“你不明白。這福澤有時也會變為罪愆。”


    華煆冷笑:“我的確不甚明白,我隻是個大夫罷了。隻是我想,人人都有至愛親朋,你死了不打緊,傷心痛苦的卻是他們,活著要比死了還難受。”


    王複本來心如死水,突然聽到至愛親朋四個字,隻覺得心口喀喇一聲,好似守在外麵的碧影教女子立時衝了進來,扣住華煆手腕厲聲喝道:“怎麽迴事?”華煆麵無表情的看看王複:“不礙事,他心頭鬱積,吐了血反而會輕鬆許多。”那女子猶不放心,卻見王複果然臉上有了一絲血色,鬆開華煆的手:“纖兒,送他迴去。”


    王複用手擦去嘴角的鮮血,見華煆的手腕被那女子扣得烏青,心下歉然。卻見華煆隨手捋了捋袖子,左臂之上似乎有條極深的傷疤。他心頭劇震,卻不敢露出來,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的大夫,卻見這大夫漠然的抬眼與自己對視,那種俯視的疏離高傲,似曾相識。王複眼睜睜的瞧著華煆的背影離去,一時心頭無限疑惑。


    好容易盼到第二日,華煆來診了脈又退出煎藥。王複隻覺這短短一柱香的功夫過得比平日要緩慢許多。房門被人推開,王複猛的睜開眼睛,進來的卻是戴著碧玉麵具的碧影教主。王複心頭一陣失望,麵上表情卻愈發淡漠。


    從聲音聽來,那碧影教主不過是個年輕女子,脾氣不小,但也從不情緒失控亂了分寸。王複知道不可小覷了她,而她此刻親自端藥而來,更不知打了什麽主意,索性一合眼,靠在枕上。


    碧影教主已經習慣了他的固執冷淡,所以將藥放在床邊小桌上,溫和的道:“王大人,該用藥了。”王複似乎並未聽見。他大病未愈,臉色極其蒼白,此時靠在枕上,更是顯得一絲血色也無。碧影教主有刹那恍惚,幾乎要伸手試他鼻息,他卻突然睜眼,清澈的眼神有種洞察一切的微妙笑意。


    碧影教主一愣,隨後將藥送到他麵前。這次他接了,一飲而盡,再也不看她一眼。他本是個相貌極普通的人,但是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與眾不同,連這點可笑的讀書人的傲氣倔強也並不令人反感。


    碧影教主的目光落在他眉間。他並未皺眉,然而眉間有深刻的痕跡,想來過去的許多歲月之中,他無數次的蹙眉深思,卻不知他想的是天下,還是生命中心動過的人和事。


    “王大人,我們碧影教盡心竭力的挽救你的性命,你難道半分感激之情也沒有麽?”她緩緩問道。


    王複微笑:“王複這條性命,並無可珍惜之處。碧影教徒勞耗費心血在我的性命上,其實可笑。”


    碧影教主隻覺濁氣上湧,不免提高了聲線:“當日素央亂戰之中,我本可以一刀殺了你。。。。”


    王複截口道:“不錯,素央亂戰之中,教主目的已達,本來殺了我就可以了事,卻將我救迴。若換做旁人,王複一定湧泉相報再所不辭,可是教主破壞和談,置天下千萬百姓安危於不顧,就是我王複的敵人。縱有救命之恩,王複也絕不可能感激教主。”他抬起眼來,頓的道,“教主於我,有個人恩情,卻更有家國之恨,王複恨不得手刃教主。”


    他最後幾字說得斬釘截鐵,碧影教主隻覺如一盆冰雪當頭澆下。震怒之餘,又覺得想笑,此人說話做事,實在匪夷所思,竟與自己平日所知之人截然相反。她笑出了聲:“王複啊王複,我愛惜你的才華,原來竟是錯的。不過有一點我卻不明白,難道你的皇帝懂你麽?他不聽你的勸諫,無視你的才華,隻在危難時刻將你一介書生匆忙拋出來,你仍覺得他的江山他的百姓值得你為之一死麽?”


    王複朗聲大笑:“道不同不相為謀。教主,就憑你最後這一問,你也是個不懂我王複的人。又何必談什麽愛惜我的才華?”他一邊說著,嘴角一麵有一絲鮮血流下,觸目驚心。然而他的神情慷慨豪邁,倒叫這碧影教主生出了兩分敬佩之情。


    碧影教主定了定神,話鋒一轉:“好,既然你不肯效勞我碧影教,我也無意勉強。不過我素來仰慕王大人博學多材,甚至聽聞大人幼年時曾在千年古寺學習過極為複雜難懂幾乎失傳的苧文,不知大人可否露讓我見識見識呢?”


    她說話十分含蓄,卻不擔心王複不明白。果然王複眼皮一跳,意識到這才是她此來真正目的,這番話語不過是與自己做個交易。兩人視線相接,各自了然。


    王複默然,碧影教主則從懷中掏出一張薄紙,上麵有幾個古怪的文字。王複接過,低頭仔細辨認,最後卻是搖了搖頭:“教主也知道我不過是幼年學習過一點苧文,如今隔得久了,更是忘了大半。抱歉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碧影教主眼波一閃,倒不詫異,隻是將紙卷收好起身:“大人慢慢想,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就叫她們通知我。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總等著大人迴憶。”她笑語晏晏,那威脅逼迫的戾氣卻半點也不打算掩飾,說完之後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王複緩緩坐起,蹣跚著走到窗邊。庭院裏開滿了各色美麗的花朵,尤其有一種雪白的花朵最為精致,亦沁人心脾,他聽她們叫那做雲緬花。一朵雲緬花落在窗畔,他撚起注視,眼神極深。


    “得世之珠。那是什麽呢?”他在心中反複的揣測,憂慮慢慢升起。


    謝謝guesswho的中肯意見。也歡迎所有讀者提意見。我一直擔心我在情節的設計和文字的運用上麵出現問題,而自己很難察覺,所以大家找出問題,是對我最大的幫助。當然,我同時也是個固執的作者,大的框架不會改變。我希望能和朋友們互動,也同時注意不太多的被讀者的意見左右:)


    關於涉江寒裏趙靖為什麽不直接帶紅若走,解釋如下:趙靖其實是在錦馨自殺以後才能確定紅若知道趙易下落的。當時他的確可以直接問紅若,但是紅若一家一直效忠於先太子,所以絕對不會隨便說出趙易的下落。趙易身份敏感,容易被人利用,紅若一定會保護他。除非趙靖讓紅若覺得可靠,否則紅若沒有任何理由要泄露趙易的蹤跡。而當時,紅若已經非常明白趙靖一點都不愛他,所以怎麽會吐露呢?趙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更重要的是,他和紅若有感情上的糾葛,如果他直接要帶紅若走,遲遲會怎麽想?他要帶走紅若,隻能通過遲遲,理由很完美很充分,也不至於給兩人的感情蒙上陰影。


    希望我的迴答讓guesswho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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