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米政走出房門的時候,正好看見趙靖坐在廊下,好像一夜沒有睡過的樣子,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tw)神色倒不見疲倦,“疾”劍橫在膝上,雙手按住劍身。清晨淡淡的霧氣繚繞,隻顯得他五官愈發硬朗如刻,整個人的姿勢,如正在瞄準的弓,力道貫滿,一觸即發,卻又沉穩蓄勢,不到最好的時機不發箭。


    “將軍。”他快步走過去。


    趙靖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先生有沒有做過這樣一個遊戲?將一幅畫撕碎,然後一片一片的拚迴去。誰最快誰就贏了。”


    米政點頭:“從前我曾經用這個法子記地圖。”


    趙靖望著他,卻意外的轉了個話題:“有沒有一種藥,能夠讓一個虛弱的人突然精神健旺起來?”


    米政眉頭一跳:“有。”


    趙靖嘴角笑意漸濃:“一隻貓捉了耗子,一定要用爪子撥弄戲耍夠了才吃掉。如果它發現這隻耗子突然不害怕不發抖了,這隻貓會怎麽樣?”


    米政拊掌而笑:“那就讓我們瞧瞧這隻被激怒的貓兒。”


    趙靖起身:“一切拜托先生了。”


    “將軍這麽早就出去?”


    “我去把最後一張碎片找迴來。”他朗聲大笑,人已經去得遠了。


    遲遲在湖邊等待趙靖,見他走近,笑盈盈的道:“你來晚了。”趙靖笑道:“你來了很久了麽?”“嗯。簡直都要睡著了。”遲遲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挑著話題。不著痕跡。雲淡風輕。


    “昨天那人當真厲害。我才找了那個瞎老伯,她居然就知道了。”遲遲輕快的走在他身邊道。


    “說不定她在柔木城也布滿了眼線。”趙靖漫不經心的應她,話音未落,方才醒覺,兩人都是一怔,看向對方,自見麵起第一次視線相碰。


    “難道,是郡守自己?”遲遲轉過頭去,小聲嘟囔。


    “不可能。他受驚的樣子不像是假裝。.tw[]除非他真的心機深沉,騙過了我和米先生。”


    “要不,就是郡守府裏的人。”


    趙靖凜然:“難道是何衝?”


    遲遲一拍手:“一定是的。他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柔木城中除了郡守就是他說話最有分量了。”


    “何衝有這樣的能耐請動這個人麽?如果是,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說不定他想除掉郡守,所以三番四次的用鬼魂來嚇唬他,其中還連累了幾個無辜。”


    “你太小看馬原了。尋常的鬼魂如何能嚇到他?其中必有隱情。”


    遲遲歎了一口氣:“我不喜歡事情越來越複雜。”


    “世間哪有一件事情是簡單的?往往你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趙靖平靜的迴答。


    遲遲飛快的看他一眼,垂下頭去,輕輕一笑:“其實有時真不真都沒有必要計較,不是麽?”


    趙靖默然。


    也不知走了多久,趙靖指著前麵:“到了。”


    “積善堂。”遲遲仰頭看著匾額上三個大字,心頭沒來由的泛起涼意。


    偌大的院落悄無聲息。遲遲看著那密密麻麻的一扇扇門,駭然道:“屋子這麽小,隻夠轉身吧?”


    一個老頭腳步蹣跚的自後麵走進來,手裏提著兩桶飯,見到兩人,不由一愣,張開掉光了牙齒的嘴巴,笑了笑,竟比哭還難看,隻聽他自言自語的道:“這積善堂都要發黴了,還總有人來。”


    遲遲追上去:“老伯伯,這裏就隻有你一個人麽?”


    老頭翻了翻白眼:“可不是麽?”


    “這裏住著多少人哪?”


    老頭皺眉,放下飯桶,扳著指頭算了算:“十一人。”


    “這十一人的飲食起居就老伯伯你一個人照顧?”


    “我就負責送飯。”


    趙靖皺眉,想到一些難堪的問題,因為遲遲在場,又不便問出口。“最近還有人來過麽?”他一麵淡淡的問,一麵從懷裏掏出銀子遞過去。老頭眉開眼笑的接過:“可不是?我認得的,郡守府裏的曹參軍來過。”


    “他找的人是誰?”


    老頭努了努嘴:“喏,左邊第三間那個。從前也是郡守府裏的參軍呢,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撞了鬼成了瘋子。”


    遲遲不耐煩與他羅嗦,三步並兩步的跨到迴廊上,隻見每扇門都關的死死的,隻露出上下各一個小洞,一股惡臭從洞裏傳出來。


    她聽見低聲喘息,嘶啞而緊張,好像是某種動物瀕臨死亡前的唿吸,稍稍往裏一看,突然對上一雙血紅的眼睛,啊的叫出聲來,已經有人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別亂看。”


    遲遲稍稍與他拉開距離:“沒事。沒事。”


    趙靖見她烏黑的睫毛不住扇動,顯然還是嚇到了,想伸“左數第三間,就是這間了。”趙靖站定,迴頭喚那老頭:“開門,我有話要問他。”


    老頭猶豫不決,嘴裏嘟囔著:“裏麵關的都是瘋子,沒有郡守大人的命令我不敢開。”


    趙靖也不說話,隻是平靜的注視著他。老頭的眼神瑟縮了一下,手裏銀子也才剛捂熱,隻得從腰上解下鑰匙,指著趙靖的劍:“老爺,他要是發了瘋您可別手軟。”


    趙靖接過鑰匙,將遲遲擋在後麵,開了門。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黑暗狹小的屋子裏有個人影蜷縮在角落。遲遲背過身去,捂住嘴巴。


    趙靖注視著屋內的情形,果然,情況比牢獄還要糟糕,地上殘留著排泄物,和打翻的飯菜混合在一起。


    “積善堂。”他冷冷的吐出這三個字,嘲諷的挑起嘴角,“真是大善啊。”說著,跨進屋去,陽光本來被他高大的身體擋住,此刻嘩的照了進去。


    那人乍然見到光亮,尖叫一聲,捂住了頭不住顫抖。


    老頭已經跟了過來:“哎唷,說了不該開門啦。”


    “曹參軍來了也沒開門麽?”


    “本來是要開的,但是曹大人在門口站了一會,突然說身體不舒服,沒有進去。”


    趙靖低頭看著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子,轉頭吩咐那老頭:“給我拿根樹枝來。”老頭依言出去,片刻之後遞給趙靖一根手臂長的樹枝。


    趙靖接過,隻聽刷刷兩聲,老頭還沒看清楚之前那人的左臂衣裳已經被卸了下來,趙靖用樹枝一挑,看了看他的左臂內側,暗自點頭。


    “拿這些銀子再給他買件衣服。”趙靖又扔給老頭一錠銀子,“我要是發現你沒有照做。。。。。”他微微一笑,沒有繼續說下去。那老頭已經如搗蒜般點下頭去:“小的不敢。”說著往院子裏走去,《1/$小心的把銀子放到懷裏,一麵不住眼的偷看兩人。


    遲遲背轉身子聽著,此時問道:“這人怎麽樣啦?”


    “我看他是被嚇的失心瘋了。他左臂裏麵也有同樣的傷口。”


    “什麽?”遲遲猛地轉身,也顧不得惡臭,望裏麵看去。


    那人低低的哀嚎著抬起頭來,看見遲遲,發狂一般跳起來,整個人不住顫抖,目光卻又是驚惶又是兇狠:“不對,不對,你明明已經死了。我們放了一把火,你死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遲遲腦中一片空白,一把推開趙靖,看著那人:“誰?你們燒死了誰?她跟我長的很象麽?”


    那人聽見遲遲的聲音,突然鎮靜下來,詭異的一笑:“我不信你這次還不死。”說著手腕一動。


    送飯的老頭站在院子裏,豎著耳朵睜大眼睛,隻見屋內閃過一道火光,下意識的抱住頭蹲了下去,一聲巨響之後,突然沒有了聲息。


    過了許久,他抖抖索索的抬起頭來,見那間屋子的門已經成了碎片,屋裏似乎躺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院子前麵的地上有老大一個窟窿,離那窟窿不遠處,一個男子伏在地上,他身下還躺了個人。那人咳嗽一聲,動了一動,卻是跟那男子一起來的少女。


    遲遲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覺得有人壓在自己身上,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那人詭異的笑容,那突如其來的火光,還有,還有什麽?還有那寬闊的胸膛,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裏,兩人一起飛了出來。


    “趙靖。”她喃喃的唿喚,眼淚流了下來。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反摟住壓住自己的那個人,一點點把身子挪出來,將他抱在懷裏。


    “趙靖,趙靖。”她不住的叫著他的名字,右手摸到濕漉漉的一片,她輕輕的抽出來,看到鮮紅一片,幾乎暈過去。


    “清心珠。”有人低聲提醒她。她淚眼朦朧的低下頭,見趙靖睜開了眼睛,突然間忘記了一切惡心欲嘔的感覺,伸手到懷裏,卻是掏出金創藥。


    她將趙靖翻了個身,仔細檢查他背上的傷口。“不礙事,應該隻是皮外傷。”趙靖握住她的另一隻手。


    “你流了好多血。”


    “不要緊。這霹靂雷火彈雖然厲害,但是已經給人減去了分量,而且我真氣護體,傷勢應該不重。”


    “這是霹靂雷火彈?”


    遲遲一麵問著,一麵抽迴手來,仔細的揭開他背後的衣裳,碎石沙礫下一片血肉模糊,所幸確實傷的不深,便將金創藥小心的塗抹上去。


    “是我的疏忽。青翼裏的人隨身總是攜帶這種火彈,機關隱秘,威力奇大。”趙靖咳嗽一聲,閉上眼睛輕微喘息。


    “你說的青翼是不是什麽舊太子的組織?”遲遲一愣。


    “沒錯。雖然這個組織已經解散很久了,這人還是隨身帶著,以防不測。”


    “那你怎麽知道火藥給人減過分量呢?”


    “要是平常的火彈,你我早就沒命了。依我看,這火彈本是為曹斐準備的。那個引他來的人將火藥分量減去,自然是不想他立刻就死。哪知曹斐根本不敢進去看,所以變成你我遭殃。”他還想繼續說話,突然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捂在他嘴上:“好啦,藥已經塗好了。你受了傷,還想這麽多,說這麽多。”


    遲遲把他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我們迴去吧。那人已經死了。”瞥眼見到那送飯的老頭,冷笑一聲,冷虹劍出手,削下他一大片頭發:“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們來過,我就不隻削你頭發那麽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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