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入眼, 是無盡的奢華。


    金色的、如流淌著金子一般的華美殿堂。


    納撒尼爾無比昂貴的水晶,在這裏到處都是。


    嵌了綠寶石的鎏金壁燈,隨處怒放的紅色薔薇, 雪白的嵌了金絲的毛絨地毯……


    圓形的穹頂上,是一副巨大的壁畫, 濃墨重彩。


    壁畫上, 身披金色鎧甲的男人站於高山之巔, 胯-下, 是一隻純白的獨角獸。而他目光所及之處,黑白兩大陣營如被收割的麥子,一茬茬倒下。


    鮮血澆灌著蒼茫的大地。


    白鴿在天空之上飛翔。


    而男人銀色的長發,從盔甲精美的鏤紋裏飄出來。


    柳餘彷佛聞到了空氣中鐵與血的氣息,她被迎麵而來的磅礴氣勢震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隻和華美殿堂毫不相稱的小胖鳥跌跌撞撞地飛來, 它像是喝醉了。


    [噢貝麗……你、你怎麽到這兒了……你、你在看、看什麽?]


    “看畫。”


    柳餘仰著頭。


    [畫?噢,那畫啊……]


    斑斑打了個嗝,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


    “你喝酒了?”柳餘驚訝地,“他居然給你一隻鳥喝酒……”


    [噓……]斑斑飄到地上,翻了個身, [不要告訴神……斑斑,斑斑偷喝了一口,就、就一口……你、你是來找神的?他、他就在裏麵, 一直、一直往前, 走、走到頭, 你、你就會看到了……]


    斑斑還沒說完, 眼皮就耷拉了下去,不一會, 響亮而有規律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柳餘:……


    她將斑斑放到一邊,用手帕蓋好,提著花籃,踏著雪白的絨毯繼續往裏。


    內殿比想象中要大,柳餘一連穿過幾條長廊,才到了斑斑說的盡頭。


    金色的大門微微敞開著,她之前見過的狂獸盤踞在門上,它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


    暈黃的光,從裏麵流瀉出來。


    柳餘提著花籃走了進去。


    陽光被曬得蓬鬆柔軟,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桌前的男人。


    金色的、凋滿了纏枝花紋的長形桌子,桌旁,是鋪著蓬鬆被子的鎏金大床,雪白的寬袍和長長的銀發旖旎在一色的寬椅上,襯得那個一杯杯喝酒的男人,有種清透、又執拗的矛盾感。


    陽光打在他身上,那執著鎏金杯的手骨節分明,像最上等的白玉。


    柳餘走到了桌前。


    他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是麗娜神官讓我送來的。”


    柳餘恭敬地行了個禮,而後將籃子裏的星星餅放到了桌上,她知道,剛才的打算破滅了。


    神的心情,確實不怎麽樣。


    她的四十個字符,泡湯了。


    他喝了一杯酒,沒理她。


    “那神,再見。”


    柳餘提著空花籃,轉身往外走。


    “坐。”


    他道。


    柳餘轉過身:


    “您可以叫伊迪絲小姐來陪您。”


    男人抬起頭,那雙綠眸泛起微微的漣漪,很快,又變成了平靜:


    “她進不來。”


    “您可以跟她契約。”


    柳餘麵色平靜地提議。


    “我也可以毀去納撒尼爾。”


    他溫柔地笑。


    可柳餘卻從那平靜的口氣裏,聽到了威脅。


    她坐了下來。


    神從半空中,又招出一個鎏金酒杯,倒滿酒,推到她麵前:


    “喝。”


    黃澄澄的酒夜在杯中,像是清透的琥珀。


    柳餘喝了一口。


    綿密又醇厚的口感,品起來,倒像是……櫻桃。


    “很好喝。”


    她放下酒杯。


    他卻與她碰杯:


    “我一杯,你一口。”


    說完,一仰脖,漂亮的下頷線露出來,性感的喉結往後滑了一下。


    酒杯裏的酒幹了。


    柳餘又喝了一口。


    酒卻像永遠都喝不完似的,兩人誰都沒說話,沉默地對著,整整喝了大半天…


    直到天黑,窗外,雨還未停。


    柳餘有些醉了。


    腦袋裏,開始蒸發起熱氣,有些暈乎乎的。她知道,不能繼續了,年輕的男女在一塊喝酒,容易出事。


    “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她向他告辭。


    他卻將桌上的碟子推過來,當眼神一對,柳餘才發現不對勁。


    他……像是醉了。


    指著盤子:


    “吃!”


    “我……”


    對著一個明顯武力值超過自己的男人,柳餘沒想起衝突,她拿起盤子上的星星餅,正要張嘴,星星餅就被一股力量打掉了。


    玫瑰色的餅掉在地上,碎成了兩瓣,乍一眼看起來,像顆破碎的心。


    “您幹什麽?”


    柳餘看著地上的星星餅,又看看桌邊的男人。


    “你吃過了!”他控訴般看著她,玉白的臉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就在三天前,噢不,四天前!”


    “您醉了。”


    “我沒醉!我記得,那天,圖書館……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一個陌生人。沒有星星,絕對沒有!”


    他用強調的語氣。


    柳餘沒有答話。


    她想起圖書館,神將她抵在書架上細細端詳的情景,心中不由生起一種讓人不快的猜測:


    “您……一直在監視我?”


    “噢,當然!他理所當然地道,“我的羔羊群裏,混進來一隻狼,我當然得保證羔羊們的安全。”


    “您醉了。”


    柳餘不想再說,轉身要走。


    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光罩,光罩阻隔了她的去路。


    “我沒醉,我記得一切!”


    “……你跟比伯跳舞,你誇他跳得很好,你還誇他英俊!你跟卡爾比聊得很高興,你拿了他的彩虹糖,還有羅盤,你還要跟他去秋收節!噢,想都別想!我是不會讓一個詭計多端的女人,去蠱惑這些純潔的孩子的!我要讓你吃波利餅,很多很多波利餅……”


    他的話變得多了起來,這讓柳餘想起,在艾爾倫大陸時,第一次喝醉酒的萊斯利。


    那時,他也像個小話癆。


    她緊緊地閉上了嘴巴,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道牽著,往迴轉。


    她被按到了桌前。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對麵,那雙明媚純淨到了極致的眼睛,此時蒙了一層水:


    “我都記得,我什麽都記得……”


    “我記得,你說……愛,是自私和占有。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問伊迪絲?我讓她占了你的位置!你為什麽不叫我吃一塊星星餅?你不想知道,我看見誰了嗎?我偏要告訴你!我,我看見你了……”


    “我……”


    柳餘張了張口,“我不愛萊斯利先生以外的任何人。”


    “噢,我看見你了……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他似乎連耳朵耷拉下來。


    柳餘的眼神軟了下來:


    他太像喝醉酒的萊斯利了……


    “騙子,狡詐者!”他突然抬頭,看著的眼神似茫然,又痛苦,“我為什麽會看見你……我不愛你……萊斯利那蠢貨才愛你……我會忘記你!一定會。”


    他一杯又一杯地灌起酒來。


    酒液進得急,將雪白的袍子都打濕了。


    柳餘起身,發現麵前的罩子打開了。


    正要走,卻聽身後卻傳來熟悉的一聲:


    “願你似星辰!”


    她轉身,卻見剛才還胡話連篇的男人高舉著鎏金杯,朝空中做了個“對杯”的姿勢。


    他喊:


    “願你似星辰,永不墜落!”


    “願你似星辰,永恆閃耀!”


    “……”


    他喝得更醉了。


    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純真而稚氣的笑容。


    柳餘想起了學院旁的伯納湖,想起了那個星辰之夜,想起了無數個時光。


    他似是看到她,皺著的眉頭鬆開,像是忘記她剛還陪著他喝酒:


    “是貝莉婭……是萊斯利先生的貝莉婭……”


    柳餘覺得不對,下意識要跑,卻被他伸手一帶,直帶入他的懷裏。


    “放開我!”


    柳餘掙紮起來。


    可那點力氣,與他浩瀚的神力相比,弱小得不堪一擊。


    他用手捧住她的臉,在她唇角輕輕一碰:


    “……奴隸,親吻了國王。”


    “現在,換國王親吻奴隸了。”


    他朝她露出滿足的笑。


    柳餘的掙紮一瞬間停止了。


    雪鬆的氣味,夾雜著濃烈的酒氣將她包圍。


    氤氳的熱氣裏,一切顯得真實又不真實。


    而麵前這張帶著笑的臉,與記憶中的少年、青年,重合了起來。


    他褪去了身上層層疊疊的麵紗,在她麵前展露了真實。


    這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一張極為英俊的臉。


    鋒利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唇很薄,但吻起來很熱烈。一雙綠眸明媚如春水,而現在,滿滿裝著對她的記憶,和愛意。


    他對她說:


    “奴隸,親吻了國王。”


    這是她的萊斯利先生。


    “貝麗……你又流淚了,你總是這麽愛流淚。”


    他替她擦淚,冰涼的指間輕輕落到她的臉頰,輕盈得像一道羽毛。


    這是她的萊斯利先生。


    “你是誰?”柳餘凝聚起最後一絲理智,她問,“你是蓋亞?萊斯利,還是……神?”


    “我是誰?”


    他晃了晃腦袋。


    “你是我的萊斯利先生嗎?”


    她撫上他的臉。


    酒精讓他的大腦也開始混亂了:


    “我不知道……萊斯利?噢,那個蠢貨?我怎麽可能是他!我希望我是,不,我希望我不是……我憎恨他,厭惡他……可他是我……我是誰……對,我是……我是蓋亞?萊斯利,是貝麗發誓,會永遠愛著的萊斯利先生……不……她欺騙了我,不對,她欺騙了萊斯利……從一開始……”


    “我是萊斯利先生。”


    最後,他固執地點頭,像是要讓自己確信。


    “那麽,換國王親吻奴隸。”


    柳餘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如果有錯,也請讓她在這孤獨的現實裏,放縱片刻……


    兩人如藤蔓一般,纏繞在了一起。


    他們擁抱著彼此,熱烈地輕吻著彼此,像是親吻著走丟多日的愛人。


    唾液交纏,金發與銀發交錯。


    藍色和白色糾纏在一起。


    “恩。”


    她猛地舒張開,被他箍住的地方有些疼痛,他卻不放過她,她忍不住張大嘴喘?息。他攀上來親吻她,醇厚的酒精在彼此的唇舌間纏繞,一點點的酒意,就已經讓她恍惚。


    隻能看到頭頂搖曳的光影。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一滴眼淚掉下來,卻被輕輕啄吻去。


    “貝麗。”


    他將她抱到了蓬鬆柔軟的金色大床上。


    “萊斯利。”


    她叫他,弓起身,揉著他散落在她胸口的頭發。


    他咬得她很疼,他給她的疼痛,讓她快樂又痛苦: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被子被踢散了,皺巴巴地掉在地上。


    一條腿伸了出來,很快,又被捉了迴去。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停了。


    月亮悄悄地躲進雲層,空氣裏有鮮花盛開,彌漫著熱烈的、芬芳的氣息。


    柳餘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卻對上一雙結了冰的綠眸。


    他看著她:


    “貝莉婭?弗格斯,你還和從前一樣輕浮,總是趁著我喝醉……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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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著那雙眼睛,柳餘瞬間意識到,昨晚的萊斯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麵前這個冷酷的、高高在上的男人。


    隻是那層神聖的薄紗,再也無法罩到他的頭上。


    她更清晰地看清了他。


    他也許是神,卻更是個男人。


    刻薄,又嚴酷的男人。


    “神也會失憶嗎?”柳餘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您沒失憶,應該記得,一開始,是您以要毀了納撒尼爾脅迫我陪您喝酒,也是您強迫親吻了我。”


    他近在咫尺的臉,美得像是被上帝親吻過――


    當然,他本身就是上帝。


    “如果你沒進來,什麽都不會發生。”


    柳餘一窒,她當時真是昏了頭了……


    不過,這身體居然能一點不適都沒有。


    “那您要我付費嗎?我不介意給您一塊盧索。”


    她反唇相譏。


    他的嘴角有些僵:


    “一塊盧索?!”


    緊接著,意識到什麽,又道,“你把我當那些……”


    “您別誤會!他們的技術比您好多了。”


    “貝莉婭?弗格斯!”


    男人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柳餘掀開被子,下了床,撿起地上的衣裙要穿,卻發現從腰間到領口,都被撕破了。


    身後拋來一件雪白的、繡了銀色日月的寬袍,美妙的聲音硬邦邦的:


    “即使中了你的計,我也會負責。今天,我會向所有的世界宣布,我,蓋亞,擁有了神妃。”


    神妃?


    莫非之後還會有神後?


    “抱歉,我沒興趣。”


    柳餘福至心靈地道,“如果神,您一定要負責的話,我有一個請求,求您救活弗格斯夫人。”


    “叫我蓋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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